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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邙墟龙眠冢 第十章 归途 ...


  •   冰冷的地下河水刺得伤口生疼,却也带来一丝清醒。四人躺在湿漉漉的鹅卵石滩上,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带着水汽与草木气息的空气。阳光穿透上方狭窄的岩隙,在河滩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驱散了古墓中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与绝望,却驱不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劫后余生的心悸。

      呃……” 我像条离水的鱼,瘫倒在冰冷的石头上,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每一次吸气,肺里都像塞满了碎玻璃,火辣辣地疼,肋骨、肩膀、后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叫嚣着抗议。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我感觉自己像一滩烂泥,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想永远躺在这里,让阳光晒干这一身的冰冷和恐惧。

      “活…活下来了…”辉子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他抹了一把脸上混着泥水和血污的汗,想笑,嘴角却抽搐着,最终化为一声劫后余生的呜咽。他摊开手脚,仿佛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三叔挣扎着坐起身,检查着身上的伤口,大多是擦伤和淤青,最严重的是肩膀上被落石砸中的地方,一片青紫。

      他掏出几乎被水泡烂的烟盒,抽出一根半湿的烟,叼在嘴里,手却抖得厉害,打火机按了好几下才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疲惫而锐利的目光扫过辉子,最后定格在小沉哥身上。

      小沉哥就躺在离河水最近的地方,半边身体还浸在浅水里。

      他没有像辉子那样瘫软,也没有像三叔那样试图用尼古丁镇定。

      他只是静静地躺着,仰面望着头顶那一线狭窄的天空。

      阳光落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上、脖颈上细小的划痕渗出淡淡的血珠,混着泥水,却奇异地不显狼狈,反而有种破碎的、非尘世的美感。

      他一只手按在胸口,湿透的衣服紧贴着,底下硬邦邦的,是那玩意儿——青铜虎符。我离他不算近,都能感觉一股子阴寒气儿丝丝缕缕地冒出来,冻得人后槽牙发酸。他那半边身子,特别是取符的右胳膊,估计还麻着,动一下都费劲。

      他爹的,离这么远都觉得冷,揣怀里不得冻死?我心里嘀咕,眼睛死死盯着那东西。刚才在门里那绿光乱冒的邪乎劲儿…还有那星图…这玩意儿到底是个啥?

      三叔的目光复杂。他看到了小沉哥的安静,看到了他苍白的脸色,更看到了他眼中那深潭般的沉静——没有辉子那种劫后余生的狂喜或后怕,也没有他自己那种如释重负的疲惫。那是一种极致的平静,一种近乎习惯性的漠然,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逃亡,对他而言不过是又一次需要他保持绝对冷静的任务。

      这种状态,三叔见过太多次了,只是每次在这种极端环境下看到,依然会感到一种无言的压力。

      “小沉?”三叔开口,声音带着点确认,也藏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关心。他知道小沉哥死不了,但这静水底下到底藏着啥,连他这老狐狸也摸不透。

      他知道小沉哥没事,但这种平静下包裹着什么,连他也未必能完全看透。

      小沉哥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落在三叔脸上。那眼神,清澈见底,却又深不可测,像万年寒潭,映不出太多情绪的波澜。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平直,毫无起伏,一如既往地确认事实。

      辉子也挣扎着坐起来,他更关心小沉哥的身体状况:“沉哥,你…你没事吧?刚才看你半边身子都麻了,那鬼东西……”他指指小沉哥的胸口,意指虎符,“是不是有古怪?”

      小沉哥坐起身,动作有些僵硬,特别是右臂。他没有解释虎符的古怪,只是低头,用还能灵活活动的左手,从湿透的衣襟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枚青铜虎符。

      虎符暴露在阳光下,通体幽暗,那些繁复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光线下流转着微弱的、冰冷的金属光泽。那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扩散开来,连离他几步远的辉子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没有解释,没有感慨,只是用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仔细地、一寸寸地审视着虎符,仿佛在研究一件与己无关的古董。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轮廓,却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强大,冷静,如同刚刚完成神谕、不染凡尘的神祇,对凡人的恐惧与伤痛毫无感知,只专注于手中的“神物”。

      “此地不宜久留。”三叔掐灭了烟头,强撑着站起来,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他决定压下关于虎符的疑问,“先找路出去,处理伤口,回去再说。”

      归途是沉默而漫长的。他们沿着地下河艰难跋涉,最终在一个隐蔽的溶洞口找到了通往山外的路。

      小沉哥一直走在最前面,步履平稳,速度恒定,仿佛不知疲倦。他精准地避开了湿滑的苔藓和松动的岩石,甚至在我差点被藤蔓绊倒时,头也没回地伸手精准地扶了一把,动作快到我都没看清,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力道稳住了自己。

      那份对环境的掌控力和身体的协调性,远超常人,近乎预知。

      回到那个熟悉的、位于城市边缘、闹中取静的四合院时,已是深夜。

      暖黄的灯光透过窗棂,驱散了山间的寒意,却驱不散萦绕在四人身上的阴影和疲惫……或者说,萦绕在三叔和我、辉子身上的疲惫。小沉哥身上,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凝固的气息。

      我一进门就瘫倒在客厅的藤椅上,连声喊着饿。三叔忙着翻找医药箱,处理自己和我、辉子的伤口,同时打电话联系可靠的医生(处理一些不便去医院的伤)和安排后续的“扫尾”工作。

      小沉哥则径直走向后院的浴室。他脱掉破烂不堪、沾满泥污血渍的衣服,露出精悍匀称却布满新旧伤痕的身体。

      冰冷的水流冲刷而下,洗去泥污,露出更多细小的伤口和右臂上大片不正常的青紫色。他低头看着胸口,虎符留下的冰冷印记仿佛烙在了皮肤上,形成一个淡淡的、复杂的暗纹。

      他抬起麻木的右臂,动作依然有些滞涩。他尝试握拳,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水流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那双眼睛在氤氲的水汽中,依旧平静无波,映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对伤痛的皱眉,没有对虎符的恐惧或好奇,没有对刚刚经历生死一线的后怕。他只是在“清理”自己,如同清理一件工具。

      洗完澡,他换上一身干净的、柔软的灰色棉麻家居服。当他走进客厅时,我、三叔和辉子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

      洗去了血污泥垢的小沉哥,在温暖的灯光下,面容俊美得近乎失真。

      皮肤苍白如玉,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角,眉眼沉静,周身散发着一种清冽而疏离的气息。

      他安静地走到角落的单人沙发坐下,拿起一本摊开在茶几上的、关于古代星象的线装书,旁若无人地翻阅起来。

      灯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影,像一尊被供奉在神龛里的玉像,沉静、强大、完美,却毫无人间烟火气,也感受不到任何属于“人”的温度。

      辉子看着他,张了张嘴,想问问他手臂怎么样了,想问问那虎符到底怎么回事,想分享一下劫后余生的心情……但看着小沉哥那副沉浸在书页中、仿佛外界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的模样,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感觉自己和三叔的喘息、交谈、甚至存在本身,都像是对那片宁静领域的侵扰。

      三叔处理完辉子手臂上最后一道较深的划痕,包扎好,也沉默地看向小沉哥。

      他看着年轻人低垂的、专注的眉眼,看着他翻动书页的稳定手指,看着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熟悉的、沉静的、近乎隔绝的气息。

      客厅里只剩下辉子压抑的抽气声(伤口消毒的疼痛)和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温暖的灯光下,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

      小沉哥的存在,如同房间里一块沉静的磁石,无声地吸收着所有的纷扰,只留下他独有的、冰封般的静谧。

      归墟之门内,他如战神般精准、决绝、力挽狂澜。此刻在家中,他卸下了行动的锋芒,回归了他固有的沉静内核。

      那枚冰冷的青铜虎符或许带来了新的谜团,但小沉哥应对它的方式——这份极致的冷静与专注——却是他骨子里的东西,从未改变。

      他带回了逃出生天的“地图”,也带回了一个需要解读的“器物”,而解读它,正是他此刻沉浸其中的状态。

      温暖的灯光下,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却更加沉重的寂静。小沉哥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冰冷的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无声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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