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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骊麓玄宫 第三章 亡命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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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您的了。”陈老板这话音儿还没落地,身后黑黢黢的林子里就传来几声压着的咳嗽,喘粗气儿的声音。几个黑影跟地里冒出来似的,悄没声儿地聚到陈老板边上。
领头的是个瘦干狼,脸上一条刀疤从颧骨划拉到下巴,在昏光底下油亮亮的。都叫他独眼龙,其实俩眼珠子都在,就是左眼浑得像蒙了层脏玻璃。“陈老板,”他嗓子眼儿里像卡着砂纸,一股子江湖混子的油滑劲儿,“就这鬼门关?排场不小啊。”他斜眼瞟了瞟铁丝网后头那些端着枪、绷着脸的兵,还有跟鬼爪子似的乱晃的探照灯,脸上没半点怕,就剩贪婪和手痒。
陈老板脸上跟刷了层浆糊,没表情:“就这儿。‘骊麓玄宫’,正门是给人看的。”他下巴朝那戒备森严的入口方向一努,“跟我走。”
他没往亮堂地方凑,反而贴着石宫那冰疙瘩似的、刻满鬼画符的黑石头墙根,往更深的黑里摸。我们这伙人,加上刚冒出来的这几个亡命徒,活像一群偷油的老鼠,缩着脖子在墙根底下挪。脚下又湿又滑,苔藓混着碎石头,那股子铁锈混着老坟土的呛人气儿越来越冲,顶得人肺管子疼。手电光压得贼低,就照见脚底下巴掌大块地,光晕在墙上那些呲牙的兽脸、缠一块儿的长虫浮雕上跳,阴森森的,像被一群死东西盯着。
估摸着走了得有小半顿饭功夫,彻底甩开了探照灯,摸到一片更陡、石头更狰狞的山崖根儿底下。陈老板停了脚,朝那个跟铁塔似的壮汉抬抬下巴。铁塔闷声不响地卸下背上小山似的帆布包,哐当哐当掏出几根特制的撬棍和鹤嘴锄,钢口在昏光下闪着冷气儿。
“这儿。”陈老板手指头戳向崖壁和石墙接缝的一个犄角旮旯。乍一看,就是几块大黑石头挤出来的缝,爬满了厚苔藓和老藤,黑黢黢的。
就这?我心里直犯嘀咕,这能是门?
“嘿,够贼!”独眼龙那只死鱼眼好像都亮了一下,舌头舔过干裂的嘴皮子,“老规矩,二牛,露一手!”
叫二牛的壮汉“嗯”了声,脖子左右一扭,嘎巴两声。他扔了小匕首,抄起根沉甸甸的撬棍,那玩意儿在他蒲扇大的手里跟根烧火棍似的。他没急着动手,粗粝的手指头跟摸大姑娘似的,在那石缝边沿仔仔细细地蹭,感受着那些几乎看不出来的凿痕走向和石头纹理。那架势,跟他那身板儿反差贼大。
“陈老板,”二牛嗓门儿跟闷雷似的,“这缝儿,瞧着像条‘虚龙’(假道儿),底下可卡着‘咬口’(机关卡子)。硬干,怕惊了‘里头的’(墓主和机关),也怕这山塌了半边。”他抬眼瞅陈老板,不是问,是报信儿。
陈老板微微点头:“眼力不错。不是让你蛮干。瞅见左上角那块青黑条石没?苔藓最厚那块。”
几道手电光“唰”地聚过去。昏光底下,那块条石颜色确实更深,苔藓厚得发腻,跟长在石头上了似的。
“那是‘活门闩’,”陈老板声儿压得比蚊子哼哼还低,“年头太久,让苔藓糊死了。把它抠出来,手得轻,跟绣花儿似的,别碰着底下‘舌头’(机关芯子)。”
“我来!”那个背佝偻得像虾米、眼神贼溜溜像耗子的家伙窜前一步,声儿又尖又细。他从个破包里麻利地掏出几样家什:一根细长钢锥,一把薄得透光的弯头小刀,还有根带钩的铁丝。“抠缝刮苔?我‘地耗子’吃饭的本事!”
独眼龙没吭声,算默许。地耗子真跟个大耗子似的,“哧溜”一下就趴冰凉的石头上了。他先用钢锥尖儿,沿着青黑条石边儿上最深的缝,一点一点往外剔那些塞得死紧的陈年老泥和苔藓根儿。手稳得吓人,带着股邪性的耐心。那小弯刀跟着贴上去,顺着条石面儿,像刮鱼鳞似的,把那层快石化的厚苔一点点往下片。汗珠子顺着他佝偻的脊梁往下淌,他全当没感觉,眼珠子就钉在手指头尖儿那点地方。
空气里就剩钢锥刮石头的“噌噌”声,和他偶尔憋不住、像耗子啃木头似的“嘶嘶”喘气声。
时间跟冻住了一样。边上那个攥着开山.刀的年轻后生,紧张得直咽唾沫,手指头捏刀把捏得死白,眼珠子跟探照灯似的扫着四周的黑,生怕墙上的石头兽活过来咬人。二牛拎着撬棍,跟座黑铁塔似的戳旁边,浑身腱子肉绷着,随时准备发力。独眼龙眯着眼,浑浊的眼珠子在陈老板、地耗子和那石缝上来回滚,手指头无意识地捻着腰带上鼓囊囊的皮袋子。
“成了!”地耗子猛地一缩手,声音压着兴奋,还带点抖。
大伙儿凑近一看,那块青黑条石总算露了真容——颜色比旁边石头深得多,表面磨得溜光水滑,苔藓刮掉的地方,隐约能看见一圈圈细密的、水波纹似的暗纹。
陈老板上前一步,盯着那暗纹,眼神一闪:“盘龙锁的‘钥孔’。”他示意地耗子让开,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个油布包,小心打开——里头是根半尺长的短棒子,非金非玉,暗沉沉的,棒身上也刻满了复杂的水波螺纹,跟条石上那纹路竟能对上!
“二牛,”陈老板把短棒递过去,声音冷得掉冰渣,“听好。插到底,左拧三整圈,停稳一口气儿,再往右拧半圈。停那下,手不能抖。”
二牛像捧圣旨似的接过短棒。他那熊掌似的大手这会儿贼稳当,棒子尖儿对准条石中间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凹坑。他深吸一口气,胳膊上腱子肉坟起,稳稳地把棒子推了进去。
“咔哒。”一声极轻的脆响。
“左拧…三圈…”二牛低吼着,粗壮的胳膊稳稳发力。
“咯…吱…咯…吱…”短棒上的螺纹跟石头里的槽子摩擦,发出一种让人牙根发酸、后脊梁发麻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门被硬推开。每拧一圈,那年轻后生的脸就白一分。
三圈拧完,二牛猛地定住,胳膊上的肉疙瘩硬得像石头。所有人都憋住了气儿,黑暗里就剩那“咯吱”声的余音在石壁间阴魂不散,还有自己心口“咚咚咚”擂鼓似的动静。
一息…两息…
“右拧…半圈!”陈老板的声音像冰锥子扎下来。
二牛手腕一抖。
“咔哒!”
就这一声脆响刚落——
“嗡……”
一股子闷响,跟从地心钻上来似的,震得人脚底板发麻!
紧接着,那石缝里头,“咔咔咔咔…”一连串机括咬合的声音猛地炸开!由小变大,由慢变急,活像有个沉睡了千年的石头巨人,在里头抻懒腰、活动筋骨!
“退!”陈老板一声低喝。
呼啦一下,所有人跟受惊的兔子似的往后猛蹿几步。二牛也闪电般抽出短棒,缩了回来。
只见那块被地耗子刮干净了的青黑条石,连带它上下左右的几块大石头,竟然“轰隆隆”地开始往里头陷!往两边滑!沉重的石头摩擦声碾碎了夜的死寂,灰尘苔藓碎屑“扑簌簌”往下掉。一个黑得瘆人、只够一人弯腰钻进去的口子,像怪兽张开了嘴,露了出来!
一股子阴风,“呼”地一声从洞里卷出来!那味儿,比外头冲十倍!腐朽、阴湿、陈年老灰,还混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像放了八百年的铜钱锈味儿,又冰又呛,带着股死绝了的阴气,狠狠拍在每个人脸上!
“嘶……”独眼龙倒抽一口凉气,脸上那条疤兴奋地扭动着,“好!好个‘骊麓玄宫’!这‘气口’(墓气儿),够他娘的霸道!”他眼里的贪婪光都快喷出来了,一把夺过年轻后生手里的开山.刀,“陈老板,头彩归您!现在,该咱‘干活儿’了!”
他狞笑一声,第一个猫下腰,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张冒着不祥气息的黑嘴里。地耗子跟条泥鳅似的,“哧溜”钻了进去。二牛把家伙什一收,闷头跟上。那年轻后生脸白得跟纸似的,咬了咬牙,攥紧拳头也钻了进去。
陈老板站在原地,脸上跟戴了面具似的,没一点表情。他看了眼那吞了人的黑窟窿,又扭头望了望远处那几道跟鬼爪子似的探照灯光。阴冷的风吹起他额前几缕头发,那双眼睛在黑暗里深不见底。
“走。”他就吐了一个字,平平淡淡,可带着股不容你喘气的劲儿。说完,他身子一矮,也消失在那片千年没开过的黑暗里。
我最后瞅了眼外面这堵在骊山影子底下、死气沉沉的石头坟包,狠狠吸了一口那让人胃里翻江倒海的、地底钻出来的腐臭气儿,压住快蹦出来的心肝和腿肚子转筋的哆嗦,一猫腰,硬着头皮也扎进了那无底洞。
身后,“轰隆隆…”沉重的石头摩擦声闷闷地响着,那块刚张开的黑口子,正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重新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