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录》归行止

35、骊麓玄宫 第二十一章 选择

　　席令那低沉沙哑的问话，如同在粘稠的空气中投入了一块沉重的铅石，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我，那眼神里的审视已不仅仅是凝重，更添了一层冰冷的探究，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从躯壳里剥离出来，放在放大镜下细细检查。

　　“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窗外的鸟鸣都消失了。雅间里只剩下席令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我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坦白？还是周旋？”

　　爷爷的警告——“记仇的老狐狸”——在耳边尖锐地回响。席令此刻的反应，印证了“重华玉覆面”这个名字背后隐藏的，绝非寻常秘闻，而是足以让这个见惯风浪的老江湖瞬间失态的禁忌！直接亮出锦书？那无异于将最大的底牌拱手送给一个立场不明、甚至可能怀有旧怨的对手。谁知道他会不会像当年争夺“老物件”一样，再次出手？

　　电光火石间，我强行压下因他逼视而生的寒意，迎上他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脸上的表情维持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因他过度反应而生的、恰到好处的困惑。我微微蹙眉，声音放得平稳而清晰，刻意避开他问题的核心：

　　“席老先生，”我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斟酌着分量，“这个名字，对您而言，似乎……分量极重？”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问题抛了回去。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次小小的反击。我要看看，这个名字在他心底掀起的波澜究竟有多大，看看他能否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席令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骤然眯紧，如同被强光刺到。我抛回去的反问，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预想中的惊涛骇浪，反而让那潭深水瞬间凝滞，变得更为幽暗莫测。

　　他脸上的刻薄和嘲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那目光在我刻意维持的“困惑”表情上停留了足足三秒，仿佛在剥开一层层伪装的画皮，直刺内里。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窗外邻家瓦檐上最后一点天光也被暮色吞噬，雅座内彻底沉入昏暗，只有桌角一盏老式煤油灯跳跃着昏黄的光晕，将席令深刻如刀劈斧凿的皱纹映照得更加森然。

　　“分量？”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砂纸摩擦骨头的质感。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身体微微前倾，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硬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如同某种古老的计时器，敲打在人心上。

　　“楚家小子，”他缓缓道，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在我面前耍弄这点小聪明，未免太看不起人，也太……小瞧了‘重华玉覆面’这个名字本身的分量。”

　　笃、笃、笃……

　　敲击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挤压着狭小的空间。

　　“你以为，抛回一个问题，就能转移视线？就能试探出我的深浅？”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点怜悯的弧度，“你爷爷楚老虓当年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托大。他至少明白，有些东西的名字，光是提起，就已经是在……玩火。”

　　笃、笃、笃……

　　那敲击声仿佛带着魔力，我极力维持的平静表情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滞的痛感。后背的衣衫被冷汗悄然浸湿了一片，黏腻冰冷。他看穿了，毫不费力地就看穿了我那点可怜的试探和伪装！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我因紧张而疯狂跳动的心脏，和怀中那块沉重如冰的锦书。

　　“让我猜猜……”席令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弋的嘶嘶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你身上，带着不该带的东西。那地方的气息……”他鼻翼再次微微翕动，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扫过我胸前的衣物，仿佛能穿透布料，“……阴冷、潮湿，带着泥土深处的腥气和……腐朽的纸墨香。知白斋的书卷气，盖不住它。”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寒意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他不仅看穿了我的心思，甚至……嗅到了锦书的气息？嗅到了它来自何处？这老家伙的感知力，简直到了非人的地步！爷爷当年和他“掰腕子”，面对的竟是这样一个怪物？！

　　席令捕捉到我眼神中那一闪而逝的惊悸，脸上的怜悯之色更深了，那是一种强者俯视蝼蚁挣扎时的怜悯，冰冷刺骨。

　　我放在膝上的手心里全是冷汗。锦书就揣在怀里，隔着薄薄的衣料，似乎能感受到它冰冷的、如同活物般的脉动。交出去？我毫不怀疑，一旦交出，主动权将彻底丧失，甚至可能招致难以预料的危险。不交？看席令这架势，若得不到他想要的信息，他绝不会透露半个字，甚至可能立刻翻脸。

　　空气凝固到了极点。窗外，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轻轻擦过窗棂，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雅间里，竟显得格外刺耳。

　　席令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寒光凛冽的鹰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等待着我的选择。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是亮出锦书，赌一把合作的可能？还是虚与委蛇，寻找脱身之策？抑或……还有第三条路？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