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录》归行止

36、骊麓玄宫 第二十二章 第三条路

　　席令那冰冷、充满压迫感的凝视如同实质的铅块，沉沉压在我的肩头。膝上的手心已是一片湿滑冰凉，怀中的锦书仿佛一块烙铁，灼烧着我的皮肤，也灼烧着我的神经。交出去？无异于羊入虎口，爷爷的警告言犹在耳。硬抗？这老狐狸此刻的气势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我的任何虚与委蛇在他眼中都如同儿戏。

　　空气凝滞得几乎令人窒息。那“笃、笃”的敲击声，不再是计时器，更像是行刑前的鼓点。

　　就在这令人崩溃的边缘，一个念头如同电光般劈开混沌——他畏惧“重华玉覆面”这个名字本身！他畏惧其背后的分量！他并非掌控一切，他也在恐惧！这份恐惧，或许就是唯一的生门。

　　我深吸一口气，这动作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心脏的狂跳，我没有移开目光，反而迎着他那洞穿一切的鹰眼，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在巨大压力下扭曲的、带着几分认命，却又暗藏锋芒的苦涩表情。

　　“席老先生，”我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嘶哑感，却意外地平稳下来，不再试图掩饰那份沉重，“您说得对。在您面前耍弄心思，是我不知天高地厚。”

　　席令的敲击声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半拍，鹰眼中锐利的光芒似乎凝滞了一瞬。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干脆地认输。

　　我继续道，语速放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斟酌，又像是在承受着无形的重压：“‘重华玉覆面’……这名字的分量，我确实低估了。或者说，直到此刻，看到您的反应，我才真正明白，我爷爷当年为何讳莫如深，又为何……要把它留给一个像您这样‘记仇的老狐狸’。” 我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自嘲，也带着一丝对爷爷意图的揣测。

　　席令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危险，仿佛被“老狐狸”这个称呼刺了一下。但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那敲击声重新响起，节奏似乎快了一丝。

　　“您嗅得没错，”我微微垂眼，目光落在自己胸前锦书所在的位置，仿佛能感受到它的冰冷轮廓，“东西……确实在我身上。带着您说的那种……阴冷、潮湿、泥土腥气和腐朽的纸墨味。它很重，重得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抬起头，直视他，眼神里不再有之前的“困惑”伪装，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席老，我不是我爷爷楚老虓。我没有他当年的本事，也没有他面对您时的底气。这东西，我接不住！”

　　我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但您不一样。您知道它的分量，您知道它意味着什么。所以，我有个提议……”

　　席令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鹰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除了冰冷审视和怜悯之外的东西——一丝极淡的、被勾起的好奇与警惕。

　　“这东西，”我用手轻轻按在胸前锦书的位置，动作极其缓慢，带着无比的慎重，仿佛在触碰一件随时会爆炸的禁忌之物，“我可以拿出来。但……不是我交给您，也不是您从我这里拿走。”

　　我的目光死死锁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一起看。”

　　“什么？！”席令的敲击声戛然而止，他那枯瘦的手指猛地扣住了硬木桌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混合着极度的震惊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个疯狂提议所吸引的悸动。

　　“你疯了？！”他低吼道，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压迫，“你知道那是什么？！光是一个名字就能……一起看？你想死，别拉上我！”

　　“正因为知道它可能是什么，我才不敢一个人看！”我迎着他的怒火，声音也拔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激动，“席老！这东西来自何处，您嗅出来了！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手里，您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它背后牵扯的东西，是您都为之色变的禁忌！我一个后生小子，独自面对它？下场恐怕只有一个——被它吞噬得渣都不剩！就像当年那些……您知道的，或许已经消失的名字一样！”

　　我喘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但您呢？您有经验，有见识，有应对这种‘老物件’的手段！至少……比我强百倍！我们合作，一起承担这风险。您解惑，我提供钥匙。您得到您想知道的，我……只求能活着走出这扇门，知道这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让我爷爷至死都念念不忘，甚至不惜把它留给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去面对您！”

　　我抛出了“合作”与“共担风险”的诱饵，将锦书描绘成一把双刃剑，一个需要两人合力才能勉强驾驭的恐怖存在。我把自己放在绝对弱势、几乎必死的位置，将席令抬到了一个“唯一可能掌控局面”的高度。同时，暗示锦书可能不仅是秘密本身，更是开启更深层秘密的“钥匙”，并且点出了爷爷的遗命，暗示这背后可能有更深的因果，而席令正是这因果中的一环。

　　雅间内死一般的寂静。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席令深刻如沟壑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那双鹰眼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彻底剖析。震惊、愤怒、贪婪、忌惮、算计……种种复杂情绪在他眼底深处激烈翻涌。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抠着桌面，指节发白。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但这一次，那令人窒息的绝对压迫感，出现了一丝裂痕。主动权，在这疯狂而大胆的提议下，悄然发生了微妙的偏移。席令必须权衡：是冒着未知的巨大风险强行夺取，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后果？还是接受这个看似疯狂，却可能以最小代价获取核心秘密，并且由两人共同承担诅咒的方案？

　　他在犹豫。而这犹豫，就是我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