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录》归行止

38、骊麓玄宫 第二十四章 地图

　　脚下冰冷的石阶仿佛无穷无尽，每一步都陷入粘稠的黑暗，寒气刺骨。身后墙壁合拢的轻响如同命运闸门落下，将我彻底隔绝于外界。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陈腐灰尘、浓烈药草、隐约硫磺与一丝若有似无腥甜的气味愈发浓重，沉甸甸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的压迫感。黑暗中，只有席令沉重的脚步声如催命鼓点紧随身后，提醒着我此刻的处境——深入虎穴，命悬一线。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石阶终于消失，脚下变成了相对平整的石板地。前方似乎开阔了些许，但浓稠的黑暗依旧吞噬着一切。

　　“停。”席令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容置疑。

　　我立刻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撞碎肋骨。

　　“嚓”的一声轻响，一点橘黄色火苗在黑暗中跃起。席令点燃了一盏小巧的油灯。微弱的灯光艰难撕开一小片黑暗，勉强勾勒出石室的轮廓。

　　这间石室不算太大，四壁是粗糙开凿的岩石，冰冷坚硬，毫无装饰。空气比通道里更加阴冷潮湿，那股奇异混合气味的源头似乎就在这里。灯光所及之处，角落里堆着些蒙尘的瓶瓶罐罐，散发着浓烈药味；另一侧阴影里，隐约可见一个石台，上面覆盖着深色、难以辨认的污渍。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室中央那张厚重的石桌，布满刀痕与深色印记，以及桌旁两把同样粗粝的石凳。显然，这就是席令口中“处理不太方便的事”的地方。

　　“坐。”席令用下巴点了点石凳，自己则绕过桌子，在对侧坐下，将那盏小油灯放在桌角。昏黄的光线只照亮桌面中心一小片区域，将我们上半身都更深地埋入阴影，只有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光，如同潜伏的野兽。

　　压抑感几乎凝成实质。我依言坐下，冰冷的石凳寒意透骨，激得我打了个寒颤。怀中的锦书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石室中更甚的阴冷，那股熟悉的、如同活物般的寒意再次变得活跃，丝丝缕缕透衣而出，与我皮肤的颤栗交织。

　　席令那双鹰眼在昏光下锐利如刀，死死锁住我按在胸口的手。“东西。”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抗拒的迫切。

　　没有退路了。我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药草与血腥暗示的空气呛得喉咙发痒。手指微颤，从贴身处取出了那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锦书。它入手冰凉沉重，仿佛一块寒冰，带着难以言喻的质感。

　　我将锦书轻轻放在冰冷的石桌中央，粗糙的桌面与油布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它显得愈发神秘而古老。

　　席令的目光瞬间被牢牢攫住，如同饿狼见了血肉。他没有立刻触碰，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一个黄铜镶边、镜片异常厚实的放大镜。枯瘦的手指在镜柄上摩挲了一下，然后才极其缓慢、带着近乎朝圣般的专注，将放大镜凑近锦书。

　　他没有解开油布包裹，而是直接透过最外层的布料，仔细审视着锦书显露的细微纹理和可能透出的墨迹轮廓。他的呼吸变得异常轻缓，浑浊的鹰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精光，仿佛能穿透油布，直抵其下的秘密。

　　时间在死寂的石室中流淌，只有油灯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席令偶尔调整放大镜角度时指关节发出的轻微咔哒声。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那股混合的怪味似乎也被这极致的专注冻结。我能清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中奔流的轰鸣。

　　不知过了多久，席令的眉头猛地一皱，随即缓缓舒展，喉间发出一声极低沉的“唔……”。他的手指终于动了，以极其精准、小心的动作，开始解开油布包裹的结扣。

　　一层层油布被揭开，露出里面一卷色泽黯淡、边缘略有磨损的深色锦缎。当最后一层油布被掀开，锦书完全暴露在昏黄灯光下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更加阴冷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油灯的火苗猛地跳动、黯淡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

　　锦书的材质非丝非麻，触手冰凉滑腻，带着玉石般的质感，却又异常柔韧。上面用极其古老的墨迹书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弯弯曲曲，如同蝌蚪游弋，又似星斗排列，透着一股洪荒苍凉的气息，绝非当世任何已知的文字体系。

　　“……果然……果然如此……”他嘶哑的声音如同梦呓，却带着洞穿千古的激动，“……不是传说……真的存在……”

　　他猛地抬起头，放大镜后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钉住我，仿佛要将我整个人连同灵魂洞穿：

　　“这上面……刻着的是一个古国的兴亡！一个……一个沉入‘归墟’的王朝！”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更加沙哑，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古国之主……妄图以凡人之躯窥探归墟之秘，求得……求得那超越生死的不朽！他倾举国之力，穷尽巫觋之术，打造了这‘重华玉覆面’，作为开启‘归墟之门’的……引子！也是……也是他踏入那禁忌之地的……凭依！”

　　席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近乎癫狂的颤抖，手指重重地点在锦书上一处被放大镜聚焦的、尤其扭曲复杂的符文上：

　　“看这里！‘玉覆面者，魂之舟也。覆其面，通幽冥，渡归墟……门开则现，现则……’”

　　他念得异常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

　　“‘……沉渊之底……非陵非墓……承天机而隐……纳九幽之寒……守……守的不是财帛……守的是……门……’”

　　他猛地顿住，仿佛被后面几个字扼住了喉咙，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连那狂热的火焰都摇曳了一下。他深吸一口那带着硫磺腥甜的冰冷空气，似乎稍稍冷静，但声音里的震撼丝毫未减：

　　“后面……是警告！也是……地图！它指明了通往那座沉没于‘归墟’边缘的大渊王陵的道路！这锦书……这锦书本身就是引路的‘信物’！只有带着它，才能找到那座被诅咒的陵墓，才能……才能接近那扇‘门’！”

　　“‘归墟之门’……”念到这四个字时，席令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鹰眼穿透放大镜的厚厚镜片，死死钉住我，青白冷光在他眼中跳跃，如同鬼火：

　　“小子，你知道这上面写的‘归墟之门’是什么吗？”他的声音如同冰渣摩擦，“那不是通往什么宝藏的大门！那是‘界限’！是‘屏障’！是分隔‘生者之世’与‘万物终结之渊’的……‘门’！”

　　他目光灼灼，一字一顿：“你知道‘重华玉覆面’的‘重’是什么意思吗？重于泰山？不！它重于生死界限，重于这方天地！”

　　石室内的寒气仿佛瞬间浓重了十倍，那股硫磺与腐朽的腥甜气味也带上了一种令人绝望的气息。席令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响，将之前所有的冒险与侥幸，彻底碾碎。

　　归墟之门……生与死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