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录》归行止

40、骊麓玄宫 第二十六章 安抚

　　案几上那油布包裹像个不请自来的恶客，散发的寒意搅得书斋里暖烘烘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林屿那句“屿爷我跟你走了”的痞气宣言，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波纹还没散尽，他倒先动了。

　　他压根没去碰那烫手山芋，反而转身溜达到角落的小火炉边。炉子上的旧铜壶“嘶嘶”叫着，水快开了。他提起壶，慢悠悠地往粗陶茶壶里注水，动作稳得像在自家后院浇花。热水一冲，蜷缩的茶叶舒展开，一股子清冽带苦的茶香猛地窜起来，硬生生顶开了空气里残留的硫磺味和那股子阴气儿。

　　“啧，大半夜的，喝口热的，醒醒脑子。”他拎着茶壶回来，给我倒了满满一杯，自己也捧了一杯，一屁股坐回他那张磨得油亮的藤椅里，发出“嘎吱”一声响。

　　我端起茶杯，滚烫的杯壁烫着指尖，那股子实在的热乎劲儿顺着手指头往胳膊里钻，紧绷的神经松了弦。灌了一大口，热茶顺着喉咙下去，暖意从肚子里漫开，驱散了点骨子里的寒气。我长长吐了口气，感觉胸口那块被压着的地方松快了些。

　　“林屿，”我放下杯子，声音还有点哑，但利索多了，“席令那老鬼，话里话外透着邪性，‘归墟’、‘终结之渊’…听着就不是善地。你真想好了？”我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犹豫。

　　林屿吹着茶杯里的热气，嘬了一小口，眼睛盯着跳动的油灯火苗，像是在掂量词儿。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清醒：“废话，席令那老狐狸，滑得跟抹了油似的，他都怕成那样，能是啥好去处？”他手指头无意识地搓着粗陶杯壁，话锋一转，“但怕归怕，事儿归事儿。这玩意儿，”他用下巴点了点案几上的油布包，“它自个儿滚到你包里，又扯出这么大个名头，躲？往哪儿躲？让它像个瘟神似的杵在这儿，咱俩晚上还能睡踏实？”

　　他目光从火苗移到我脸上，带着点看穿人心的了然：“再说了，瞅你刚才进门那架势，眼珠子都冒光，我要说不去，你丫是不是立马就能收拾包袱，单枪匹马奔那‘沉渊’底下了？与其让你一个人去作死，不如屿爷我跟着，好歹…能给你收个囫囵尸首回来，省得喂了鱼虾。”

　　这话糙理不糙，还带着他那股子特有的痞气，像盆温水浇过来，心里最后那点紧绷劲儿也散了。我忍不住扯了下嘴角：“……滚蛋，老子还没活够呢。”

　　“活够没够，得看阎王点不点卯。”林屿一挑眉，眼底那点促狭的笑意又浮了上来，“不过现在嘛，眼神倒是回来了。说说，席令那老窝里，除了这破布头子，还有啥新鲜玩意儿？味儿挺冲啊，硫磺混着药渣子，还夹着股…甜腻腻的腥气？”

　　被他这么一打岔，刚才那点沉重感淡了不少。我揉了揉太阳穴，回忆道：“嗯，味儿是怪。硫磺味儿重，草药味儿也冲，像是陈年的艾草混着别的什么根茎，那股子甜腥…倒像是…放了很久的牲口血？总之闻着就不舒服，闷得慌。”

　　“硫磺、陈艾、牲血…”林屿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着，若有所思，“听着像是驱邪镇煞的老方子？席令这老狐狸，看来自己心里也虚得很，没少做防备。可惜，最后还是没胆子留下这东西。”他眼神又瞟向油布包，锐利得像刀子，“能让席令都压不住、急着甩手的玩意儿，嘿嘿，有意思。”

　　“他最后撂下话，说这东西‘引向的不是富贵，是万劫不复’，让咱‘就让它烂在知白斋里’。”我复述着席令的警告。

　　“万劫不复…”林屿咂摸着这个词，脸上没什么惧色，反而有种近乎冷酷的兴奋，“他说的，八成是真的。可有时候，‘万劫不复’的地界儿，指不定就藏着‘惊天动地’的秘密。重华玉覆面…魂之舟…归墟之门…”他念叨着这几个词，眼睛亮得跟油灯似的，那是纯粹的好奇和探究欲在烧，“就冲这几个名头，也值得咱爷们儿去开开眼！”

　　他放下茶杯，身子往前探了探，凑近那油布包裹。没伸手摸，就是眯着眼，仔细打量着包裹表面那层若有若无的寒霜，还有周围光线微微扭曲的异样。“天亮了再说，”他拍板道，“等日头足了，阳气旺点，咱再好好伺候伺候这‘大爷’。席令那老狐狸啃的是字儿，这‘信物’本身…保不齐还藏着别的门道。”

　　“成。”我点头应下。折腾了大半夜，精神头一松，铺天盖地的疲惫就涌了上来，眼皮子直打架。书斋里，旧书的墨味、茶叶的清苦、老木头的沉静气味混在一起，重新把这方小天地包裹得严严实实，暂时把“归墟”、“沉渊”那些吓人名头挡在了门外。

　　窗户外头，月亮早没影了，黑得浓稠。只有风刮过院子荒草的“沙沙”声。油灯火苗一跳一跳，映着两张脸，一张带着熬夜的困倦，一张带着磨刀霍霍的算计。那锦书还在案几上散发着寒气，但被这壶热茶和林屿那混不吝的劲头一冲，那条通往“万物终结之渊”的路，似乎也没那么瘆人了。至少眼下，还有杯热茶，还有个敢一起往下跳的伴儿。

　　林屿站起身，顺手拿起灯罩，用指甲盖轻轻一拨灯芯，火苗“噗”地窜高了一截，把桌角的阴影逼退了些。

　　“歇了，”他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楚，“养足精神，明儿个…开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