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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古滇国 第一章 路程 ...


  •   铅盒里的锦书像一块千年寒冰,即使层层包裹,那股阴冷的邪气依然若有若无地渗出来,搅得人心头发毛。知白斋里灯火通明,空气却凝滞得如同古墓。我和林屿最后一次核对清单,每一件装备都关乎生死,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和坚韧的布料,触感真实得令人心悸。

      “车票是凌晨四点,老北站,绿皮慢车。”林屿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锐利地扫过紧闭的窗户,仿佛外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席令那老狐狸没准会有其他心思,难保他不会留后手盯着我们。走水路,绕个弯子。”

      子夜刚过,苏州老城区沉睡在湿冷的薄雾里。我们没走正门,悄无声息地从后院翻墙而出,巷子幽深曲折,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两个沉重的登山包压在肩上,里面塞满了足以应付阎罗殿的家当。林屿在前,像一只经验丰富的夜枭,领着我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避开偶尔巡逻的更夫和醉汉。最终,我们在阊门外一处废弃的小码头登上了林屿早就安排好的一条乌篷船。船老大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只点了点头,竹篙一点,小船便悄无声息地滑入胥江浑浊的水流中,向着未知的黑暗驶去。身后,灯火阑珊的姑苏城渐渐隐去,只留下水波拍打船舷的单调声响,像极了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在无锡附近的一个小站,我们弃舟登岸,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混入了熙熙攘攘的旅客中。几经周折,终于登上了西去的绿皮火车。车厢里充斥着汗味、劣质烟草味和各种方言的嘈杂。我们选了最角落的硬座,将背包紧紧塞在脚下。林屿闭目养神,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周围的动静。我则摊开一本厚厚的地理图册,手指沿着陇海线一路向西,脑海中却不断闪现地图上那狰狞的死亡丛林和冰冷的竖瞳标记。

      火车在广袤的平原上吭哧吭哧地爬行,窗外景色由江南水乡的温婉,渐变为中原大地的苍茫,再到黄土高原的沟壑纵横。几天几夜的颠簸,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始终紧绷。在兰州,我们短暂停留,补充了不易携带的清水和一些高热量的当地食物——硬邦邦的馕和风干牛肉。林屿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了两张去往乌鲁木齐的长途汽车票,比火车更慢,更颠簸,但也更不引人注目。

      长途汽车在古老的丝绸之路上摇晃,窗外是无尽的戈壁和偶尔点缀的绿洲。烈日炙烤着车顶,车厢内闷热如蒸笼。风沙时常呼啸而过,打得车窗噼啪作响,天地一片昏黄。乘客大多是沉默的旅人和带着货物的商人,脸上刻着风霜与疲惫。我和林屿尽量降低存在感,但背包的份量和我们迥异于常旅的气质,还是引来了几道探究的目光。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闪烁的汉子,似乎对我们格外留意,总在不远处用余光扫视。

      “有尾巴了。”林屿在停车休息时,借着点烟的空隙,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过了哈密,找机会甩掉。”

      果然,在哈密郊外一个尘土飞扬的小镇,我们佯装下车吃饭补给。林屿故意在集市人流中快速穿梭,利用一个卖瓜老汉的推车做掩护,拉着我闪进一条堆满杂物、散发着羊膻味的小巷深处。七拐八绕,确认甩掉了那个刀疤脸后,我们迅速包了一辆破旧但马力十足的吉普车,直接驶向天山北麓的门户——吐鲁番。司机是个维族大叔,话不多,开得却极野,吉普车在搓板路上疯狂跳跃,卷起漫天黄沙。

      吐鲁番盆地像个巨大的火炉,热浪扭曲了空气。但我们无暇感受“火洲”的酷热,目标直指天山。在吐鲁番城郊一处不起眼的、由林屿道上旧识经营的维族农家院(我们戏称为“安全屋”)落脚。这里是我们进入天山前最后的补给和休整点。

      院子隐蔽,院墙高大。主人老艾力是个精瘦的汉子,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他看到林屿,只是用力握了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中。在这里,我们卸下了不必要的伪装和累赘,将采购的核心装备重新整理、加固、分装。林屿和老艾力低声密谈了很久,出来时,手里多了两把保养精良、缠着布条的老式猎枪和一包沉甸甸的子弹,还有几把锋利的英吉沙短刀。冰冷的钢铁入手,带来一丝残酷的真实感。

      “山里,野兽比人更可怕,有时候人比野兽更毒。”林屿掂量着猎枪,眼神冰冷,“老艾力会提供两匹耐力好的伊犁马,驮一部分装备到雪线附近。再往上,就只能靠自己的腿和命了。”

      告别老艾力,在一位熟悉天山牧道、沉默寡言的哈萨克向导巴郎子带领下,我们牵着驮满辎重的马匹,真正踏入了天山山脉的怀抱。起初还能见到零星的牧民营地和悠闲的牛羊,空气清冽。随着海拔不断攀升,景色变得壮丽而严酷。巨大的雪峰如同沉默的白色巨神,矗立在湛蓝的天幕下,投下冰冷的阴影。松林如墨,覆盖着陡峭的山坡。

      按照我查阅资料和地图比对后锁定的方向,我们避开常规的旅游和牧道,向着地图标注的“万壑之底”区域艰难跋涉。巴郎子看着我们选择的路线,眉头越皱越紧,用生硬的汉语反复强调:“那里,不好!‘鬼哭沟’!风大,雪崩多,有‘脏东西’!老辈人说,进去的人,骨头都找不到!”

      林屿只是默默加了一叠钱塞进他手里,眼神不容置疑。巴郎子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在前带路,但神情明显变得紧张而警惕。

      路越来越难走。嶙峋的怪石,深不见底的冰裂缝被薄雪掩盖(我们用长木棍不断探路),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脸上。高原反应开始折磨人,头痛欲裂,呼吸像拉风箱。马匹也显得焦躁不安。我们严格按照计划轮换佩戴防毒面具适应,即使现在空气还算干净。硫磺粉和雄黄粉的味道开始弥漫在营地周围。

      经过数日非人的跋涉,翻越了数道令人绝望的冰达坂(高山垭口),我们终于抵达了目标区域的外围——一片被巨大山体环抱、地势相对低洼的冰川谷地。这里的气温反常地升高了一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殖质和某种甜腻腥气的味道。

      巴郎子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他指着前方被浓重雾气笼罩、植被呈现出一种病态深绿色的巨大山谷入口,脸上充满了原始的恐惧:“‘死亡之口’!魔鬼的花园!马进去会疯掉!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他卸下马背上的物资,几乎是逃也似地牵着马往回走,只留下一句颤抖的祝福:“胡大保佑你们!”

      我和林屿站在谷口,巨大的山岩如同獠牙般拱卫着入口。脚下不再是冰雪,而是湿滑的苔藓和盘根错节的树根。雾气像有生命般在墨绿色的丛林边缘流动、缠绕,正是地图上标注的淡紫色“毒瘴”区域!即使隔着防毒面具,那股甜腻的腥气也似乎能渗透进来,让人隐隐作呕。

      林屿检查了一下手中强光手电的亮度,又紧了紧背带,他看向那片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丛林深处,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份省略了关键细节却依旧令人心悸的手绘地图副本。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冰冷和决绝:

      “没回头路了,伙计。‘死亡丛林’……阎罗殿的头道坎儿,咱们到了。”他率先迈步,靴子踩在湿滑的苔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身影迅速被那淡紫色的、张着骷髅巨口的毒瘴吞没。

      我深吸一口气(尽管面具里的空气带着过滤罐的化学味),紧随其后,踏入了那片用凝固夜色标注的、活过来的地狱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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