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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古滇国 第五章 质问 ...


  •   林屿沉重的身体紧靠着我,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清晰传递着深入骨髓的剧痛与毒素蔓延的冰冷。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他死死咬住下唇,将几乎冲口而出的呻吟硬生生咽回喉咙,但那双桀骜的眼睛却如同锁定猎物的孤狼,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钉在老刀身上。他手臂上,被硫磺粉覆盖的伤口边缘,那抹幽绿色的荧光如同有生命的活物,正缓慢、贪婪地向上蚕食着健康的皮肉。每一次无声的侵蚀,都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麻痹与刺骨的寒意,让我扶着他的手都感到了那非人的冰冷。

      老刀阴鸷的目光在我们身上停留了几秒,最终牢牢锁在林屿那散发着不祥荧光的手臂上。他喉咙里滚出沙哑的命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疤脸!带他们去医疗帐篷!立刻给他处理伤口!快!”那急切并非源于关切,更像是担心一件即将损毁的贵重工具,或者一把可能失效的关键“钥匙”。

      一个脸上爬满狰狞刀疤的壮汉应声而出,眼神像冰一样扫过我们,冷漠地抬了抬下巴示意跟上。林屿固执地推开了我试图搀扶的手,用那只未受伤的左手死死抓住我的肩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挣扎着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异常艰难,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深处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和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耳边回荡。

      医疗帐篷里,消毒水的刺鼻、新鲜血液的甜腥与一种难以形容的草药苦涩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一个戴着眼镜、满脸疲惫的中年队医迅速上前检查林屿的伤口。当看清那幽绿的荧光和伤口周围迅速蔓延的青紫与麻痹迹象时,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眉头拧成了死结:“穴虺的共生麻痹孢子毒素!还混了它们的腐蚀性.体.液……糟了!”他动作麻利地剪开林屿的袖管,那道深可见骨的环形切割伤暴露出来,周围皮肉呈现不祥的青紫色,荧光正沿着血管纹路向上渗透,触目惊心。

      “必须先用强效血清中和孢子毒素,抑制扩散,再彻底清创缝合!”队医语速飞快,从一个冷藏箱里取出一支装着浑浊灰绿色液体的注射器,“忍着点,这玩意儿注射进去会非常痛,但能暂时保住你的胳膊……和命。”冰冷的针头刺入林屿肿胀发紫的手臂,他身体猛地一僵,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上瞬间爆出豆大的汗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他牙关紧咬,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全身的骨头都绷碎。我站在一旁,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只能徒劳地按住他另一侧的肩膀,感受着他肌肉在剧痛下的痉挛。

      队医开始处理伤口,用特制的、气味刺鼻的消毒液反复冲洗,然后小心翼翼地刮除被腐蚀和沾染了孢子的坏死组织。每一次刮刀的触碰,都像直接剐在神经上,林屿的身体随之剧烈地抽搐一下,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清晰,混合着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构成一幅无声的酷刑图景。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终于,队医完成了初步的清创和包扎,又给林屿注射了强效抗生素和止痛剂。林屿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毫无生气,但紧锁的眉头似乎稍微松开了那么一丝缝隙。手臂上那恐怖的荧光被血清暂时压制,不再那么刺眼地向上蔓延,然而整条手臂依旧沉重、麻木,仿佛不再属于他。

      “暂时控制住了,但这毒素极其顽固,需要持续用药观察。这只手,”队医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凝重得如同宣判,“短时间内,别想再用力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种毒素会侵蚀神经,后续可能会出现幻觉、肢体失控之类的后遗症……你自己多留心。”

      看着林屿因剧痛和药物折磨而脱力,昏昏沉沉地靠在简易担架上陷入半昏迷状态,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勉强松开了第一根弦。然而,另一种更加强烈、更加汹涌的情绪——对小沉哥那巨大的疑虑、深不见底的担忧以及被背叛般的愤怒——却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熔岩,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在我胸腔里沸腾咆哮。

      匆匆交代了疤脸(虽然明知他未必上心)帮忙照看林屿,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充斥着硝烟的呛人、血腥的甜腻,以及穴虺尸体散发出的、如同腐烂蜜糖般的诡异腥气。我猛地掀开医疗帐篷厚重的门帘,带着一身战场的气息和满腔亟待宣泄的情绪,大步踏了出去。

      营地经过短暂的混乱,已被老刀的手下迅速弹压。穴虺巨大的尸体正被拖向处理区,伤员陆续被抬走,但死亡的气息和那股甜腻的腥气却愈发浓重粘稠,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惨白的探照灯光柱在浓得化不开的紫雾中徒劳地切割着黑暗,将晃动的人影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如同鬼魅。

      我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锐利地扫过整个营地。很快,便锁定了那个目标——小沉哥。他独自一人,像一尊冰冷的石像,矗立在营地边缘一块巨大岩石的阴影之下。他正沉默地、专注地擦拭着手中那把刚刚结束过生命的自动步枪。防毒面具已经摘下,随意地挂在身侧,露出了那张我无比熟悉、此刻却陌生得令人心寒的年轻脸庞。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和下颌冷硬如铁的轮廓。他低垂着眼睑,视线只停留在手中的枪械上,仿佛那是他隔绝于这个喧嚣世界的唯一屏障,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小宇宙。

      没有丝毫犹豫,我径直朝他走去。靴子踩在碎石上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营地边缘显得格外突兀、刺耳。他似乎听到了,擦拭枪械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抬头。

      我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沾染的细微尘埃,甚至能数清他脸上因疲惫或别的什么原因而略显苍白的纹理。一股混杂着浓烈机油味、硝烟余烬和他身上那股独特的、仿佛来自极寒之地的冷冽气息,猛地钻入我的鼻腔。这曾经让我感到无比安心的气味,此刻却像无数根冰针,刺得我骨头缝里都渗出寒意与无法遏制的愤怒。

      “小沉哥!”我的声音压得不高,却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刀子,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光,狠狠劈开了两人之间凝固到令人窒息的空气。

      他终于抬起头。

      那双眼睛——那双我曾以为藏着星火、藏着暖意的深潭——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漠然。所有的情绪都被冻结在深不见底的冰层之下,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审视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那具散发着荧光的伤员,以及此刻站在他面前、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我,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尘埃。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脸上,没有一丝惊讶,没有半分愧疚,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只有一片死水般的、令人绝望的沉寂。

      这彻底的、彻底的沉寂,如同滚烫的油,浇在了我胸中早已沸腾的无名火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紧咬的牙关中生生挤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老刀的队伍里?!”我的声音因强行压抑的滔天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无法连贯。

      小沉哥: (声音透过防毒面具传出,低沉、沙哑,没有任何起伏) 你不该来的。

      又是这句话!

      如同点燃了引信,楚晗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恐惧、担忧、一路上的生死惊魂,以及此刻被这漠然彻底引爆的愤怒,瞬间化为燎原烈火,烧穿了最后一丝理智的防线!

      “说话啊!”我猛地向前踏出一大步,身体几乎要撞上他冰冷的胸膛,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营地边缘如同炸雷般响起,“什么叫‘不该来’?!永远是这样我三叔是你也是,上次就他妈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又是这句话!什么叫‘不该来’?!你告诉我!这鬼地方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老刀他妈的在找什么?!你!你又在干什么?!”我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困惑、担忧、被蒙在鼓里的委屈和此刻汹涌的背叛感,化作连珠炮般的质问,裹挟着所有的力气,狠狠砸向他那张平静得可恨的脸!

      我的爆发瞬间引来了更多警惕的目光。老刀的手下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武器,冰冷的枪口在阴影中微微抬起,锁定我的方向。远处岩石旁,林屿挣扎着想撑起身体,眼神焦急而锐利地望过来。但此刻,我的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我猛地张开手臂,用身体死死拦住了他任何可能的去路,摆出一副得不到答案就玉石俱焚的决绝姿态。

      小沉哥被我决绝地拦住去路,不得不停下脚步。他再次抬眼看向我。这一次,那万年冰封般的漠然眼神,似乎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悲悯的深重无奈,从裂缝中渗透出来。他的目光在我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扭曲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在那双燃烧着执着、不甘与绝望火焰的眼睛里停顿了一下。然后,他沉默了,那沉默仿佛重若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沉哥:声音依旧低沉,却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沉重到极致的东西,透过防毒面具传出来,像是从遥远的地底深渊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你会死的。

      这三个字。

      轻飘飘的三个字。

      却像三块裹挟着万年玄冰的陨石,毫无征兆地、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口上。没有威胁的语调,没有恐吓的意图,它更像是一句冰冷的、残酷的、不容置疑的事实陈述。一种……近乎绝望的、最后的劝诫。

      说完,小沉哥不再看我一眼,仿佛刚才那三个字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或者,所有的解释。他身体极其灵巧而有力地一侧,以一种不容置疑、也无法阻挡的力道和速度,轻易绕开了我徒劳的阻拦。

      他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迅速融入营地边缘那更加浓稠的阴影和尚未散尽的诡异紫雾之中,目标明确地走向老刀所在的核心区域。

      只留下我一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硬地杵在原地。那句“你会死的”如同无形的冰锥,反复地、狠狠地穿刺着我的耳膜,直抵心脏深处,带来一阵阵麻痹般的剧痛。我死死盯着他消失的方向,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抵消心头的冰冷。营地惨白的探照灯光柱扫过我的脸,短暂地照亮了上面交织的愤怒、茫然,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几乎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

      脚下,那条被打烂的穴虺尸体上,幽绿的磷光在粘稠腥臭的.体.液里诡异地明灭闪烁,如同无声的、充满恶意的嘲笑。空气中,那股甜腻得令人作呕的腥气,浓烈得几乎化成了实体,沉沉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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