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录》归行止

50、古滇国 第八章 腐蚀

　　赵眼镜的警告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们几乎是踮着脚尖，在湿滑粘腻的淤泥和散发着幽绿荧光的苔藓上挪动，极力避开头顶那些倒垂的、仿佛血管般搏动的藤蔓和悬挂的诡异囊状物。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甜腥、腐土和酸液的刺鼻混合气味，灼烧着喉咙。死寂中，只有压抑的喘息、装备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靴子踩在淤泥里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噗嗤”声。

　　林屿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对抗着深入骨髓的麻痹和疼痛，每一次颠簸都让他身体微不可查地抽搐一下。然而，就在我们小心翼翼绕过一根滴落着粘稠酸液的粗壮藤蔓时，他那毫无血色的嘴唇突然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却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戏谑：

　　“喂…留白…”他脑袋无力地歪靠在我颈侧，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耳廓，痒痒的，却带着病态的灼热，“看到…那玩意儿没？”他极其轻微地抬了抬下巴，示意洞壁角落。

　　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强光手电扫过去。只见湿漉漉的石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深绿色天鹅绒般的苔藓，而在苔藓中央，赫然镶嵌着一个巴掌大小、形状极其规则的圆形孔洞！那孔洞边缘光滑得不可思议，像是用最精密的钻头打出来的，与周围粗糙原始的岩壁形成了诡异的对比。孔洞深处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像不像…咳咳…”林屿喘了口气，牵动着胸腔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的弧度，“像不像…给这鬼地方…装的…猫眼？你说…里面…会不会有只…千年老粽子…正扒着门缝…偷看咱们呢？”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但那调侃的意味却清晰无比。

　　我被他这生死关头还有心思胡诌的“幽默感”气得眼前发黑，又急又怕，忍不住低吼：“死山芋！你他妈给我闭嘴！省点力气！再胡咧咧我把你扔这喂粽子！” 我扶着他的手紧了紧，感觉他手臂的肌肉在剧痛和毒素作用下绷得像石头。

　　“呵…小气…”他喉咙里咕哝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身体猛地一僵，一阵剧烈的、无声的痉挛瞬间席卷了他！他死死咬住下唇，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力量攥紧，连带着我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稳住！”前面的赵眼镜立刻察觉到异常，迅速回身，动作麻利地掏出一个小喷瓶，对着林屿的口鼻喷了几下。一股刺鼻的草药味散开，林屿紧绷的身体才像断线的木偶般稍稍松懈下来，脱力地靠在我身上，只剩下沉重的喘息，眼神涣散了一瞬。

　　“他不能受太大刺激！情绪波动会加剧神经反应！”赵眼镜语速飞快，眼神凝重地扫过林屿那条毫无生气的右臂，又警惕地看了一眼头顶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囊状物，“快走！这地方不能久留！”

　　队伍在极致的压抑中继续向前挪动。通道开始向下倾斜，坡度越来越陡，脚下的淤泥也更深，每一步都像踩在沼泽里，拔腿都异常费力。洞壁上的“猫眼”孔洞越来越多，大小不一，毫无规律地镶嵌在苔藓和岩石之间，仿佛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闯入者。空气越来越稀薄，那股甜腻的腥气却越来越浓，几乎成了实质的粘液糊在脸上。

　　突然！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的碎裂声，从我们斜上方传来！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几乎停跳！

　　疤脸的手电光猛地向上打去！只见一根手臂粗细的藤蔓末端，一个半透明的、篮球大小的囊状物表面，赫然出现了一道蛛网般的裂痕！幽绿色的粘稠液体正从裂缝中汩汩渗出，滴落在下方的岩石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腾起一小股刺鼻的白烟！

　　“糟了！”赵眼镜失声叫道。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惊呼，那裂痕瞬间扩大！

　　“噗——！”

　　一声闷响，如同熟透的果实爆开！整个囊状物猛地炸裂开来！大量的幽绿色粘液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伴随着粘液喷涌而出的，还有一团浓密的、闪烁着微弱荧光的灰绿色孢子烟雾！

　　“躲开！”疤脸怒吼着，猛地向旁边扑倒！

　　但太迟了！

　　那粘液和孢子烟雾覆盖的范围太大了！粘液如同强酸雨点般溅落，瞬间将下方两个躲闪不及的老刀手下笼罩！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撕裂了死寂！那两人身上冒起滚滚白烟，防化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出大洞，皮肤接触的地方更是瞬间焦黑溃烂！他们疯狂地在地上翻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但那粘液如同跗骨之蛆！

　　更致命的是那团孢子烟雾！它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迅速扩散、弥漫！烟雾接触到旁边一根粗壮的藤蔓，那藤蔓表面立刻凝结出一层灰白色的、类似霉菌的斑块，并且迅速蔓延！

　　“是寄生孢子！会腐蚀活化组织！快戴好面具！别呼吸！”赵眼镜的声音都变了调，一边吼一边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扣紧防毒面具。

　　整个通道瞬间陷入地狱般的混乱！惨叫声、腐蚀的“嗤嗤”声、惊慌失措的喊叫、还有疤脸试图压制混乱的怒吼混杂在一起！

　　我和赵眼镜几乎是同时扑向林屿！赵眼镜用身体尽量挡住溅射的酸液，我则手忙脚乱地去抓林屿的防毒面具——他因为刚才的痉挛和虚弱，面具松脱了些！但就在我的手即将碰到他面具带子的瞬间，变故再生！

　　头顶的藤蔓，仿佛被那爆开的囊状物和弥漫的孢子烟雾瞬间激活了！无数悬挂的囊状物开始剧烈地、如同心脏般搏动起来！更多的细微碎裂声如同爆豆般在四面八方响起！整个洞顶仿佛变成了一个即将引爆的巨大炸弹！

　　“跑！往前跑！别管了！”老刀冷酷到极致的声音在混乱中炸响，带着一种抛弃累赘的决绝。他和他身边的几个核心心腹，包括小沉哥，已经顶着混乱，如同离弦之箭般向通道更深处冲去！疤脸也只犹豫了一瞬，便怒吼着招呼还能动的手下跟上，不再理会地上翻滚哀嚎的同伴和落在后面的我们！

　　“操！”我怒骂一声，巨大的恐惧和被抛弃的愤怒瞬间攫住了我！头顶是即将爆发的“酸雨”和致命孢子，脚下是深陷的淤泥，身边是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林屿和同样狼狈的赵眼镜！

　　“楚小少爷！走！”赵眼镜嘶吼着，用尽力气想帮我架起林屿。林屿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刺激得清醒了一瞬，他那只还能动的左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欲，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走！”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片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噗噗”爆裂声！如同无数个水球同时炸开！更多的幽绿色粘液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浓密的灰绿色孢子烟雾如同翻滚的海浪，瞬间向我们吞噬而来！

　　视野瞬间被粘稠的、散发着荧光的毒液和致命的孢子烟雾填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般缠上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我的后衣领！一股巨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硬生生将我和被我死死拽着的林屿，连同旁边的赵眼镜一起，狠狠地向旁边一个狭窄的、之前未曾注意到的岩石裂缝里拽去！

　　“砰！” 我们三人如同滚地葫芦般摔进裂缝深处，身后，致命的酸液和孢子烟雾如同洪流般冲刷而过，瞬间淹没了我们刚才站立的位置！粘液溅在裂缝入口的岩石上，发出刺耳的腐蚀声，腾起滚滚白烟！

　　惊魂未定！我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裂缝里狭窄、黑暗，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那只在最后关头救了我们一命的手的主人——

　　裂缝口微弱的光线下，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身影堵在那里，正警惕地注视着外面汹涌的毒雾洪流。他的身形挺拔而熟悉，面具镜片后，那双眼睛冰冷依旧，却在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行动中，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小沉哥！他竟然没跟着老刀冲出去，反而折回来救了我们？！

　　赵眼镜惊魂未定地靠着岩壁喘气。林屿靠在我怀里，身体因为剧痛和刚才的剧烈拉扯而微微颤抖，他费力地抬起头，透过防毒面具的视窗，看向裂缝口那个沉默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外面，酸液腐蚀岩石的“嗤嗤”声和孢子烟雾弥漫的沙沙声如同死神的低语。裂缝内，死里逃生的我们，与那个去而复返、身份成谜的救命恩人，在这狭窄的生死夹缝中，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更加复杂的死寂。前路被致命的毒雾封锁，退路断绝，而身边这个“同伴”的动机，比外面的毒雾更加令人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