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录》归行止

53、古滇国 第十一章 满天怀

　　“满天怀的墓。” 他顿了顿，似乎在咀嚼这个名字蕴含的复杂意味，“他…既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

　　“墓？”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接口，声音干涩，目光无法从这望不到尽头的、如同活过来般的恐怖俑阵上移开，“那他为什么要在这地底深处…建一个这么…这么“庞大”的‘墓’？” 这哪里像墓？这分明是一个被尘封的、活生生的地下世界！

　　小沉哥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石俑，投向了甬道深处无法窥见的黑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真相后的疲惫和更深邃的警示：

　　“不这不是墓。” 他又再次强调，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是‘国’。”

　　“国？！” 我、赵眼镜，连靠在我身上气息微弱的林屿都猛地一震。这个词比“墓”更荒诞，更宏大，也更令人毛骨悚然。一个深埋地底、由无数诡异石俑“守卫”的“国”？“你…你说这是他的墓，又说这是个国？他为什么要在这建一个国？” 我的思维彻底混乱了。

　　“是墓，也是国。”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敲打在我们的神经上，“满天怀…他确实是个惊才绝艳的天才，也是个被执念彻底吞噬的疯子。”

　　“不是他‘建’了一个国。” 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被时光掩埋的终极秘密，“是他…找到了它。或者说，是它…选中了他。”

　　小沉哥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扫过我们三人——赵眼镜依旧失魂落魄地盯着那些恐怖的兽俑，林屿靠在我身上，脸色苍白却眼神灼热，而我则充满了被蒙蔽和巨大谜团压顶的焦躁。他的眼神深邃，仿佛沉淀着千年的秘密和沉重的负担。最终定格在甬道深处那望不到头的、如同活过来般的恐怖俑阵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历史尘埃的疲惫和更深的沉重：

　　“满天怀…他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他是商朝人。一个…追寻着失落传说的风水师。一个…痴迷于寻找那些消失在历史尘埃中、从未被记载过的‘大国’的天才，或者说…疯子。”

　　他抬手指向甬道两侧那些沉默而狰狞的俑像，指向脚下散发着柔和荧光的白石，指向甬道深处那望不到尽头的宏伟轮廓。

　　“这些…这些宏伟到不可思议的宫殿，这些应该本不属于任何已知文明的兵俑阵列，这种…蕴藏着神秘力量的荧光石料…它们存在的时间，这些本应该远比满天怀这个人要古老得多。古老到…可能中原文明还在萌芽，这片土地上还信奉着蛇神与猛虎的年代。”

　　“他认为，” 小沉哥的声音在寂静的俑阵中回荡，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回响，“世上曾存在过辉煌却湮灭的文明，它们的痕迹被刻意抹去，它们的陵寝深埋于大地之下。他穷尽一生，踏遍千山万水，不为金银财宝，只为找到这些‘失落之国’的终极秘密——它们的‘墓’。”

　　“最终，他找到了这里。” 小沉哥的手指向脚下，指向这无边无际的荧光白石，“依据某些古老到无法追溯的线索——也许是残缺的骨甲刻辞，也许是某个蛮荒部落口耳相传的禁忌歌谣，也许是地脉深处异常的‘气’——他锁定了这片区域，认定这里就是史前传说中那个神秘、强大、崇拜蛇神与百兽的古滇国最后的栖息之地，是它被埋葬的‘心脏’！”

　　“他带着最精锐的堪舆士和死士深入地脉探查。” 小沉哥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能想象那最初的探险是何等艰险，“他们穿透了重重岩层，克服了无数致命的地底凶险……然而，当他真正抵达这片被遗忘的空间时，看到的，却只有一片彻底的、令人绝望的……‘空’！”

　　“没有恢弘的宫殿，没有堆积的珍宝，没有记载秘密的碑文，甚至连一片能证明古滇国存在的瓦砾都没有！只有冰冷坚硬的岩石，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小沉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讽刺，“他找到了地方，却只找到了一片巨大的、被时光彻底抹平的虚无。他毕生追求的‘失落之国’，留给他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巨大溶洞。”

　　“这结果，足以让任何一个理智的人崩溃放弃。但满天怀……他是个天才，更是个疯子！” 小沉哥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梦寐以求的古滇国，他想象中的那个充满了蛇神崇拜、青铜秘术、不死传说的辉煌国度，怎么能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能空手而归！既然历史没有留下痕迹，那么……他就自己创造痕迹！他要‘复原’他心中的古滇！他要亲手‘建造’出那个失落之国！”

　　“于是，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小沉哥深吸一口气，仿佛那计划的疯狂气息至今仍能感受到，“他利用自己作为商王身边最受信任、掌管祭祀与堪舆的‘太卜’的身份，向当时的商王帝辛提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请求——他要在‘龙脉汇聚、王气天成’的这片地底深处，为商王建造一座前所未有的、宏伟绝伦的‘万世皇陵’！”

　　“而他给出的理由……是商王绝对无法拒绝的。” 小沉哥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历史的诡谲，“他声称，通过堪舆秘术，他窥见了‘长生’乃至‘不死’的契机！就在这片地脉的核心！只要在此处建造皇陵，布下他精心设计的、沟通幽冥与生界的‘不死祭坛’，以举国之力进行祭祀，便能窃取地脉龙气与鬼神之力，让商王的魂魄永固于此，甚至……有朝一日逆转阴阳，重获新生！”

　　“长生不死！” 小沉哥吐出这四个字，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这个诱惑，对任何一位雄才大略又恐惧死亡的君王来说，都是致命的毒药。帝辛被这个疯狂的计划彻底打动了，倾尽国力支持满天怀。”

　　“于是，一场旷古烁今、规模浩大却又隐秘至极的工程开始了。” 小沉哥环视着这条望不到尽头的白石甬道，看着那些栩栩如生、散发着凶戾气息的异族武士俑和恐怖兽俑，语气中充满了复杂，“无数奴隶、工匠、囚徒被秘密征调，在满天怀的亲自设计和指挥下，如同蚂蚁般深入地底。他们开凿、打磨、雕刻、铸造……”

　　“他利用这个‘建造皇陵’的巨大工程作为掩护，动用了难以想象的资源和人命，将自己脑海中那个关于‘古滇国’的疯狂想象，一点点、无比精细地……‘复原’在了这片空荡荡的地底深渊之中！”

　　“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一切——” 小沉哥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震撼力，手指划过那些高大的、穿着异域风格鳞甲、手持夸张青铜兵器的武士俑，划过那些缠绕盘踞、人首蛇身或虎身的狰狞兽俑，划过脚下温润如玉、散发着永恒冷光的巨大白石地砖和墙壁，“——这些高大诡异的武士俑，模仿的是他想象中的古滇国‘百濮’勇士！这些凶戾的兽俑，代表的是他推测中古滇国崇拜的蛇神图腾和百兽之灵！这永不熄灭的白石荧光，是他穷尽心力找到的奇特矿物，只为营造他心目中古滇国永恒‘神国’的氛围！”

　　“整个工程，就是他个人对失落古滇国的终极幻想和疯狂致敬！是他用无数人命和商王朝的国力，为自己建造的一个……梦！一个寄托了他毕生追求、关于失落文明恢弘图景的、凝固在石头与青铜中的梦！”

　　他转过身，再次面向那幽深、布满恐怖俑阵的甬道，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时光，看到了那祭坛上凝固的疯狂与绝望。

　　“这里，不是他‘找到’的古滇国遗迹，而是他利用商王对长生的渴望，倾尽国力‘建造’出来的、一个按照他个人意志‘复原’的、关于古滇国的……巨大陵墓模型！一个疯狂天才的终极杰作！” 小沉哥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所以，我说这里既是他的墓，也是他创造的‘国’本身。它源于一个天才的想象，却建立在无数骸骨和一个王朝的虚妄之上。”

　　死寂，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死寂笼罩着众人。

　　眼前的景象彻底变了味道。那柔和的白光不再圣洁，反而透着一种人造的冰冷；那高大肃杀的武士俑和狰狞兽俑，不再是远古的守卫，而是一个疯子导演的恐怖戏剧中的道具；空气中弥漫的奇异冷香，仿佛也掺杂了千年不散的绝望与血腥。

　　我们站在这条通往一个“人造古国”核心的甬道入口，脚下踩着的是一个商朝风水师疯狂幻想的基石，前方等待着我们的，是这个由谎言、野心、人命和对失落的执念共同构筑的、庞大而诡异的终极舞台。每一步，都踏在一个天才疯子用历史骸骨搭建的迷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