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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国战 ...

  •   望都。

      镇国大将军骁勇善战,在北境留下赫赫威名,而今再度披甲提枪,枪尖所指却是故国。

      腊月初十。赵思明挎着雁翎刀站在西子门城头,声如洪钟,破口大骂:“龟儿子,中看不中用,粮都吃到狗肚子去了!”

      来报信的斥候兵脸色难看到极点。大宁承平日久,这两年四方不定,始终没波及帝京。部分王公贵族沉湎声色,城外东南西北四大营的兵竟是没多少拿得出手,莫说抵御犯军,就连应付京畿一带的流民,都稍显吃力。

      “流民太多,兵力分散,叛军又来得突然,才……”

      “放屁!”赵思明喝道,“京畿乱不是一天两天,老子早说过多少次,哪个好好出力管了?让他们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把城门都给我关紧喽!”

      斥候兵大惊,四大营里差遣的,可有不少是勋贵子弟,就算京畿督卫军有权指挥,这个指令一下,免不了在京城炸锅。

      “统帅,这……”

      赵思明斜睨他一眼,冷冷道:“命都要没了还想七七八八,我看你也是活腻歪了。照办!”

      “是,是!”

      斥候兵一溜烟跑走,赵思明长出一口气,气还没出尽,视野里乍现一抹流光,他眉头一拧,二指并出夹住那飞来之物,是枚箭矢。

      箭矢上绑着个纸卷儿,展开一看,却是随意地写着一句话:但求无双之璧,入我西域狂沙。

      赵思明拧着眉头向箭矢来处看,看不到头的犯军队伍似黑压压的潮水,各色旗帜林立,兵临望都城下。

      未央宫。

      黄秀哆哆嗦嗦地端着汤药在路上走,饶是走路像打摆子,那双手还是稳如磐石。

      身边的小内侍道:“我来吧。”

      黄秀摇了摇头。

      他哆嗦不是犯病,而是风大得吓人,寒冬腊月吹在身上像一堵墙迎面撞来,浑身骨头都疼。两人路过御花园,麒麟神像巍峨伫立,神像头顶风起云涌,劫云四合,只剩一道越来越窄的漩涡。

      “公公当心脚下!”

      小内侍提着灯,扶了他一把。

      “老眼昏花了,不妨事。”

      穿过偏殿,就看到未央宫正殿乌泱泱站满了人。宣政殿造得宽敞,平常早朝议事,众臣皆入殿中,不必在外受日晒雨淋。

      但这会儿还是挤。黄秀一眼便看出,京中稍微有点品阶的朝臣,基本都被召过来了。每扇殿门边站了执戟的卫兵,宫禁森严。

      李麟趾端坐殿上,唇色惨白,黄秀伺候他服了药,留意他锐利而沉默的眼睛,心脏一阵阵发紧。

      “岑医官,圣上不要紧吧?”黄秀退到一边,悄悄问守在那里的岑微云。

      岑微云手里捏着药囊,冲他炸开一张桑叶纸:“不好。”

      黄秀一惊:“怎样不好?”

      “天道威逼,太难。”

      李麟趾开口说话时,声线还是沉稳的:“我大宁不会舍弃任何一个子民,这种关头讨要御前监察使做交易,不过是挑衅而已。”

      朝堂上有人道:“据传沈大人气运非凡,若能……换得一丝谈和的机会,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

      黄秀听得低声骂道:“谈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谈个什么?”

      御座上,李麟趾淡淡道:“要说气运,天下人谁能比得上朕的气运。此事无所争议,不必再提。”

      邙山。

      灿金的海棠花纹路一刻不停地流转,帝都护山大阵气势磅礴,牵系着不知多少人的命运。

      剑气纵横山石间,烟青色影子紧随其后,左谦挥剑去挡,刃口登时裹了层霜,对方虽负伤在身,到底大宗师修为,不是轻易就能擒拿。

      握剑的手臂冷到发麻,左谦提起全身真气追击,大声道:“符道临,回头是岸,莫做糊涂事!”

      那人置若罔闻,一意孤行,不远就是忘川瀑布。左谦握紧拳头,下了命令:“格杀勿论!”

      杀着尽出,这是白马营最精锐的队伍,自符道临失踪,他们判断对方意在忘川,连日搜寻,终于等到时机,而这时机,或许也是对方蛰伏等候的。

      令行禁止,众人立成剑阵,左谦一马当先,剑锋逼至道人后心。

      符道临背剑一挡,微微侧身,露出小半张漠然的脸:“你在符某面前用剑?”

      左谦:“难道你配用剑?”

      过去沈庭燎指点左谦武学时,常说他脾气太平和,缺少搏命的杀心,但此时左谦血性既起,手中剑挽游龙,出口喝问:“道门济世,你又做了什么!”

      符道临为剑阵所绊,颊上瞬间飚出一抹血痕。

      “你口称大义,实则是为左让复仇的私心。”

      “难道你的私心就是大义?”左谦道,“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只是走上歧途,回不了头,那些盟友哪个在乎你的死活,你利用姬红药、利用我兄长,最后也被他人利用!符宫主,信念还是利益,恐怕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呃!”

      颈上一痛,再偏半寸便能要他性命,符道临执剑,颜面如霜:“我不杀你,左谦,这是还你兄长的命。你不必懂我,我也并不在意。”

      庞大剑域降落,符道临看了眼被困在剑域里的人,收剑回身翻越山岭。

      忘川水近在咫尺,冰冷浓烈的气味萦绕鼻尖,修行证道,终至独行,但有一线机缘,便无后悔。

      道袍被风吹得鼓胀,长剑在风中震颤,符道临俯仰天地,心中微一怅惘,无意瞥见山石夹缝里孤伶伶开着的一朵芍药花。

      “寒冬腊月天,怎会有芍药花?”他眉骨作痛,毫不犹豫一剑斩除,红芍被风吹散,仿佛从未有过。

      下一剑,是倾注剑者毕生修为的一剑!

      将将挣出剑域的众人只见剑似白虹,欺霜赛雪横贯天际,伴随一声巨大鸣响,悬停于忘川之上的兰池剑影轰然碎裂,忘川水走马般奔腾而下,滚滚烟尘撞破护山大阵结界,那身穿道袍的身影顷刻淹没其中。

      寂静如死。

      劫云在这一刻彻底合拢,菱花阵完全生效,天地颠倒,忘川死门大开,早在百年前就该吞噬中州的死气自西域归来,欢欣雀跃肆虐于人间最繁华的城池。

      那里面有许多细碎的嚎叫,来自前一场大劫的死魂灵誓要将旧梦重演。

      “回来了,回来了!”

      “凭什么他们能多活一百年?”

      “都去死吧,去死吧,一起毁灭吧!”

      身在金阙的温越心上一沉,再听一记裂响,尾指桃木戒断成两截。

      最后一点天光沉没时,人间和炼狱基本是没分别的。白马营众人站在邙山之上,听人声与鬼哭混作一处,又听远处西子门传来战鼓声,天地混沌不堪,似一汪沉溺绝海。

      “左谦。”

      有道声音自混沌中传来。

      “左谦!”

      一只手擦去他脸上血痕。

      左谦终于回神,张口呛出热泪:“大人!”

      沈庭燎神色平静,眼底映着晦暗人间。

      “去做你该做的事。”

      内廷,御书房。

      袅袅烟气从铜鹤口中吐出,香炉里燃的是沉檀,厚重雍容。书案上有一方砚台,内中新磨了墨,墨香清新古雅。

      李临阙将老松烟的墨条放回匣子里,托着腮道:“小灯,你不担心么?”

      案前女子提笔未动:“担心无用。”

      “你今天好生冷淡,跟平常不一样,其实心里也是紧张的,对吧?”

      女子一顿,没说话。

      又听这碎嘴子道:“我也紧张,你和我说说话,就不紧张了。”

      还没等女子开口,暗地里忽来破风声。

      李临阙吓得一个后仰,从小马扎上滚了下去。刀锋贴着他脖子擦过,被一支发钗格住。

      “反应不慢。”作皇后装扮的女子道。

      李临阙醒悟过来,盯着她的脸:“你,你是——”

      发钗劈作两半,竟是一对梅花刺,在那女子手中玲珑生风,刺客功夫亦不寻常,两相缠斗,各有受伤。不过那女子吐纳得法,真气运转自如,似修过道门功夫,身轻如燕,渐渐占据上风,刺客见势不妙,寻了个空当夺门而出,大门洞开,一缕极细的丝线迎头射来,直接穿透了他的颅脑。

      丝线抽回,甩出一线血珠子。黄衫少女嫣然一笑:“解决了,真当大内没人?”

      “是你呀,黄钟儿,”李临阙笑道,又看向顶着皇后脸的女子,“原来你是宝器。”

      他左看右看:“暗卫都在这,那小灯在哪?”

      黄钟儿:“依娘娘吩咐,我们这就带你去宣政殿。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了,”李临阙道,“小灯怎知会有刺客来,莫非,我被当成了诱饵?”

      黄钟儿咳嗽一声:“殿下身份尊贵,自当好生保护,内廷的高手的确调到前殿去了,随我们来便是。”

      “怎么都瞒着我。”李临阙颇为郁闷,跟着两个宫女朝未央宫方向走。

      宝器手臂受了伤,包扎得及时,只有一点血沁出来。李临阙盯着那沁血的地方看了一会儿,道:“宝器,你手腕上的璎珞真好看。”

      金殿。

      劫云闭合那一刻,天色暝瞑,整个大殿骤然陷入一片昏黑。众人未及分辨周遭,就听砰然数声响,殿门全数关上,外头起了兵戈声。

      有朝臣颤声问:“打、打进来了?”

      犯军与京畿督卫军在望都城门对垒,绝无可能已到宫门,此番动乱,唯有内贼。

      殿中乱成一锅粥,时不时传来几声惊呼哀嚎。丹陛上却诡异地没什么动静,有大胆的朝那边摸去,只摸到胖胖的一副身子,老内侍拦在御座前,老神在在道:“莫再往前,不合适,不合适。”

      渐渐,血腥气在大殿弥漫。众臣悚然,慢慢觉察出不对,镇静下来后只听到刀切血肉的声音。那临死前的悲鸣被扼在喉咙里,模糊不清,却重如雷霆。

      过了不知多久,一道女声响起:“传灯。”

      殿门大开,手捧灯烛的宫人鱼贯而入,火光照亮金殿,也照亮御座旁女子静楚的脸。

      陆榆灯守在大宁帝王身边,眸光落在金殿中央。

      朝臣退避,砖石血污,一具具尸体被拖到一处,青衣的御史台小官来回点数。

      “一百一十二,无有错漏。”封子彦奏道。

      陆榆灯颔首,秉天子道:“圣上,朝中反贼业已伏诛,有为虎作伥者,皆得汇总刑部,一一捉拿。”

      李麟趾:“好,贼子欲趁乱起事,罪无可赦,死有余辜。众爱卿受惊,赐座,看茶。”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朝臣们面面相觑,但见帝后二人在满殿血污中泰然自若,只好闭了嘴巴落座吃茶。可没几个有吃茶的心思,目光朝殿外瞟,发觉外面流的血并不比里面少,人影穿梭,气氛肃杀非常。

      不消片刻,又有一袭魏紫宫装出现在金殿门前,女子眉心贴一朵海棠花钿,艳光逼人,说起话来毫不客气:“殿前司少一个都指挥使,居然真能让牛鬼蛇神上位,长公主府的兵不能白白折损,这笔账必须算在内廷头上。”

      李麟趾笑了一笑:“皇姐护驾有功,自当补偿。”

      李临阙跟在李无双身后探头探脑:“那我可有补偿?”

      “淮王临危不乱,也算有功,”李麟趾道,“便补偿你替朕坐镇未央宫,朕乏了,移驾紫宸殿休息。”

      李临阙:“……啊?”

      帝后说走就走,李临阙无助地看向李无双:“阿姐……”

      李无双:“本宫也乏了,去御花园转转。”

      黄秀搬来一张椅子,叹口气道:“殿下,坐吧。”

      ……

      平野震动,秦岭雾凇沆砀,冰粒子坠落翻腾云海,似被吞没的一场雪。

      带有细密蛛脚般绣线的贵重长袍踏云疾走,连快马也追之不得,莽苍丛林中钻出年轻的可汗,望着天上魔影打了个呵欠。

      “好没良心的畜生,有了旧爱便忘了新欢。”

      他那张邪性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哦?这里还有只笼中鸟,天道囚笼的滋味不错吧,平常人都享受不到呢。”

      温越血染衣衫,如桃花乱红,口吻却稀松平常:“祜桑·阿列赞率七国先锋助荣长缨进攻望都,可汗陛下同样孤军深入,看来大宁皇城的诱惑太大,绸缪多年,各位都想亲眼目睹战果。”

      “喂,怎么算孤军深入,”小苏日可汗不满道,“半壁江山失陷,该害怕的是你们才对吧?”

      “那不见得,”温越道,“玄关,山河万古阵,都还未尽全力,此时威逼皇城,纵有邪神助力,仍是冒险之举。”

      他话锋一转:“果真志在必得,可汗何不请四方神上身一问?”

      小苏日可汗:“我是肉身凡胎哎,这么搞下去会死很惨,你实在用心险恶。”

      他一招手,侍从搬来一张软榻,数盘点心果子。

      “把火盆生起来,别给我冻死了,”小苏日可汗懒洋洋地躺下,“本王要在这里欣赏大宁第一剑客的表演,希望他被折磨得久一点,再痛苦一点!”

      急鼓声催。

      鼓是牛皮大鼓。选上好的牛皮,精心打磨,坚韧无比,钉子钉在木制鼓身,紧紧地绷住了,鼓槌一敲,声震九霄。

      敲鼓的是换了身劲装的女人,将门之女洗净铅华,似风中寒梅开放。荣长缨双目如鹰,紧盯擂鼓身影,似有思绪万千。

      祜桑·阿列赞把玩白骨长笛,道:“大将军,战场上箭矢无情,这般血浓于水,可会让将军却步?”

      荣长缨看他一眼,挥手下令:“攻城!”

      火焰燃遍城墙,街巷间兵马穿行,邪秽之气如入无人之境。京城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药堂内还有草药炼制的清苦气味,辟邪医典终于在皇城发挥作用,不知还能否来得及遍传九州。

      但,就算人可以抵御邪秽附体,依然免不了性命之忧。

      一股妖风在窄巷横冲直撞,将大门撞得咚咚作响。这户人家清贫,门闩腐朽多年,不消片刻就被撞断,妖风侵门踏户,卷起一个小童朝天上抛去,那小童爹娘哭得撕心裂肺,又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童自高空坠落,即刻就要摔成肉泥,忽有烟青色影子闪过,如惊鸿掠水,一把抄起小童向他们掷来,夫妻俩慌忙接住孩子,再看妖风平息,原地只余剑吟。

      沈庭燎赶赴西子门,抬头见虚空中蛛丝交错,借暗夜掩映藏匿行踪,守城兵稍有不慎,便被蛛丝割喉,赵思明没在骂人,表情严肃指挥众人拿火把烧断蛛丝,固守城墙防线。

      死地异化,诞生出最纯净的恶,滋养了这头魔身,才使他一次次重伤返生,功力更进。再让那蛛丝饱饮鲜血,魔域大开,只怕皇城危矣。

      沈庭燎一刻未歇,纵身跃上望楼,紧盯蛛网正中的贡拾国师,抬手祭出监察令。

      盛大的灿金色光辉照亮皇城西侧天空,海棠花幻影凌空浮现,凝结破损的护山大阵之力,御前监察使气沉丹田,厉声喝道:“阿难!”

      魔物脸孔上蛛纹漩涡有一瞬扭曲,与此同时盛大梵音伴随钟声响起,海棠飞花,每一瓣都刻经文。

      大觉寺僧众在唱经。

      “沈庭燎——”那片漩涡扩大了,变成一张黑洞般的巨口,眨眼穿过飞花,逼到大宁朝臣面前,“我平生,最恨佛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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