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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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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燎原去找乐昭郎,这还是乐燎原回归凤凰丛后第一次来到照室,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心境却有差别——
乐燎原和乐昭郎如今并不常相见。
徐有年从照室出来,两人刚好打了个照面。安静的夜晚,微风吹过,乐燎原没有太多说话的意愿,只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徐有年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夜空,而后才眯眼笑着回了一个致意。
修真界关注天象,犹比乐燎原警醒万千。
乐燎原进去的时候,乐昭郎正坐姿松散,像是累了。
乐昭郎说:“没想到你会此时来找我。”
乐燎原说:“本来是没想过的,看来来的不是时候?”
乐昭郎极淡漠地笑了一下,说:“来都来了,为何而来?”
乐昭郎的目光落在乐燎原手上,他想要凌波卷,并不加以掩饰,但乐燎原是空手。
乐燎原说:“我想去见见荆棘儿。”
乐昭郎的反应很微妙,隔了一会儿才说:“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想要再见他。”
乐昭郎最知他底细,没什么好遮掩的,乐燎原说:“原是不想的,但如今想法改变了。”
乐昭郎抬起一只手支着头,只问:“为何?”
乐昭郎自是阴鸷,可这语调太散漫,就没有那么深沉了。乐燎原说:“受之有愧。”
乐昭郎笑了一声。
就一声,好似烛火也跟着摇晃。乐燎原沉默却坚定,说:“想让昭郎带我回去。”
“现在?”
乐燎原说一段假话:“想让真正的小公子见证一切。”
他知道乐昭郎会应得。
以凌波卷为诱饵,辅以乐昭郎对于乐正公的感情,乐昭郎没有拒绝的余地。
乐燎原喜欢他,却不影响他算计他。
对此乐燎原并无负疚,他若在意这些,再喜欢乐昭郎,只怕还没出什么事就要自己一头撞死了。这么想,他和乐昭郎还真是相配。
乐昭郎问:“这么高兴?”
乐燎原怀抱着他腰,把头轻轻贴在乐昭郎的后背上,轻声说:“我们第一次相见,就是如此。”
“你自是胆大的。”
乐昭郎召使见月流光腾空而起,声音就被风吹得模模糊糊的。乐燎原这时离天空很近,可是命星还是隔得很远,乐昭郎的依旧闪亮,他的却如崴脚的烛火一般暗了下去。
乐燎原只做闲话般:“你想过第二个人对你这样做吗?”
乐昭郎回答:“没有。”
他们的对话很慢,乐燎原没开口,乐昭郎就接着说:“第一个也没有想过。”
“我知道。”乐燎原笑了一下:“你是郎主嘛。”
乐燎原这时不再贴着乐昭郎的背了,环抱他的双手松开,转而抓着他的衣角。乐燎原抓得紧,就露出孩子气,乐昭郎低头看了一眼,而乐燎原看到乐昭郎看了这一眼。
乐昭郎说:“你对我有怨。”
“谈不上。”乐昭郎太平静了,若有怨岂不成了笑话,乐燎原说:“昭郎对我有再造之恩。”
乐昭郎失笑:“我从不和先乐正公说这这种话。”
乐燎原坦诚说:“我总觉得自己独一无二,其实这几日一直在想,或许换做别人也可以。”
乐昭郎问:“什么意思?”
乐燎原说:“更听话,更懂事,更驯服。”
乐昭郎说:“那就不是你了。”
乐燎原说:“本就不该是我。”
乐昭郎说:“那一天我就说过,是天命要你成为乐燎原。”
乐燎原说:“不过是昭郎心高气傲,自比天命。”
这话极不客气,然而乐昭郎停顿一刻并未计较,说:“胡言乱语。”
乐燎原说:“还以为昭郎会发脾气呢!”
乐昭郎说:“我虽不是好相与,却自认不算滥杀之人。”
也就是说,乐燎原方才说的的确是可以激起乐昭郎杀心的话。乐燎原轻声问:“郎主可以容我到何时?”
乐昭郎却说:“一句一个称呼,比你来时骄纵许多。”
乐燎原说:“我并不是真的乐燎原。”
乐昭郎说:“你是真实的乐燎原。”
乐燎原笑了一下,语气还有些俏皮:“所以只要是乐燎原就可以?”
乐昭郎其实不是多话的人,此刻却和他你一言我一语来回了许久。乐昭郎停顿了一下,语气就有些沉了:“……你想如何?你要求死,还要我亲手杀你?”
乐燎原口称“不敢”,剑上却有刹那的失重,饶是乐昭郎亦不得不即刻回头,他出手极快,以术法定住乐燎原身形,脱口而出:“你……”
乐燎原屈膝蹲在长剑上,看起来就像要跳下去一样。
乐昭郎出口如同斥责,然而也是急了。
乐燎原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说:“我不过想摸摸见月流光,没有别的意思,你快解开我吧。”
乐昭郎一言不发地解了乐燎原的术法,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他们此刻飞的极高,却因乐昭郎刹那间的反应几乎一动不动,如同横亘于夜空之上的一抹流萤。人影落进远处的月影里,就像上元节灯里的画。
爱意很微妙,细密的、轻柔的,如蜜糖一般流淌,但它存在于心的缝隙,却难说是全部。
可只要存在,就是足够。
乐燎原当真认真的摸了摸见月流光,剑刃周围此刻多了一层灵力包裹,乐燎原以指尖触碰,灵流便绕着乐燎原的指尖游走,保护他不被剑刃误伤。
乐燎原摸够了,才再度环抱上乐昭郎的腰,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问:“为什么昭郎习乐氏术法,见月流光却泛白色?”
乐昭郎不回答。
乐燎原的声音更软了,问:“是和先乐正公有关吗?”
乐昭郎语气很克制:“见月流光是乐正公助我所化,看着是白色,但如果灵力注入过多,还是能隐隐看出红色的印迹。”
提及乐正公,乐昭郎便不会再发作脾气,如同乐昭郎的软肋。乐燎原已知乐正公意念为何,只道:“正公大人是一片苦心。”
乐昭郎又不说话了。
乐燎原轻声说:“昭郎还生气呢?”
乐昭郎说:“你亦是煞费苦心。”
乐燎原笑了一下,看着无知无害,实则已知乐昭郎并非为一时之故,那就是因为郁都了。
乐昭郎比外人以为的更了解自己和郁都的缘故。
乐燎原说:“我很开心。”
乐燎原说:“你从来理智,又多狡黠,自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乐燎原说:“昭郎早告诫我,不要玩弄小聪明,我这点手段在凡人间或还使得,来了修真界却抵不过修士的一掌之力。”
乐昭郎说:“你已有命星,亦有我护着你。”
“什么感觉?”乐燎原却突然问:“我与荆棘儿虽然一同长大,却总觉得情谊尔尔,他不幸离开,我还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我以为我不会悲伤,甚至因祸得福更应该觉得庆幸,可时间越过越久,我越来越不高兴……”
乐昭郎只回了一个似问非问的字节:“不高兴吗?”
乐燎原说:“不高兴是人之常事。”
乐昭郎却说:“那一夜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我看见你拖着荆棘儿行走,又看见他咽气,你的反应……”
一时如善,一时似恶。
他是不懂的。
乐燎原早有此感,此刻也不觉得意外,只说:“这就是凡人啊……”
凡人的善恶,凡人的喜怒,都不过刹那。
“我并非圣人,甚至算不上什么好人。”乐燎原从来认知自己的恶,他懂的越多,就看的越清晰,却从未想过改变。乐燎原说:“像我这样的人,并不奢求被人挂念,可若是真圣人,真善人呢?再也见不到,是什么感觉?”
乐燎原问的平常,乐昭郎却无法平常的答。
乐昭郎很清楚这是乐燎原的手段,乐燎原将自己和乐正公放在了天平两端,毫无道理的,不留余地的。乐燎原深知乐昭郎对于乐正公的仰慕,可乐昭郎的另一重感情亦是真实存在的,还直观的暴露在乐燎原面前。
乐昭郎可以拒绝,但世上就是有很多可以但做不到的事情。他心的缝隙里流过蜜糖,有温暖甜意,就不忍断绝。
乐昭郎以一个稍显回避的姿态问:“谁是圣人?”
乐燎原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自然是先乐正公大人。我看徐有年心高气傲,冯原落散漫自由,却都对先乐正公保持尊崇。先乐正公,仙督之名名不虚传。”
乐昭郎垂首自顾自笑了一下,说:“先乐正公大人和我说的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人人都是凡夫俗子。”
乐昭郎很真诚,是以乐燎原没法不让他跳过这个话题。乐昭郎没法做出选择,就像一道生机,偏向他,一点点,至于乐正公——他和郁都的渊源,或许还要追溯到多出的一份凌波卷上。
乐燎原觉得真相亦在一线之间,只是隐约,还是差一点分明。
乐燎原跳下见月流光,提气向荆棘儿简陋的坟茔走去。
当初乐昭郎在此仿佛随手落下的剑碑,成全鸦奴和荆棘儿的重逢。
乐燎原闭上了眼,很久很久以后才在心里默念:原谅我最后利用你一次。
乐燎原拿出徐氏所奉凌波卷,微笑,轻声唤他:“昭郎。”
乐燎原在此践行来时承诺,可乐昭郎眼睛自他手中凌波卷一带而过,落在荆棘儿的剑碑上,没有伸手。
乐燎原知道他会犹豫,把手又往前递了递。
他想见荆棘儿,但若是只为见荆棘儿一次,路途遥遥,情势逼人,未免太奢侈了。他算计乐昭郎,也并不在这一重——
犹豫算什么,过了今夜,还有明朝。
乐昭郎借摸脉的契机抽走了乐燎原体内的乐氏灵流,乐燎原刚刚亲手摸到了见月流光,他赌的不止是乐昭郎对他的关心,还是摸到灵流的机会。
提气的瞬间,乐燎原知道自己都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