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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反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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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记忆中,最为寒冷的一个冬天。
宴枕舟的视线都被血糊住了,他的脑海内乱成一团,这些天府内侍卫的减少,江既白那天所说的帮助,仿佛都有了答案。
血水流淌,和纯白的雪花混合在一起,被碾成了一滩滩污水。
他只能下意识地挥拳,用最本质的方式让眼前的一切都化作烂泥。
为什么会是今天?
江既白昨晚才告诉自己有要事会外出几天,母亲少有的对他有了好脸色,他的剑法才堪堪有些明悟。
原来是因为今天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自己再强一些,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死?
“少爷!”
一双手扯住了他的袖子,舒然从角落中扑了上来,在他的耳边急促道:“夫人她们都跑了,出大事儿了,我们快些回府!”
“放开我!”宴枕舟几乎意识不到那是他的怒吼声,他还紧紧攥着这壮汉的衣领,手脚麻木到失去了知觉。
“公子,是我啊!”在宴枕舟即将一拳打在自己脸上的时候,舒然猛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江既白感受到宴枕舟剧烈的颤抖,他反应了半晌,才缓缓转过头来:“舒然......对......回府,快,我们回家!”
宴枕舟拎着舒然一路狂奔,数息间便来到了宴漓的房门,也顾不得礼貌,直接冲了进去:“母亲,外面——”
屋内一切如常,经书卷轴,金器首饰,所有母亲常用的东西都在。
唯有那张桌子上,摆着一张偌大的宣纸,上面是宴漓刚劲有力的大字:“见字如面,想必你已经知道你父亲身死的消息,当今我为鱼肉,唯有逃离才是上策,看到这张字条后,就随你师尊走吧。”
宴枕舟在原地愣怔了片刻,随后疯了似地在宴漓房间内翻箱倒柜,眼看什么人都没有,他又冲到了别的园子,连声喊着:“陈叔!吴婶!玲表妹......”
没有人回应,整个府邸都仿佛变成了一座空城,怀抱着它积蓄已久的财富,等待着敌人的掠夺。
他站在府邸中央,失魂落魄。
又被丢下了。
“公子!我们也快些逃走吧,夫人临走前遣散了我们这些下人,让我们赶快逃走,那些世家联盟恐怕马上就要来了!”
“江既白昨天晚上走了。”宴枕舟呆呆地说道,他木偶般地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书房窗边,向内探去——那是江既白最喜欢的地方。
果然,里面空荡荡的,他没有回来。
亲人不在,家没了,他又能去哪里呢?
“那我们就自己走,你这么厉害,到哪里不能活?听说那些世家联盟很凶残的,等他们来了,怕是要烧杀抢掠,我们也要快跑——”
“你方才说什么,烧杀抢掠?”宴枕舟猛然转过头来,他看着舒然的脸庞,在瞬息间下了决断,摘下自己的荷包塞进了舒然的怀里:“整座燕回城都和宴家沾亲带故,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你先去最近的千仞城,我的荷包里有银票,安顿下来不成问题。”
“公子,那你呢?”舒然被宴枕舟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他下意识打开那个荷包,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么多银票?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去通知剩下的居民们,让他们有能力的离开,没能力的等会儿不要反抗。宴漓带走了城中几乎所有的战力,他们斗不过的。”宴枕舟在舒然面前永远像个大哥哥,他脸色柔和下来,拍了拍舒然的头:“乖,那些银票是我当初计划逃跑的时候备上的,先给你用,我会来找你的。”
在舒然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他飞身上了屋檐。
江既白气得不知说些什么好——以前的他自己和宴漓,到底想干什么?!把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扔在这里算什么?把一城的百姓都留在这里算什么?
舒然停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把荷包塞进怀里,又冲进书房,在柜子下找出了当初藏在袖袍里的书信,然后跑出了大门。
他的速度远比不上宴枕舟,但是能听到宴枕舟刻意用内力放大的声音在城内回响:“宴家战败!世家联盟即将入城,大家能跑的快离开,跑不了的不要抵抗,交出财物即可!”
“宴家战败.......”
舒然看到他了。
宴枕舟的手上还有血迹,他奔跑在街道上,大声喊着,竭尽全力通知着这个消息。
啪!一个鸡蛋砸在了他的身上。
宴枕舟一回头,望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颤巍巍地站在他的身后,看到了宴枕舟,她眼睛一蹬:“放你娘的狗屁!你们宴家吃了好处想跑,留下我们在这里受苦。”
是啊,兵临城下,有多少人能逃走,又能逃去哪里呢?
越来越多的人探出头来,他们的表情惊恐而悲凉,只能将这些庞大的情绪化做愤怒和手里的烂菜叶子,一股脑地砸在宴枕舟的身上。
“去你妈的马后炮,留个小兔崽子在这里装模做样!”
“你们宴家——”
更多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砸了过来,让宴枕舟在原地愣怔了片刻,全身都是污垢,他擦了擦眼泪,然后继续向前跑去:“宴家战败......”
跑完了全城后,那些外来子弟们,也快到燕回城了。
宴枕舟默不作声地回了空无一人的宴府,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带上了自己的佩剑,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伤口。
“还好止住血了,还能再撑一会儿。”宴枕舟想着,他飞身向城门而去。
世界联盟此时恐怕还不知道宴家已经逃跑的消息,正集结在城门外不知商量些什么,分成两派吵作一团。
其中以楚岚为代表的年轻子弟站在左边,右边则是一群较为年长的中年修士们。
“长老,屠城恐怕有些过了吧,宴家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何故要这样呢?”楚岚皱眉问道。
“你们这些小东西懂什么,她们宴家心气一个比一个高,什么都做得出来,唯有斩草除根,才能不留后患。”这白胡子长老冷哼一声,他一挥袖袍,大声道:“宴家欺压本城百姓多年,又意图刺杀我们楚家长老和族长,此仇不报,我们有何脸面回家见父老乡亲?”
背后马上便有弟子牵头喊了起来:“剿灭宴贼,誓报此仇!”
呐喊声如同铺天盖地的乌云,黑压压地笼罩在城市的上空,显得燕回城格外的渺小,格外的孤独。
“可是,这些关百姓们什么事——”
“住嘴!再敢有异议,就滚回去,别以为你老子是家主我就怕你,宴漓她老公杀了我兄弟!我今天必要杀了她报仇!”
“可那也是因为你们埋伏他,你也亲手杀了宴家的家主!”楚岚终于忍无可忍,他刚要掏出令牌,却见面前划过了一道雪光。
不,那不是雪光,是一道快如闪电的剑光!
这长老还没反应过来,袖袍便被斩断了半截,他一时心下大骇,看着这突然出现的白衣少年。
“宴兄弟!”楚岚刚惊喜地喊出声来,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脸难堪地转过头去。
宴枕舟面无表情地悬在空中,蓝色的发带在背后飘舞,他死死盯着楚岚:“宴家人都跑了,我跟你走,也可以帮你找剩下的宴家人,向我保证你不伤我城的百姓。”
“你是宴家的那个小鬼,好啊,还敢自己送上门来,看我不削了你!”
背后的长老率先开了口,他举起了手中的大刀,猛地向宴枕舟劈去。
宴枕舟面沉似水,他头都没有回一下,反手一刀,削断了长老的另一只袖袍。
楚岚看到宴枕舟的额头都暴起了青筋,手掌紧握,却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你只说,答不答应。”
“他破境了,好快。”楚岚在心里赞叹了一句,他比宴枕舟大上几岁,资质却远不如这位少年。
在楚家所在的百里城,他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身处高位,困于自己的境界许久,却在当初的燕回城一战中找到了突破的契机。
也知道了自己是如何的愚钝。
“难怪长老们对燕回城如此忌惮,可是宴枕舟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楚岚在心中哀叹了一声:“罢了,我才是最后的受益者,没有资格说这些。”
他下定了决心,拿出那张族长临行前交予他的令牌:“虎符在此,众人听令,进城之后,杀人者死,伤人或偷盗者,以我百里城的律法问罪!”
“是!”
背后的年轻子弟们齐声答道,随后,陆陆续续的,较为年长些的弟子们也开始为他帮腔。
他虎目似的眼睛瞪得溜圆,盯着面前的长老:“长老,还有异议吗?”
这长老同样深吸一口气,露出他健壮的胳膊,他低吼道:“让他和我们打一架再说,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
这话当真荒谬。
一边是经验丰富,人数众多的长老团,另一边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不算健壮的身体上还滴着血。
楚岚一时真想亲自上手甩这位长老几个巴掌,他怒道:“持虎符者下令,不可不从,你是要违反楚家的族规吗?”
“那就等回去了家主罚我。”这长老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转向宴枕舟:“敢,还是不敢?”
但宴枕舟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楚岚。
“可以杀掉吗?”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