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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竹林里的背篓声 ...

  •   第14章:竹林里的背篓声
      溪坝村的夜,沉得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白日的喧嚣和暑气早已沉淀下去,只余下虫鸣的合奏,高高低低,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笼罩着沉睡的村庄。偶尔几声犬吠,也显得遥远而模糊。夏枝花躺在硬板床上,薄薄的旧被单搭在腰间,却毫无睡意。白天的暑热似乎都钻进了骨头缝里,闷得人烦躁。她辗转反侧,身下的竹席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在应和着她心底无法平息的潮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意识朦胧,几乎要被倦意拖入浅眠时,一种异样的声响,穿透了虫鸣的屏障,隐隐约约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笃……笃……笃……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沉稳而富有穿透力的节奏。不是虫鸣,不是风声,更不是夜鸟的啼叫。这声音……像是柴刀砍在某种坚韧的木质上发出的闷响。一下,又一下,间隔均匀,力道沉实,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夏枝花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清醒过来。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那声音似乎来自村子西头,靠近后山脚的方向——那里,有一片茂密的楠竹林。
      一个念头,如同暗夜里猝然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的脑海:应用浩!
      白日里,她曾在溪边洗衣时,恍惚听到几个婶子闲聊,说应用浩这些日子起早贪黑,人都瘦了一圈,不知在忙活什么,有人看见他常往后山竹林那边去……当时心绪烦乱,并未深想。此刻,这深夜响起的、熟悉的砍伐声,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被忽略的线索。
      彩礼……棉絮……猪……
      这三个沉重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牛棚里的退缩,田埂上的草帽,蕨菜坡的止血草……他沉默的守护,笨拙的靠近,还有那深藏眼底、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炽热,她都懂。她更懂她爹那毫不掩饰的嫌弃和那句冷硬的“没个像样的彩礼,想都别想!”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是在……为了那个“像样的彩礼”吗?为了那几床新棉絮,为了那头膘肥体壮的猪?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一个人钻进冰冷的竹林,挥动沉重的柴刀?
      一股混杂着心疼、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攥紧了夏枝花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她猛地掀开被单,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摸索着穿上布鞋。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生怕惊醒了隔壁屋里的爹娘。
      推开虚掩的后门,一股带着露水湿气的、清冽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她脸上残留的燥热,却吹不散心头的灼烫。月光清冷,如同水银般泻落下来,将屋舍、树木、小路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辉。她像一道融入月色的影子,贴着墙根,无声而迅疾地朝着村西竹林的方向奔去。脚下是白天被晒得滚烫、此刻却已凉透的泥土小路,偶尔踩到一颗硌脚的石子,也浑然不觉。夜风吹拂着她散乱的鬓发,拂过她滚烫的耳廓,却只让那颗在胸腔里擂鼓的心跳得更加疯狂。
      越靠近竹林,那“笃……笃……笃……”的砍伐声便越发清晰,也越发沉重。每一声,都像敲打在她的心坎上。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清冷而独特的味道——那是被劈开的、新鲜的楠竹散发出的气息,带着竹节特有的清香和一丝微涩的植物汁液的味道,冰冷,纯粹,在这夏夜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如此鲜明地宣告着那个人的存在。
      她放轻脚步,像一只警惕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入竹林边缘。月光被茂密的竹冠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面投下大片大片的、浓墨重彩的阴影。竹影幢幢,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她躲在一丛格外粗壮的竹子后面,屏住呼吸,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穿过交错的竹影,在竹林深处一小片被月光眷顾的空地上,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应用浩背对着她,赤裸着上身。月光如水,流淌在他宽阔而紧绷的背脊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肩胛骨随着每一次挥刀的动作而有力地起伏。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在月光下反射着晶亮的光泽,像披了一层流动的银鳞。他微微弓着腰,双脚稳稳地扎在铺满落叶和竹屑的地面上。右手紧握着一把厚实的柴刀,刀身在月光下偶尔闪过一道冷冽的寒芒。他正专注地对付着一根碗口粗的楠竹。
      笃!
      柴刀重重地劈砍在坚韧的竹节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声响。竹屑应声飞溅,带着新鲜的汁液,在月光下划出细碎的银线。那根笔直的竹子,在刀刃持续而沉稳的劈砍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裂开一道越来越深的缝隙。
      笃!笃!
      汗水顺着他后颈凸起的骨节滑落,滚过紧绷的脊沟,最终消失在腰间那条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粗布裤腰里。他每一次挥刀,都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狠劲,仿佛要将所有的力气、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期盼,都倾注在这沉闷的劈砍声中。
      终于,“咔嚓”一声脆响!那根饱经劈砍的楠竹,从裂口处猛地折断,巨大的竹身带着沉重的风声,轰然倒向旁边的空地,砸起一片细碎的尘土和枯叶。应用浩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抬起手臂,用同样沾满汗水和竹屑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动作粗犷而疲惫。
      他没有停歇,立刻蹲下身,将倒下的竹子拖到空地中央。那里,已经堆放着几根同样粗细、被削去枝叶的竹竿。他拿起靠在旁边另一根竹子上的篾刀——那是一把刀身窄长、刃口薄而锋利的工具。他熟练地调整了一下竹竿的位置,左手用力固定住粗壮的竹身,右手握紧篾刀,刀尖对准竹节下方,手腕猛地发力一压、一划!
      嗤啦——!
      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裂帛声响起!篾刀那薄如蝉翼的锋利刀刃,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猪油,轻松地破开了坚韧的竹青。随着他手腕灵巧而沉稳地推动,一条极长、极薄、边缘带着锋利毛刺的竹篾,如同被剥离的皮肤般,从竹竿上被完整地削了下来!月光下,那竹篾呈现出一种柔韧的青黄色泽,边缘薄得近乎透明,闪烁着危险的寒光。
      应用浩的动作快而精准。他左手不断转动调整着竹竿的角度,右手握着篾刀,一下接着一下地削着。嗤啦……嗤啦……一条条青黄色的竹篾如同流水般从他手下诞生,被整齐地码放在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大石头上。空气中那股竹子的清冽气息更加浓郁,混合着新鲜篾片特有的微腥。
      夏枝花躲在暗影里,心紧紧地揪着。她看着他赤裸的脊背上滚落的汗珠,看着他手臂上绷紧的肌肉线条,看着他专注而疲惫的侧脸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冷硬。那一下下沉闷的劈砍声,那一声声细微却刺耳的篾刀破竹声,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心上。为了那些彩礼……他竟将自己逼到如此地步!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应用浩正全神贯注地削着一条格外长的竹篾,篾刀划过竹身,发出顺畅的嗤啦声。眼看这条篾即将完美剥离,他左手固定竹竿的位置因汗水而微微滑了一下!就这极其细微的偏移,篾刀原本精准控制的力道和角度瞬间失衡!锋利的刀刃没有沿着预想的轨迹滑出,而是猛地一偏——
      “嘶!”
      一声压抑的、短促的痛哼从应用浩喉咙里挤出!他猛地缩回右手!
      夏枝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应用浩右手食指的指腹上,赫然被那薄如刀刃的竹篾边缘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殷红的血珠几乎是瞬间就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迅速染红了指腹,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青黄色的竹篾和他脚下的竹屑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剧痛让他下意识地甩了甩手,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脸上肌肉因疼痛而微微抽搐。他低头看着流血不止的手指,眼神里闪过一丝懊恼和烦躁。他随手将篾刀丢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然后,他习惯性地想撩起腰间的粗布汗巾去擦拭、按压伤口。
      夏枝花再也无法躲在暗处了!那道刺目的鲜红和那声压抑的痛哼,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刺穿了她的犹豫和矜持!所有的顾虑,所有的“人言可畏”,在这一刻都被这真实的鲜血冲刷得无影无踪!
      她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从藏身的竹影后冲了出来,脚步踩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发出急促的“沙沙”声。
      “别动!”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急切,在寂静的竹林里骤然响起,划破了沉闷的劈砍声和篾刀声的余韵。
      应用浩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像被施了定身咒般,保持着撩汗巾的动作,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他脸上的惊愕、错愕,以及一丝瞬间涌起的、无处遁形的狼狈。他赤裸的胸膛上还挂着汗珠,脊背上的汗水在月光下依旧晶亮,但此刻,所有的疲惫和专注都被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气喘吁吁的姑娘彻底打乱了节奏。他的目光落在夏枝花身上,充满了震惊和不解,仿佛她是月夜里幻化出的精灵。
      夏枝花根本顾不上他的目光,她的全部心神都在他那只流血的手指上。她几步冲到近前,带着一股夜风的凉意和奔跑后的微喘。没有丝毫犹豫,她一把抓住了应用浩受伤的右手手腕!
      她的手指冰凉,带着夜露的湿气,骤然接触到应用浩汗湿滚烫的手腕皮肤,两人都像触电般猛地一颤!夏枝花的手指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腕上脉搏的狂跳,那有力的搏动仿佛要震开她的指尖。应用浩的身体瞬间绷紧,肌肉僵硬,眼神复杂地盯着她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夏枝花强迫自己忽略掉那滚烫的触感和狂乱的心跳,目光死死锁住他流血不止的食指。那伤口很深,皮肉翻卷,鲜红的血液还在不断渗出,顺着指节往下淌。她从自己怀里——那个最贴身、最柔软的地方,飞快地掏出了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条。那布条是干净的旧棉布撕成,边缘有些毛糙,颜色洗得发白,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属于她身上的皂角和阳光混合的气息。
      她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她的动作却异常坚定而利落。她用那条柔软的布条,小心翼翼地、一圈又一圈,紧紧地缠绕在应用浩受伤的食指上。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粗糙的皮肤、厚实的老茧,还有那温热的、黏腻的血液。每一次触碰,都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让她包扎的手指微微颤抖,却更加用力地将布条缠紧,仿佛要将所有的担忧和心疼都勒进这方寸布条之中。
      布条很快被鲜血洇透,在月光下变成深褐色,那属于她的皂角阳光气息也被浓重的血腥味掩盖。夏枝花打了个小小的结,固定好布条,这才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月光如水,流淌在他们之间。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惊尚未完全褪去,更深沉的是翻涌的痛楚、无奈,还有一丝被撞破秘密的狼狈。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滴在他赤裸的、沾着竹屑的胸膛上。他的嘴唇紧抿着,唇线绷得发白。
      夏枝花的心被这复杂的目光刺得生疼。所有的勇气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洪流,冲破了喉咙的桎梏。她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和深切的恳求:
      “别编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字字用力,“浩哥……别编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句在心底盘桓了千万次的话说了出来,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逾千钧:
      “我不要棉絮……也不要猪!”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蓄满了星光的深潭,清晰地倒映着他此刻狼狈而震惊的身影。
      应用浩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中!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深处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说出如此“离经叛道”话语的姑娘。她不要棉絮?不要猪?那她要什么?!那她爹……他脑子里一片混乱,震惊、狂喜、巨大的担忧和更深沉的痛楚猛烈地交织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嗬嗬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半晌,他才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摇了摇头。那摇头的动作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苦涩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固执。他避开夏枝花灼热的目光,低下头,看向自己刚刚包扎好的、依旧隐隐作痛的手指,又看向地上那些沾着他鲜血的竹篾和尚未完成的背篓雏形——几根粗壮的竹片被巧妙地弯折、用藤条初步固定,构成了一个粗糙却坚实的底部轮廓。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砸在寂静的竹林里,也砸在夏枝花的心上:
      “……不能。”他顿了顿,仿佛需要积攒力气,才能说出后面的话,“不能让你爹……看不起我。”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缓慢而沉重地捅进了夏枝花的心脏!一股尖锐的痛楚混合着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懂!她太懂了!他骨子里的骄傲,他那份不容践踏的自尊!他宁愿在这冰冷的深夜里独自挥汗如雨,甚至流血受伤,也要堂堂正正地、用他自己认为“像样”的方式,去争取一个迎娶她的资格!他不要施舍,不要怜悯,更不要她因为违背父亲而承受更多的非议和压力!
      月光清冷,映照着应用浩低垂的头颅和绷紧的下颌线。汗水混着竹屑,在他赤裸的脊背上凝结。那被布条包裹的手指,血迹正一点点扩大。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夏枝花的鼻腔,眼眶瞬间变得滚烫。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没有再说话。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默默地弯下腰,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那把篾刀。冰凉的刀柄握在手中,带着他残留的汗水和体温。她走到那堆码放整齐的青黄色竹篾前,学着应用浩刚才的样子,拿起一条长长的篾片。
      应用浩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
      夏枝花没有看他。她只是低着头,用左手笨拙地固定住篾片的一端,右手握着篾刀,尝试着去削掉篾片边缘那些毛糙锋利的毛刺。她的动作生疏而僵硬,远不如应用浩那般行云流水。锋利的篾刀在她手中显得有些不受控制,好几次差点划到自己的手指。但她抿着唇,眼神专注而倔强,一下,又一下,小心翼翼地削着。
      嗤啦……嗤啦……
      生涩的削刮声,在寂静的竹林里响起,加入了原本单调的劈砍和篾刀声中。
      应用浩站在原地,像一尊凝固的石像,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着她笨拙却无比认真的动作,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手指紧握着篾刀,看着她额角因紧张和用力而渗出的细密汗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这个倔强的、傻得让他心碎的姑娘啊!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没有阻止她,也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弯下腰,捡起另一把备用的篾刀,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各自低着头,对着手中的竹篾,开始沉默地劳作。
      嗤啦……嗤啦……
      笃……笃……
      削篾声,劈砍声,再次在竹林深处响起,交织在一起。不再是单调的孤响,而是奇异的、带着某种无言默契的二重奏。
      月光依旧清冷地洒落,穿过摇曳的竹叶缝隙,在他们赤裸或单薄的肩背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夜越来越深,空气中的凉意也越来越重。不知何时,竹林里弥漫起浓重的水汽,凝结成细密冰冷的露珠,悄无声息地降了下来。
      露珠滴落在夏枝花单薄的衣衫上,迅速洇开深色的湿痕,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裸露的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露珠也滴落在应用浩赤裸的脊背上,顺着他汗湿的皮肤滚落,带来一阵激灵。但他恍若未觉,只是更加用力地挥动着柴刀,劈砍着另一根选好的竹子,仿佛要将这深夜的寒意和心头的沉重,都劈砍殆尽。
      夏枝花的手指早已被冰冷的露水冻得有些僵硬,削篾的动作变得更加迟缓。但她咬着牙,坚持着。削好一根,又拿起另一根。篾刀划破竹青的细微声响,成了她对抗寒冷和疲惫的唯一支撑。
      露水越来越重,如同无声的细雨,浸润着竹林里的一切。他们的头发、眉毛、睫毛上都挂上了细小的水珠。夏枝花的鬓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单薄的衣衫几乎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轮廓,带来一阵阵难耐的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应用浩赤裸的上身更是完全被露水打湿,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水光,每一次挥刀,肌肉的贲张都带起细碎水珠的飞溅。
      寒冷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着皮肤,侵入骨髓。但两人都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劈砍声,削篾声,依旧固执地在冰冷的露水中持续着。那堆青黄色的竹篾在夏枝花手边越堆越高。而应用浩脚边,那个背篓的雏形也渐渐清晰起来——粗壮的底圈被更多的篾片加固、收拢,开始显露出一个稳固的圆形底部框架。
      沉默。只有劳作的声音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在浓重的露水中交织。
      夏枝花削完手中最后一根篾片,指尖已经冻得麻木,几乎失去了知觉。她放下篾刀,下意识地将冰冷的双手拢到嘴边,呵出一口微薄的热气,试图温暖它们。白汽在冰冷的月光下迅速消散。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浓重汗味和体温的、湿漉漉的东西,轻轻落在了她同样湿透的肩膀上。
      夏枝花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
      是应用浩刚才脱下来、丢在一旁的粗布上衣。那衣服早已被他的汗水浸透,又被冰冷的露水打湿,此刻沉甸甸、湿漉漉地搭在她的肩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暖意——那是他身体残留的温度,透过湿冷的布料,微弱却顽强地传递过来,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肩膀。
      他没有看她。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他正背对着她,弯腰整理着那堆削好的竹篾,湿透的后背在月光下泛着水光,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而起伏。他拿起几根篾片,开始尝试着编织背篓的侧壁。篾片在他粗粝却灵巧的手指间翻飞、穿插,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夏枝花抓着那件湿漉漉的上衣,指尖深深陷进粗糙的布料里。那上面浓重的汗味混合着竹子的清冽气息,还有冰冷的露水味道,形成一种复杂而强烈的冲击。肩头那点微弱的暖意,却像投入冰湖的火种,瞬间点燃了她心底压抑已久的酸楚和暖流。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混合着脸上的露水,无声地滑落。她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那件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湿衣服里,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浓烈的汗味,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暖意和安心。
      她没有拒绝。只是将这件湿冷的“铠甲”更紧地裹在自己同样冰冷的肩头。然后,她默默地拿起篾刀,又拿起一条新的竹篾,低下头,继续她生涩却坚定的削刮。
      嗤啦……嗤啦……
      篾片翻飞穿插的细微声响……
      在冰冷刺骨的露水中,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下,在寂静幽深的竹林里,固执地持续着。两个沉默的身影,一个赤裸着湿漉漉的上身,一个裹着他湿透的旧衣,各自低头忙碌。那尚未完成的背篓雏形,在冰冷的露水中,在无声的默契里,正一点点,艰难而执着地向上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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