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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赶场天的棉花铺
赶场天的喧嚣,在日头爬上中天时达到了顶点。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早已被无数沾着泥泞的草鞋、布鞋踩踏得油光水滑,蒸腾起一股混合着汗酸、牲畜臊气、廉价油炸点心的燥热。人声鼎沸,嗡嗡作响,如同无数只焦躁的蜜蜂在耳畔盘旋,将人裹挟其中,推搡向前,身不由己。
夏枝花瘦小的身影,如同一尾逆流而上的小鱼,艰难地在汹涌的人潮里穿行。她刻意低着头,避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单薄的肩胛骨在人流的挤压下微微缩着。一只手紧紧捂着腰间那个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布包,仿佛里面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又怕被人窥破那点可怜的寒酸。
布包里面,是她积攒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宝贝”——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边缘卷曲的毛票,几枚带着体温、沉甸甸的硬币。每一分钱,都浸染着不为人知的艰辛:帮隔壁阿婆纳鞋底熬红的眼,采山菌被荆棘划破的手,省下几顿稀薄口粮后胃里的空鸣……它们被小心地攒着,像燕子衔泥,只为筑一个渺小却滚烫的巢。她要去的地方,是街尾那家不起眼的“福源号”棉花铺。目标明确而卑微——买棉花,弹一床属于自己的棉絮。不是为了嫁妆那遥不可及的十床,仅仅是为了在这个即将到来的、料峭的寒冬,能给终日咳嗽的父亲,添一点点实在的暖意。
“福源号”的门脸不大,一块陈旧的木匾悬在门楣上,漆皮剥落得厉害,“棉花铺”三个字勉强可辨。推开那扇被无数只手摸得油亮的木门,一股干燥、温暖、带着阳光和植物纤维特有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门外街道的燥热和浑浊隔绝开去。
铺子里光线略显昏暗,却自成一派静谧。空气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肉眼可见的棉絮微粒,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柱里,如同微小的精灵,无声地飞舞、沉浮。目光所及,是雪的国度。一垛垛、一捆捆、一袋袋雪白蓬松的棉花,如同巨大的云朵,挨挨挤挤地堆满了整个空间。有的垛得齐整高大,像连绵的小雪山;有的松散地堆在角落,像刚采摘下来的新棉;还有的已经弹好,蓬松暄软得如同刚出炉的巨大云糕,用细麻绳捆扎着,散发出新棉特有的、洁净而温暖的气息。空气里那独特的甜香,便源于此,浓郁得几乎能沁入人的肺腑,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属于土地和阳光的抚慰。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掌柜。他正埋首于一本厚厚的、边缘磨得发毛的账簿,枯瘦的手指捏着一支秃头毛笔,慢条斯理地写着什么。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着,显得专注而疏离。铺子里很安静,只有棉絮微粒在光柱里跳舞的声响,以及门外隐约传来的市声。
夏枝花的心,在这片雪白和温暖中,稍稍安定了一些。她走到柜台前,声音细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老板,买……买棉花。” 她的目光飞快地在那些雪白的小山上掠过,盘算着自己布包里那点可怜的分量,能换回多少温暖。
“哦?要多少?”老掌柜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旧蓝布衫、脸颊瘦削的姑娘。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长者的温和。
“我……我先看看。”夏枝花没敢直接说分量,她怕太少惹人笑话。她的目光在那些标着不同价格的棉花堆间逡巡,最终落在角落里一堆看起来相对便宜些的棉花上。那棉花颜色略有些发黄,不如其他堆的雪白耀眼,带着点原棉的质朴。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撮。指尖传来干燥、温暖、极其轻柔的触感,像触碰到了最温柔的云朵。她轻轻捏了捏,感受着那蓬松的弹性,一丝微弱的暖意仿佛顺着指尖传到了心尖。就是它了。她默默计算着,这点钱,大概能买……能买够弹小半床薄褥子的分量吧?给爹垫在身下,总比硬板床强些。虽然离十床……那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她死死摁了下去,心口泛起熟悉的酸涩。
“老板,这个……我要……”她鼓起勇气,刚要开口说出那点分量。
就在这时,铺子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再次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门外涌进来的喧嚣热浪和尘土气息,像一座沉默的山,骤然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他背着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沉甸甸的存在感,瞬间打破了棉花铺里的静谧。
是应用浩。
夏枝花的心,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整个人僵在原地,手指还捻着那撮微黄的棉花,保持着那个可笑的姿势,仿佛瞬间被冻成了冰雕。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脸颊却不受控制地迅速烧了起来,一直烧到耳根。怎么会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她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藏进那堆巨大的棉花垛后面,想立刻消失!腰间那个装着全部积蓄的布包,此刻像块烧红的烙铁,灼得她皮肉生疼。她偷偷攒钱买棉花,想自己弹棉絮……这隐秘的心思,此刻在这猝不及防的相遇下,赤裸裸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巨大的窘迫和一种被窥破心事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道缝让她钻进去。
应用浩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夏枝花。推门的手还停在半空,高大的身影在门口顿住了。他显然也是刚干完活计,裤腿上沾着新鲜的泥点,额角挂着亮晶晶的汗珠,顺着刚硬的下颌线往下淌。他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在昏暗的铺子里准确地捕捉到了柜台前那个纤细而僵硬的身影。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眼中也清晰地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和她如出一辙的、瞬间席卷而来的窘迫与无措。
他怎么会在这里?夏枝花混乱的脑海里闪过疑问。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他同样洗得发白、打补丁的旧褂子,扫过他空空如也的双手——他显然不是来卖东西的。难道……难道他也是来……买棉花的?!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她的脑海!为了那十床棉絮?!
一股更加尖锐的酸楚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十床!那是个天文数字!他要去打多少捆柴火?编多少只背篓?扛多少块石头?才能换来那足以堆成小山的棉絮?!而她自己呢?连这可怜的小半床棉花,都要偷偷摸摸、一分一分地积攒……巨大的差距带来的无力感和心疼,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看着他额角的汗珠,看着他裤腿的泥点,仿佛看到了他为了那渺茫希望而付出的、看不见尽头的辛劳。心口那点酸涩,瞬间发酵成了浓重的苦涩,堵在喉咙口,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铺子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无数细小的棉絮在光柱里无声飞舞。柜台后的老掌柜扶了扶眼镜,浑浊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带着一种洞悉世事却又不置可否的平静。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应用浩最先从那巨大的窘迫中挣脱出来。他垂下眼睑,避开夏枝花的目光,那目光里的复杂情绪让他心头发紧。他迈开脚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走到柜台边,在距离夏枝花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夏枝花刚才捻过的那堆微黄的棉花上,声音低沉而短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对老掌柜说:“老板,称棉花。要……要弹一床被絮的。” 他顿了顿,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要好点的,白的。” 他指的是旁边那堆颜色更雪白、质地更蓬松的上等棉。
夏枝花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弹一床被絮?好点的?白的?他哪来的钱?!他疯了吗?!那十床棉絮像座大山,他竟还要买“好点的”?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应用浩!你别……” 可喉咙像被堵住,只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老掌柜倒是不动声色,慢悠悠地站起身,拿起柜台下那杆长长的、乌黑发亮的木杆秤。秤杆打磨得光滑,上面镶嵌着密密麻麻、如同星斗般的银色秤星。他走到那堆雪白的棉花垛前,拿起一个巨大的竹簸箕,开始往里装棉花。雪白蓬松的棉花被一捧捧地装进去,迅速填满了簸箕的空间,像盛满了最纯净的雪。老掌柜的动作熟练而沉稳,每一捧都分量十足。
夏枝花的心,随着那不断堆高的雪白棉花,一点点沉下去,沉到冰冷的深渊里。那点微黄、便宜的棉花在她指尖变得毫无意义。她看着那杆秤,秤杆在掌柜枯瘦的手中微微下沉,银色的秤星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掌柜移动着秤砣——那是一个沉重的、磨得锃亮的铁疙瘩。秤杆最终在一个刻度上艰难地平衡住了。夏枝花看不懂那复杂的秤星,但她知道,那沉甸甸的分量,那雪白的颜色,都意味着一个她不敢想象的价格。
“喏,一床被絮的量,上好白棉。”老掌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完成交易的平静。他放下秤,示意应用浩看秤杆上的准星。
应用浩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秤杆,喉结极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再看那雪白的棉花一眼,猛地伸手探进自己同样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褂子内袋里。那动作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夏枝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手。
他的手抽了出来。骨节粗大,布满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老茧,像干涸龟裂的树皮。手背上纵横着几道深深的、新鲜的划痕,边缘还泛着红,显然是新近劳作留下的印记。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深色的泥垢。就是这样一只粗糙、伤痕累累、属于土地和苦力的手,此刻却紧紧地攥着一卷东西——那是几张被汗水浸透、揉得皱巴巴、边缘已经磨得起毛的纸币。最大面额的是一张五元,其余的是几张一元和几毛的毛票,卷成一卷,被他死死攥在掌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色,仿佛攥着的是他全部的血汗和性命。
夏枝花看着那只手,看着那卷皱巴巴的纸币,鼻尖猛地一酸!她能清晰地看到纸币上沾着的、已经干涸发黑的泥点,能看到他掌心厚茧的纹路里嵌着的细碎木屑——那是编背篓留下的痕迹!这些钱……是他多少个日夜,在昏暗的油灯下,用这双布满裂口的手,一根根劈篾、编织,十指被锋利的竹篾划破又愈合,磨掉一层层皮才换来的?是他多少次在集市上沉默地蹲守,忍受着挑剔的目光和压价,才终于卖出去的?每一张纸币,都浸透了他的汗水,甚至……带着他指尖伤口渗出的血丝!
应用浩没有看她。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岩石。那只攥着钱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颤抖,极其缓慢地、却又异常坚定地,伸向柜台,将那卷带着体温和汗湿的纸币,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老掌柜面前那布满划痕的木质柜面上。
“够吗?”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过粗粝的树皮。
老掌柜拿起那卷钱,慢条斯理地摊开,一张张抚平,仔细地清点着。纸币在他枯瘦的手指间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夏枝花的心,随着那清点的动作,一点点被撕裂。够了……还是不够?她甚至不敢去想。她只看到应用浩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关节攥得死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终于,老掌柜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看了看应用浩紧绷的脸,又扫了一眼旁边脸色惨白、死死咬着下唇的夏枝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刚好。” 他将那卷钱收进了柜台抽屉里,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应用浩紧绷的身体,在听到“刚好”两个字时,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下,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他依旧没有看夏枝花,只是对掌柜说:“给她。” 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同时,他飞快地朝夏枝花的方向偏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夏枝花浑身一震!像被一道电流击中!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应用浩!给她?!他……他买的这床棉絮……是给她的?!巨大的震惊和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他不是为了那遥不可及的十床棉絮!他是为了……给她一床暖和的棉被?!
“不……不是……”夏枝花慌乱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我……我不要……我……” 她想说她有自己攒的钱,她可以买那点便宜的棉花,她不能要他的!这太贵重了!这几乎是他全部的血汗!
“拿着!”应用浩猛地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强硬。他终于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她。那深邃的眼窝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窘迫,有固执,有一种近乎笨拙的急切,还有一种深藏眼底、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心疼。他不敢再看她泛红的眼眶,飞快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柜台上那堆雪白蓬松的棉花上,喉结再次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压抑而急促地补充道:“算我借你的!以后还!”
算我借你的!以后还!
这六个字,像六颗滚烫的石子,狠狠砸进夏枝花的心湖,激起滔天的巨浪!借?这哪里是借?这分明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让她接受、又不至于让她背负太多人情负担的、笨拙到令人心碎的借口!他用了“借”字,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那点可怜的自尊,也笨拙地藏起了他自己那份沉重的心意。
酸楚和暖流如同两条汹涌的河流,在她胸腔里激烈地冲撞、交汇,几乎要将她撕裂。泪水再也无法抑制,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他那张紧绷的、古铜色的侧脸,看着他额角未干的汗珠,看着他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心口疼得发颤,却又暖得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怀抱。
老掌柜已经利落地用一张厚实的、粗糙的牛皮纸,将那一大堆雪白蓬松的棉花包裹起来。棉花太暄软,包裹得鼓鼓囊囊,像个巨大的、温暖的云朵。他用细麻绳仔细地捆扎好,打了个结实的结,然后,将这个沉甸甸的、温暖的包裹,轻轻地推到了夏枝花面前的柜台上。
“姑娘,拿好。”老掌柜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夏枝花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牛皮纸表面,感受到里面棉花传递出来的、厚实而温暖的触感。那温暖如此真实,如此厚重,几乎烫伤了她的指尖。她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又像捧着一颗滚烫而脆弱的心,将这个巨大的包裹抱进了怀里。
好沉!
棉絮的重量实实在在压在手臂上,沉甸甸的,几乎让她瘦弱的身体微微后仰了一下。可这沉甸甸的感觉,却奇异地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十床棉絮的幻想,这是真真切切、属于她的一床暖意!抱在怀里,满满当当,将她单薄的胸口都填得微微发胀。那雪白棉花特有的、洁净而温暖的甜香,透过牛皮纸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端,带着阳光和土地的气息,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紧紧抱着这团巨大的温暖,仿佛抱住了寒冬里唯一的火种。泪水在眼眶里疯狂地打转,视线彻底模糊,眼前只剩下应用浩那沉默而高大的侧影轮廓。喉咙哽咽得发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个不敢再看她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低下头。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粗糙的牛皮纸上,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小小的圆点,迅速□□燥的纸张吸走,只留下一点微咸的痕迹。
应用浩在她低头落泪的瞬间,身体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再次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裂口里,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有些仓促,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狼狈,不再看那抱着棉花的纤细身影,不再看那洇湿的泪痕,大步流星地朝着铺子门口走去。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门外白花花、明晃晃的阳光瞬间倾泻进来,将他决绝的背影吞没。他像一道沉默的闪电,消失在喧嚣的市声和刺目的光线里,没有回头,没有告别,只留下身后一室飞舞的棉絮和那浓得化不开的温暖甜香。
夏枝花依旧紧紧抱着怀里沉甸甸的棉花包,像抱着一座温暖的堡垒。她慢慢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木门,望着门外那片被阳光灼烤得有些晃眼的街道。人来人往,嘈杂依旧,可那个负重的、沉默的背影,却再也寻不见了。只有怀里这份沉甸甸的、带着他汗水和笨拙心意的暖意,如此真实地存在着。
“算我借你的……以后还……” 他那低沉压抑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她低下头,将滚烫的脸颊轻轻贴在粗糙而温暖的牛皮纸包上。冰冷的泪水,被那厚实的温暖迅速熨干。心口那地方,又暖,又酸,胀得发疼,像被那洁白的棉花填满了,又被那六个字揉皱了,反复地煎熬着,最终酿成一杯又甜又苦的酒,让她在这喧嚣的赶场天里,在这弥漫着棉花甜香的铺子里,无声地饮下,醉得步履踉跄,却又从未如此清醒地触摸到那份沉甸甸的、属于泥土和汗水的、无言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