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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山歌会上的苞谷谣 ...

  •   第四章:山歌会上的苞谷谣
      晒谷场的喧闹在酉时达到顶峰。邻村的石磙被夕阳镀成暖金色,碾过新收的稻谷时发出 "咯吱咯吱" 的低吟,麦秸碎屑随着石磙的转动纷纷扬起,在斜照的光线里织成一张金色的网。十二岁的简冰次踩着自制的高跷,摇摇晃晃地把应用浩往人群中央推,她袖口的红绒球蹭过草垛,惊起几只藏在麦秸里的蚂蚱。"浩哥你看," 她踮着脚凑近他耳边,鼻尖还沾着偷啃的烤红薯皮,"枝花姐簸谷子的铜筛子在太阳底下转得像风火轮呢!"
      夏枝花正半跪在竹编谷筛前,腕子上的银镯随着簸动的动作叮当作响。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首饰,内侧刻着模糊的 "平安" 二字,每次晃动都会蹭得手腕发疼。新收的稻谷在筛子里旋出漩涡,稗子和碎石被精准地甩向身后的竹筐,金黄的谷粒却像听话的雀儿,乖乖地留在筛面。听见身后的骚动,她抬眼望去,只见应用浩被几个后生推搡着站到草垛旁的石磨盘上,褪色的蓝布衫后背洇出大片汗渍,脊梁骨的轮廓在布料下清晰可见,像株被暴雨压弯的稻穗 —— 那是她去年帮他补的衣裳,针脚歪斜处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浩娃子今天不唱个《苞谷谣》,休想拿走我家的腌菜坛子!" 杀猪匠的儿子赵铁柱叉着腰起哄,手里的山核桃在掌心敲出 "咔嗒" 声。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几个小媳妇躲在草垛后交头接耳,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掩不住上扬的嘴角。夏枝花攥紧谷筛的边缘,指尖被竹篾刺得发疼,目光却牢牢钉在应用浩滚动的喉结上 —— 那喉结在磨破的衣领里剧烈耸动,像吞了颗烧红的炭丸。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冬至,应用浩的娘刚下葬,他抱着瞎眼的奶奶蹲在她家门槛外,父亲隔着门吼 "穷鬼别沾了晦气",那时他的喉结也是这样滚动,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晒谷场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带着远处榨油坊的豆香扑进鼻腔。夏枝花望着应用浩绞在一起的手指,想起今早在后山遇见他的情形:他背着比人还高的背篓砍柴火,看见她时慌忙把半块硬饼塞进篓底 —— 那是他和瞎眼奶奶的午饭,饼子硬得能砸开核桃。此刻这双手正被寒风冻得发红,指甲缝里还嵌着今早劈柴时的木屑。他站在石磨盘上,脚下的旧布鞋碾住几茎野蒿,苦涩的草香混着麦秸的干燥气息,在夕阳里蒸腾,像极了他家里终年不散的草药味。

      "苞谷熟了要归仓 ——" 应用浩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犁头划过石板,破音在尾音处突然断裂。人群里响起压抑的嗤笑,赵铁柱把山核桃抛向空中又接住,"这哪是归仓,分明是惊了窝的山雀子!" 简冰次急得直跺脚,高跷上的红绒球甩得噼啪响:"浩哥你倒是接着唱啊!去年你在河边放牛,唱《薅秧歌》把牛都哄得卧下反刍呢!" 夏枝花看见应用浩的耳根红得滴血,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衣角,磨出毛边的布料在风里轻轻颤动 —— 那衣角是她上个月偷偷帮他缝的,用的是自己穿旧的蓝布衫,没想到这么快就磨破了。
      她忽然注意到他后颈沾着片枯黄的草叶,像只折翼的蝶。今早在后山,他也是这样狼狈却倔强,背篓里的柴火压得他肩膀微驼,却仍腾出一只手帮她摘下山莓。此刻他站在众人目光的焦点里,像株被剥了皮的桉树,苍白而脆弱。谷筛里的稻谷突然洒出几粒,在她脚边蹦跳着滚向草垛,每一粒都像砸在她心口。夏枝花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发紧。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穷鬼的汗都是苦的",可她看见应用浩睫毛上沾着的麦秸,忽然想起他递来热豆腐时,指尖烫得像灶膛里的火星。
      "哥若有心妹敢当!" 她的声音带着晒谷场的燥热,惊飞了停在草垛上的麻雀。铜筛子被她重重磕在谷堆上,发出清越的响声,惊得赵铁柱手一抖,山核桃滚进了石磨盘的缝隙。人群突然静得能听见麦秸落地的声响。夏枝花看见应用浩猛地抬头,眼里映着西沉的夕阳,像两簇跳动的火焰。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喉结在泛红的脖颈间上下滑动,像条缺氧的鱼 —— 那条鱼曾在她偷偷放进河里的竹篮里蹦跳,就像此刻她的心在胸腔里蹦跳,明知前面是浅滩,却还是要往前冲。
      简冰次突然从草垛后窜出来,手里攥着串刚从野藤上摘的山葡萄,紫黑色的汁水顺着手腕往下淌:"好哇枝花姐,平时装得像个闷葫芦,原来早把山歌藏在谷筛底下!" 夏枝花没敢接话,她知道自己的山歌本是母亲临终前教的,那时母亲说 "山歌能勾住心上人的心",却没说勾住后该怎么面对父亲码灰豆腐时冰冷的眼神。"下一季苞谷又发芽 ——" 她接着唱下去,声音比刚才更清亮,带着点破釜沉舟的颤音,仿佛把这辈子的勇气都融进了调子,却在尾音处泄露了哽咽。
      应用浩突然开口:"妹在坡上种黄秧 ——" 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稳当许多。夏枝花感觉有股热流从脚底窜上心头,谷筛里的稻谷在她颤抖的手腕间跳起了舞。她看见简冰次躲在赵铁柱身后,冲她比出胜利的手势,指甲缝里还沾着山葡萄的紫汁,突然想起去年简冰次的娘教她绣花,说 "女娃娃的手要巧,才能抓住男人的心",可她更想抓住的,是这片刻不属于世俗的温暖。
      然而这短暂的默契只维持到第三句。当应用浩唱到 "哥在田里挥银锄" 时,不知谁在草垛后扔来颗山核桃,"啪" 地砸在石磨盘上。他猛地惊觉自己还站在高处,低头看见石磨盘边缘投下的阴影,心脏猛地缩紧。慌乱中踩空了石磨盘的边缘,整个人踉跄着摔进旁边的谷堆。新收的稻谷扑簌簌落下来,埋住了他的肩膀,却遮不住通红的耳尖 —— 那耳尖曾在她递给他热豆腐时发烫,现在却因为自卑而发烫。
      夏枝花再也顾不上羞涩,扔下谷筛就往谷堆跑。应用浩正手忙脚乱地往外爬,头发里卡着几根麦秸,像个偷谷的田鼠。"没事吧?" 她伸手去拉他,指尖触到他手腕上的老茧 —— 那是常年握砍柴刀磨出的硬茧,比父亲的手掌更粗糙,却比父亲的心更温暖。"没、没事!" 应用浩慌忙缩回手,却碰倒了旁边的竹篮,晒干的野蒿子撒了满地。他蹲下去捡,后脑勺对着夏枝花,却让她看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 那是在苦难里泡久了,连笑都带着涩味的弧度。
      简冰次不知何时凑到跟前,往应用浩兜里塞了把山核桃:"浩哥你这歌呀,比我娘酿的米酒还醉人!" 夏枝花看着应用浩慌忙摆手的样子,忽然想起父亲攥紧灰豆腐时的手,同样的粗糙,却一个在给予,一个在拒绝。暮色渐浓时,晒谷场的石磙终于停了下来,她蹲在草垛旁捡拾遗落的谷粒,听见身后传来简冰次的嘀咕:"赵铁柱那厮准是嫉妒,生怕浩哥把你兜里的歌全唱走咯!" 她捡起粒饱满的稻谷,放在掌心端详,谷壳上的纹路像极了应用浩刚才慌乱中踩出的脚印,深浅不一,却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货郎的吆喝声渐渐远去,只剩下归鸟的啼鸣声在旷野回荡。夏枝花望着应用浩帮简冰次取下高跷,两人笑闹着追逐,脚边扬起的麦秸在夕阳里泛着金光。她忽然想起去年深秋,也是在这样的晒谷场,应用浩偷偷塞给她用梧桐叶包的烤红薯,叶子上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此刻他的背影混在暮色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 清晰得让她看见他补丁摞补丁的裤脚,清晰得让她想起父亲账本上那三担粪肥的利滚利,像座大山,压在他们中间。
      当第一颗星子爬上檐角时,晒谷场的喧闹渐渐平息。夏枝花抱着空谷筛往家走,脚底板被麦秸扎得生疼,却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生长 —— 是希望,还是绝望?路过草垛时,她看见应用浩遗落的斗笠挂在草尖上,新编的竹篾还带着青香。她轻轻取下斗笠,指尖划过粗糙的纹路,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苞谷熟了要归仓,妹的心儿要归郎......"
      那是应用浩的声音,混着晚风送来的野蒿香,在渐浓的夜色里轻轻摇晃。夏枝花攥紧斗笠的边缘,感觉有股热流从眼眶里涌出来,却分不清是被麦秸迷了眼,还是被这晚风中的歌声暖化了心。晒谷场的石磙在月光下投出长长的影子,像极了她和应用浩之间,那条被麦秸和山歌铺就的蜿蜒小径 —— 小径两旁是父亲种下的荆棘,是村人投来的冷眼,却挡不住种子在泥土里发芽的渴望。
      回到家时,灶房的灯还亮着。父亲正在往瓷瓮里码新做的灰豆腐,草木灰的涩香混着夜露的清凉,扑面而来。他粗糙的手掌裹着豆腐块,指腹的老茧在乳白的豆腐上压出浅印,像极了应用浩在她心里压出的印记。夏枝花摸着兜里的山核桃,想起应用浩唱歌时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漫长的冬夜,似乎也没那么难捱了 —— 只要心里的火还没灭,灰豆腐总会发酵出香味,就像她和应用浩的故事,哪怕埋在尘埃里,也会在某个春天,绽放出最倔强的花。
      简冰次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她想起那丫头把山核桃塞进应用浩兜里时,故意拖长的尾音:"浩哥你可得把歌练熟咯,下个月赶场要是还唱跑调,我就把你家的腌菜坛子全换成山核桃!" 应用浩涨红的脸和夏枝花自己发烫的耳尖,在记忆里渐渐重叠,化作晒谷场上那团跳动的夕阳,永远定格在那个充满麦香和山歌的黄昏。可她知道,夕阳总会落下,就像父亲总会反对,可有些东西,比如埋在心底的山歌,比如藏在谷筛里的温柔,却永远不会熄灭。
      夜风穿过窗棂,带来远处山林的私语。夏枝花吹灭油灯,却看见月光透过窗纸,在墙上投出个模糊的影子 —— 像个戴着斗笠的人,正沿着晒谷场的石磙,一圈又一圈地走着,走着,把未唱完的山歌,全踩进了泥土里。而她知道,在那些被脚印碾碎的麦秸底下,在那些混着野蒿香的泥土里,属于她和应用浩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 哪怕前路是寒冬,只要心里有彼此,就是最温暖的春。
      "苞谷熟了要归仓 ——" 应用浩的歌声像破土的嫩芽,在晒谷场的喧嚣里颤巍巍地生长。夏枝花看见他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指节因为用力过度泛着青白,却在触到石磨盘粗糙的纹路时,忽然想起去年惊蛰,他们在后山埋下的那坛灰豆腐。那时他说:"等开春雪化了,豆腐该浸透草木灰的香了。" 此刻他的歌声里,正浸着同样的期盼与忐忑。
      她望着他被夕阳染红的侧脸,喉结随着曲调起伏,像溪水里随波晃动的鹅卵石。三年前母亲下葬那日,他也是这样站在坟前,喉结动了又动,最终只说出一句 "节哀"。现在他终于肯在众人面前开口,每一个音符都像从裂开的石缝里挤出来的清泉,带着泥土的腥甜。
      "哥若有心妹敢当!" 夏枝花的歌声接上时,谷筛里的稻谷突然跳得更欢了。她听见自己的银镯撞在竹筛边缘,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母亲当年摇着拨浪鼓哄她入睡的声音。应用浩猛地抬头,眼里映着的不仅是夕阳,还有她此刻发亮的眼睛 ——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眼中看见不加掩饰的勇气,像灶膛里新添的柴火,"噼啪" 炸开火星。
      晚风掀起她鬓角的碎发,混着麦秸的气息扑进鼻腔。夏枝花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那个雨夜,窗棂被暴雨敲得山响,母亲用冰凉的手捏住她的手腕,把银镯往她胳膊上推:"记住,山歌是心尖上的火,烧不尽的。" 现在这团火正从她喉咙里冒出来,烧得眼眶发热,烧得晒谷场的喧闹都成了背景音。
      "下一季苞谷又发芽 ——" 她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像在山谷里甩动的丝带,等着应用浩来接。石磨盘上的他终于不再僵硬,肩膀随着曲调轻轻摇晃,补丁摞补丁的衣角在风里画出弧线,像只想要展翅的蝶。简冰次在草垛后吹了声口哨,赵铁柱的山核桃 "咔嗒" 掉在地上,却没人在意。
      应用浩的第二句来得比想象中稳当:"妹在坡上种黄秧 ——" 他盯着她腕子上的银镯,忽然想起上个月在河边,她蹲在青石板上捶打衣裳,银镯掉进水里的声音。那时他跳进河里去捞,上来时嘴唇冻得发青,却笑着把镯子举过头顶,水珠从镯沿滴落,在阳光下连成串。现在这串水珠仿佛又落在他心上,让歌声多了份透亮。
      晒谷场的石磙不知何时停了,只有货郎的拨浪鼓还在远处摇晃。夏枝花看见几个老人坐在草垛旁,吧嗒着旱烟袋,烟锅里的火光随歌声明灭。他们年轻时大概也这样对过歌,把情话藏在苞谷的平仄里,只是现在,那些故事都成了旱烟袋里的灰烬。
      当应用浩唱到 "哥在田里挥银锄" 时,夏枝花突然想起今早看见他在自留地翻土的模样。霜花挂在他眉梢,锄头却挥得虎虎生风,裤脚沾满泥浆,像株扎根土地的玉米。此刻他站在石磨盘上,与其说是唱歌,不如说是把日头下的辛苦、月光里的守望,都融进了调子。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不知哪个调皮鬼扔出的山核桃砸在石磨盘上,惊得应用浩一个趔趄。夏枝花看见他本能地伸手去抓石磨盘边缘,却在触到粗糙的纹路时,想起父亲攥紧灰豆腐的手 —— 同样的粗糙,却一个在给予温暖,一个在推开希望。但她没来得及多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冲了出去。
      谷堆里的应用浩像只被麦秸困住的蝴蝶,头发上、衣襟里全是金黄的谷粒。夏枝花伸手拉他时,指尖触到他手腕上的老茧,那是常年握砍柴刀、握锄头磨出的印记,比她见过的任何手掌都要粗糙,却让她想起灶膛里未熄的炭火,明明灭灭,却从未真正熄灭。
      "没、没事!" 应用浩慌忙缩回手,谷粒从他衣襟里簌簌掉落,却遮不住耳尖的红。夏枝花突然发现,他耳后还沾着片麦秸,像只停驻的蝴蝶。她很想伸手帮他拿掉,却听见简冰次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只好假装去捡地上的野蒿子,指尖却在发抖。
      暮色中的对唱像场短暂的梦,却在夏枝花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痕。当她抱着空谷筛往家走时,晚风送来应用浩断断续续的歌声,混着晒谷场的麦香,像母亲熬的麦仁粥,稠稠的,暖烘烘的。她知道,这曲未唱完的《苞谷谣》,早已在两人心里埋下了种子,就像灰豆腐在草木灰里慢慢发酵,终将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绽放出最动人的香。
      回到家,父亲还在码灰豆腐,灶膛里的火已经弱了,只剩几点火星在跳。夏枝花摸着兜里的山核桃,想起应用浩唱歌时眼里的光,那是在困苦生活里依然闪烁的光,像晒谷场的夕阳,哪怕即将落下,也要把天空染得通红。她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如心里的歌,比如眼前的人,是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的。
      父亲抬头看了她一眼,烟袋锅在瓷瓮沿上敲出闷响:"女娃家疯跑什么,成何体统。" 话音里带着惯有的粗粝,却少了几分平日的严厉。夏枝花没接话,只是盯着他掌心的灰豆腐 —— 乳白的豆腐块裹着深灰的草木灰,像极了她和应用浩之间,隔着世俗尘埃却又 stubbornly warm 的羁绊。
      夜风穿过窗棂,带来远处山林的私语。夏枝花吹灭油灯,却看见月光下,晒谷场的石磙投出长长的影子,像极了应用浩站在石磨盘上的模样。她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银镯,仿佛又听见那首未完的山歌在耳边回荡,带着晒谷场的喧闹、麦秸的清香,以及某个少年羞涩却坚定的目光。
      这一晚,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应用浩在晒谷场对歌,石磙碾过的稻谷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声,像在为他们伴奏。应用浩的歌声不再沙哑,而是像溪水般清亮,而她的回应,是从心底涌出的甘甜。梦醒时,窗台上的山核桃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颗揣在怀里的星星,照亮了通往春天的路。
      月光透过窗纸,在墙上投下模糊的树影,风一吹,便化作细碎的光斑,如同撒了一地的星子。夏枝花翻了个身,指尖触到枕头下的红头绳 —— 那是简冰次硬塞给她的,此刻在黑暗中泛着温热的触感。她忽然想起竹棚里那滴落在应用浩手背上的水珠,想起他环住自己肩膀时,那小心翼翼的力度,像捧着一团随时会熄灭的火。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当 —— 当 ——",惊起几只夜鸟。夏枝花闭上眼睛,却看见应用浩跌进谷堆时,金黄的谷粒顺着他发梢滑落的画面。那些谷粒像极了他们偷埋在后山的灰豆腐坛子,带着泥土的期许,在黑暗里静静等待时间的发酵。
      她知道,有些故事不必说破,就像山歌不必唱完。当晨雾漫过晒谷场,当石磙再次碾过新的稻谷,那些藏在谷筛里的心事,那些埋在麦秸下的悸动,终将在某个蝉鸣骤起的夏日,随着苞谷的拔节声,一起破土而出。
      而此刻,月光正好,山核桃在掌心滚了一圈,停在昨夜压出的浅痕旁。夏枝花嘴角微微上扬,把它放进贴身的衣兜 —— 那是比任何首饰都珍贵的信物,带着晒谷场的温度,带着某个人慌乱中掉落的心跳。
      风又起了,掠过窗棂时,发出细微的哨音,像谁在耳边轻轻哼了句没头没尾的调子。夏枝花裹紧被子,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却不再慌乱。她知道,在这片生长着苞谷和希望的土地上,总有一天,她和应用浩的歌,会像漫山遍野的野蒿,在风中轻轻摇晃,唱出最热烈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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