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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雪夜齿轮 ...

  •   元旦晚会前三天,楚临站在礼堂后台,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节目单。纸面上的《星空协奏曲》几个字被他的笔迹圈了又圈,墨水几乎渗透纸张。这是校方临时增加的压轴节目,由副校长女儿林小满钢琴独奏。

      "检查完了?"周予的声音从舞台上方传来。他半个身子探在灯光架外,安全绳在腰间勒出明显的痕迹。

      楚临抬头,眯起眼睛:"固定螺栓全部换新,承重测试做三次。"

      "遵命,会长大人。"周予行了个夸张的军礼,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楚临的脸,"你黑眼圈快掉到嘴边了。"

      楚临别过脸。自从上周电梯事故后,他每晚都会梦见齿轮转动的声响,醒来时枕头上全是冷汗。药瓶里的奥沙西泮已经所剩无几,而父亲安排的复诊要等到寒假。

      "楚会长!"林小满提着裙摆跑过来,香水味浓得呛人,"钢琴音准有问题,能帮我看看吗?"

      楚临后退半步:"我通知音乐老师。"

      "不用麻烦老师啦。"林小满眨着贴了假睫毛的眼睛,"听说你钢琴十级?"她的手指搭上楚临袖口,指甲油是刺眼的玫红色。

      "他没空。"周予突然从灯光架跳下来,安全绳啪地打在钢琴盖上,"音准问题找我,我修过琴行打工。"

      林小满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收回手,目光在周予后颈的胎记上停留了几秒:"那就麻烦你了,不过..."她压低声音,"小心点,上次那个转校生碰坏我的琴,赔了两个月生活费。"

      周予咧嘴一笑,露出虎牙:"放心,我赔得起。"他转向楚临,"你去盯音响吧,这边交给我。"

      楚临点头,转身时听见周予小声嘀咕:"弹得跟打铁似的还好意思挑琴..."

      晚会当晚,礼堂挤得水泄不通。楚临站在控台旁,不断调整耳中的助听器。嘈杂的人声像潮水一样冲击着他的鼓膜,左耳已经开始出现熟悉的嗡鸣。

      "紧张?"周予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他今天难得穿了校服,虽然领带系得松松垮垮,衬衫下摆也没塞好。

      楚临摇头,目光扫过周予的右手——那里缠着新的绷带。前天修钢琴时,周予的食指被琴弦划了道口子。

      "给你的。"周予塞过来一个耳塞,"降噪的,我改装过。"

      楚临犹豫了一下,摘下助听器换上。瞬间,嘈杂的人声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只有近距离的声音清晰可闻——比如周予的呼吸声。

      "怎么样?"

      "...谢谢。"楚临的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耳塞完美适配他的耳道,像是专门为他定制的。

      周予笑了,眼睛在舞台灯光下呈现出琥珀色:"不客气,优等生。"

      林小满的钢琴独奏作为压轴节目开始前,楚临注意到控台的灯光师正在调试追光。那束刺眼的白光直射向舞台上方,照亮了周予三天前刚检修过的灯光架。

      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楚临眯起眼睛,看见灯光架连接处的螺栓闪着不自然的金属光泽——那不是他验收时见过的镀锌螺栓,而是普通的、甚至有些生锈的替代品。

      "等一下!"他冲向舞台,但音乐已经响起。林小满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的瞬间,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从头顶传来。

      楚临抬头,看见整个灯光架像慢动作一样倾斜。台下爆发出尖叫,但所有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他的目光锁定在灯光架正下方的位置——周予背对着危险,正弯腰调试一个音箱。

      身体先于大脑行动。楚临撞开人群冲上舞台,在灯光架砸下来的前一秒扑向周予。两人重重摔在钢琴旁,楚临的后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接着是周予压在他身上的重量。

      巨响。尘埃。此起彼伏的尖叫。

      楚临的视野里只剩下周予放大的瞳孔。他们的鼻尖几乎相碰,周予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脸上,带着薄荷糖的味道。

      "你..."周予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他妈疯了?"

      楚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死死抓着周予的肩膀。他松开手指,感受到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应该是被飞溅的碎片划伤了。

      "灯光架..."楚临试图坐起来,却被周予按回地上。

      "别动。"周予的目光扫过他的后背,"有血。"

      混乱中,校医和老师们冲上舞台。楚临被扶起来时,看见林小满站在不远处,玫红色的指甲捂住嘴巴,眼睛里却没有多少惊讶。

      "螺栓被人换过。"楚临对赶来的校长说,"验收时不是这样的。"

      校长皱眉:"先去医院,其他事之后再说。"

      楚临想坚持,但一阵眩晕袭来。他踉跄了一下,撞进一个带着机油味的怀抱。

      "我送他去医务室。"周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皮外伤,不用兴师动众。"

      医务室里,校医给楚临清理背上的伤口。酒精棉球擦过皮肤时,他咬紧了牙关。

      "伤口不深,但面积大。"校医叹气,"可能会留疤。"

      楚临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后腰——那里已经有一道手术疤痕,是十二岁那年植入人工耳蜗留下的。父亲常说,完美的人不需要瑕疵。

      "我去拿消炎药。"校医拉上帘子出去了。

      楚临趴在病床上,听见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死了没?"周予的声音伴随着塑料袋的窸窣声。

      帘子被拉开,周予的脸出现在视野里。他的额角多了块擦伤,校服外套沾满了灰尘,但眼睛依然亮得惊人。

      "螺栓。"楚临艰难地撑起身子,"有人故意..."

      "知道。"周予从塑料袋里掏出两罐可乐,冰凉的铝罐贴上楚临发烫的额头,"我找到这个。"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严重变形的螺栓——普通钢材,螺纹处有明显的人为磨损痕迹。

      "这不是我们安装的。"楚临接过螺栓,指尖碰到周予掌心的茧,"验收记录有照片为证。"

      周予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的手在抖。"

      楚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确实在轻微颤抖。肾上腺素褪去后,迟来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如果晚一秒,如果判断失误,如果周予没有在那个位置...

      "躺下。"周予按着他的肩膀,"我去找校医要镇定剂。"

      "不用。"楚临从外套口袋摸出药瓶,倒出最后两粒奥沙西泮,"帮我拿一下水。"

      周予盯着药片看了几秒,突然转身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保温杯:"喝这个。"

      热可可的甜香扑面而来。楚临愣了一下,接过杯子时指尖相触,像被静电打了一下。

      "加了肉桂。"周予移开视线,"对焦虑有用。"

      楚临小口啜饮着热可可,感觉药片的苦味被冲淡了许多。周予坐在床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零件摆弄着。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显得尴尬。

      "为什么扑过来?"周予突然问。

      楚临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可乐罐上的水珠:"本能反应。"

      "Bullshit."周予嗤笑,"优等生的本能是遵守安全守则,不是当人肉垫子。"

      楚临抬头,正对上周予的目光。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医务室里像两团小小的火焰,烧得他喉咙发干。

      "你救过我。"楚临轻声说,"电梯里。"

      周予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恢复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扯平了。"他站起身,"我去查监控,看谁动了手脚。"

      "等等。"楚临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太危险。"

      周予挑眉:"担心我?"

      楚临松开手:"...小心点。"

      周予走后,楚临尝试着站起来。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更让他不安的是周予离开时的表情——那种猎人锁定目标般的专注,他只在周予修理精密仪器时见过。

      窗外开始飘雪。楚临摸出手机,发现有三条父亲发来的消息,都是关于下周物理竞赛的事。他点开相册,找到灯光架验收时拍的照片——镀锌螺栓在闪光灯下泛着冷光,与今天坠落的完全不同。

      手机锁屏是他自己设置的壁纸:一个破碎的表盘,指针永远停在3点47分。那是他第一次惊恐发作的时间。

      雪越下越大。楚临穿上外套,忍着背痛走出医务室。校园里一片混乱,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在雪幕中变得模糊。他看见校长正在和警察交谈,而林小满被一群女生围着,脸上挂着泪痕。

      没有周予的身影。

      楚临绕着礼堂走了一圈,终于在器材室后面发现了周予。他正和一个穿着维修工制服的男人对峙,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我说了不是我干的!"维修工的声音发抖,"我只是按吩咐换了螺栓!"

      "谁的吩咐?"周予逼进一步。

      维修工后退时撞上了垃圾桶:"林...林小姐说原来的螺栓太显眼..."

      楚临的血液瞬间变冷。他上前一步,积雪在脚下发出脆响。周予回头,脸上的表情让楚临心头一紧——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切的、几乎称得上痛苦的理解。

      "果然是她。"周予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维修工趁机跑了。雪地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雪花落在周予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她针对的是我。"周予突然说,"你只是倒霉的附加伤害。"

      楚临皱眉:"为什么?"

      "因为..."周予的话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

      楚临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父亲"二字。他按下拒接键,但周予已经转身走向雪幕深处。

      "周予!"楚临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腕,"把话说清楚。"

      周予转身的力道让楚临踉跄了一下。背上的伤口撞到墙壁,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下一秒,周予的手垫在了他与墙壁之间。

      "你总是这样。"周予的声音低哑,"明明受伤了还逞强。"

      雪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很快融化。楚临能闻到周予呼吸里的薄荷糖味,能看到他虹膜上细小的金色斑点,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透过单薄的病号服传来。

      "林小满的弟弟,"周予突然说,"是我去年打伤的那个转校生。"

      楚临瞳孔微缩。他记得那个案子——一个学生在格斗俱乐部受重伤,周予被指控故意伤害,但最终因证据不足未被起诉。

      "不是我干的。"周予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楚临的袖扣,"但所有人都认定是我。"

      雪花落在周予的睫毛上,像星星的碎片。楚临突然很想伸手拂去,但最终只是紧了紧抓住对方手腕的力道。

      "我相信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锁住的门。周予的表情变了,那种玩世不恭的面具第一次完全卸下。在路灯和雪光的映照下,他看起来几乎称得上脆弱。

      "为什么?"周予问。

      楚临思考了几秒:"你修钟表时从不偷工减料。"

      周予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那笑声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温暖,让楚临的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柔软。

      "走吧,伤员。"周予脱下外套披在楚临肩上,"送你回家。"

      雪地上,两串脚印渐渐重合,延伸向远处的路灯。楚临的背还在疼,但某种更为强烈的感觉压过了疼痛——像是齿轮终于咬合到正确的位置,发出令人安心的咔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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