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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逆齿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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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临站在医院走廊的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瓶。三天了,周予的右手手术已经过去三天,而医生刚才说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尺神经损伤,精细动作可能永久性受影响。"
玻璃窗映出他憔悴的脸——黑眼圈浓重,下巴冒出淡青胡茬,校服衬衫皱得像被揉过的试卷。这三天他几乎没离开医院,连物理竞赛集训都翘了,父亲发来的七条未读消息在手机里沉默地抗议。
"楚会长?"护士推着药车停在他身边,"7床病人醒了,但拒绝吃药。"
楚临把药瓶塞回口袋,快步走向尽头的病房。消毒水的气味越来越浓,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金属味,让他想起钟楼里那些古老的齿轮。
推开门的瞬间,楚临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周予半靠在床头,右臂缠着厚厚的石膏,从指尖一直延伸到肘部。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显得他异常苍白。床头柜上的药片和水杯原封不动,旁边摆着几个拆解的机械零件——周予居然在用左手摆弄那些精密的小东西。
"绝食抗议?"楚临站在床尾,声音比想象中嘶哑。
周予抬头,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优等生逃课了?"
"周末。"楚临走近,看见周予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止痛药的副作用让他瞳孔微微放大,灰蓝色的眼睛像蒙了雾的玻璃。
"医生说..."楚临的视线落在那个石膏上,"需要复健。"
周予用左手拿起一个小齿轮,对着光转动:"嗯,可能再也修不了表了。"他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但齿轮在指间颤抖的幅度出卖了他。
楚临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钟楼见到周予的场景——那双灵巧的手如何在齿轮间穿梭,像钢琴家演奏般优雅精准。一种尖锐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到喉咙,他不得不转过身假装查看输液速度。
"林小满被记过了。"楚临盯着点滴瓶里缓慢下降的液体,"她父亲暂时停职调查。"
"意料之中。"周予轻笑,"副校长千金怎么会真受处罚?"
楚临转身时,看见周予正试图用左手拧开水杯盖子。他的动作笨拙而生硬,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盖子纹丝不动。
"我来。"楚临接过杯子。
"不用。"周予突然提高音量,"我不是废人。"
空气凝固了。周予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睛里闪过一丝楚临从未见过的东西——近乎绝望的愤怒。他再次尝试拧盖子,手抖得厉害,水洒在床单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楚临沉默地抽出纸巾,擦拭溅到周予手背的水滴。那只曾经灵活修长的手现在冰冷僵硬,指甲缝里还留着没洗干净的机油痕迹。
"医生说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楚临轻声说,"神经再生..."
"楚临。"周予打断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修表吗?"
楚临摇头。
"因为齿轮永远不会撒谎。"周予用左手拿起那个小齿轮,举到两人之间,"咬合就是咬合,错位就是错位。"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不像人。"
阳光穿过齿轮中央的孔洞,在楚临脸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圆形光斑。他想起周予档案里那张阴沉的一寸照,想起他被指控打架时满不在乎的表情,想起他在电梯事故里塞给自己的37齿齿轮。
也想到周予提到自己的小爸爸,说自己的父亲抛弃了自己,还有了一个弟弟……而那个弟弟……
楚临痛苦的闭眼,他从来没有想过,一直严格要求的自己的父亲其实是一个伪君子。事实的真相是,他瞒着所有人,爱上了别人,也就是周予的小爸爸,但是没想到的是,周予会比他早出生几天。
这些事情在调查清楚以后,他很疑惑,他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周予的存在,又或者知道,只是没有过多关注。
“你怎么了?”周予见他突然沉默,往他手里塞了那颗齿轮,上面还带有周予的温度。
楚临说不出口,他说不出口,让自己心动爱上的人,居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更说不出口,周予一直作为榜样的父亲,其实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死活。
"我会帮你。"楚临听见自己说。
周予挑眉:"怎么帮?替我复健?"
"替你记笔记。"楚临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所有课,直到你出院。"
周予的表情变得古怪。他接过笔记本,翻了几页,突然笑出声:"楚大会长的笔记?我这种差生看得懂吗?"
楚临凑过去,看见自己工整如印刷体的笔记旁边,不知何时被画满了涂鸦——齿轮、螺丝、弹簧,还有一个小人儿举着"加油"的牌子。那是他昨晚在病房外守夜时鬼使神差画下的。
"看不懂我念给你听。"楚临的声音很轻。
周予盯着那些涂鸦看了很久,久到楚临以为他又要嘲讽什么。但最终,他只是轻声说:"谢谢。"
护士推门进来换药,楚临退到走廊上。窗外开始下雨,水滴在玻璃上蜿蜒成细流。他掏出手机,看见父亲发来的第八条消息:「竞赛在即,立刻回校」
楚临按灭屏幕,转身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向病房。护士正在检查周予的石膏,而周予——那个永远玩世不恭的周予——正低头看着自己被包裹的右手,表情像是目睹什么珍贵的东西被打碎。
雨下大了。
第二天清晨,楚临带着两杯热可可出现在病房门口时,周予正用左手艰难地系病号服的扣子。看见楚临,他立刻放下手,任由衣襟大敞,露出锁骨和半边肩膀。
"早。"周予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今天又逃课?"
"早自习而已。"楚临把热可可放在床头柜上,顺手帮周予系好扣子。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周予的锁骨,像碰到一块烧红的金属般迅速缩回。
周予似乎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他接过热可可,眼睛一亮:"加肉桂了?"
"嗯。"楚临低头整理笔记,耳尖却悄悄红了。他昨晚查了半小时资料,确认肉桂确实有助于神经修复。
周予啜饮着热可可,目光落在楚临带来的录音笔上:"那是什么?"
"物理课录音。"楚临把录音笔推过去,"王老师讲了新题型。"
周予挑眉:"你录的?"
楚临点头,心跳突然加速。他没法告诉周予,自己是如何偷偷把录音笔放在讲台上,又是如何在下课后第一个冲上去收回,生怕被别人发现。
周予按下播放键,王老师的声音立刻充满病房:"今天我们讲电磁感应...后排同学安静!"
录音里有明显的杂音,翻书声、窃窃私语声,甚至还有人在打哈欠。楚临皱起眉——他的助听器过滤掉了大部分背景噪音,但普通录音设备捕捉得一清二楚。
"等等。"周予突然调大音量,"这里。"
录音里,王老师正在讲解楞次定律,背景音里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所以右手定则实际上..."是楚临的声音,低而清晰,像是在给旁边的人解释。
周予按下暂停键,嘴角勾起:"楚会长上课开小灶?"
楚临的耳朵彻底红了。那是他在回答后桌同学的问题,完全没意识到会被录进去。
"我重新录。"他伸手要拿录音笔。
周予却把录音笔举高——用他完好的左手:"不必,我喜欢这个版本。"他的眼睛在晨光中闪闪发亮,"特别是'实际上'那里,你声音会低八度。"
楚临的呼吸一滞。周予什么时候注意过这种细节?
查房医生推门而入,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楚临退到走廊上,听见医生询问周予的疼痛程度。
"3分吧。"周予满不在乎的声音,"比牙疼轻点。"
楚临握紧拳头。昨晚他偷看过周予的病历——尺神经损伤至少是7分疼痛,而周予拒绝使用强效止痛药,只肯吃最基础的布洛芬。
"为什么不用□□?"医生问出了楚临的疑惑。
"那玩意儿..."周予的声音低下去,"容易上瘾。"
楚临背靠着墙,慢慢滑坐到走廊长椅上。他想起周予工具箱里那些贴着医院标签的药瓶,想起电梯事故后周予塞给自己的齿轮,想起雪夜里那句"齿轮永远不会撒谎"。
雨声渐小,阳光透过云层照进走廊。楚临掏出手机,删掉了父亲发来的所有未读消息。
下午的复健室空荡荡的。楚临站在单面玻璃外,看着周予在治疗师指导下做手部练习。汗水浸透了他的病号服,嘴唇被咬得发白,但他没发出一声呻吟。
"可以了,今天到此为止。"治疗师拍拍周予的肩膀。
周予却摇头:"再来一组。"
楚临看着周予用左手辅助右手,勉强抓起一个塑料方块,颤抖着移动到指定位置。在第三次尝试时,他的右手突然痉挛,方块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予盯着自己的右手,表情像是看着一个背叛自己的老朋友。治疗师说了什么,但周予只是摇头,固执地再次尝试。
楚临转身离开,胸口堵得厉害。他走到医院天台,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才稍微缓解那种窒息感。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物理老师发来的消息:「今天新课内容已发你邮箱」
楚临正要回复,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周予站在天台门口,病号服外套了件牛仔外套,右臂的石膏上不知何时被画满了齿轮图案。
"翘班?"周予走过来,左手指间夹着根没点燃的烟。
楚临皱眉:"医生说不能抽烟。"
"只是闻闻。"周予把烟凑到鼻尖,深深吸气,"薄荷味的,提神。"
他们并肩站在栏杆前,远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周予的右手垂在身侧,石膏上有个小小的涂鸦——一个歪歪扭扭的齿轮,只有37个齿。
"疼吗?"楚临轻声问。
周予耸肩:"比物理课有趣点。"
楚临突然转身,抓住周予的左手腕:"不要说谎。"
周予愣住了。楚临能感觉到他的脉搏在自己指尖下加速,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薄荷烟草的气息,能看清他睫毛上细小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疼。"周予终于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像有火在烧。"
楚临的手松开了,但某种更为炽热的东西在胸腔里燃烧起来。他想起周予在雪地里说的话,想起他工具箱里的止痛药,想起他拒绝强效药物时的表情。
"为什么不用□□?"楚临问出盘旋已久的问题。
周予的视线越过城市灯火,投向更远的黑暗:"我小姨...曾经是药剂师。"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她死在药物过量上。"
楚临的呼吸停滞了一秒。某种深切的共鸣在胸腔震动——他太了解这种失去的感觉了。
"十二岁那年,"楚临听见自己说,"我因为高烧失去左耳听力。"他指了指自己的助听器,"父亲说,残缺的人不配做他的儿子。"
周予转头看他,灰蓝色的眼睛在暮色中像两团暗火。他抬起左手,轻轻调整了一下楚临的助听器。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却又如此亲密,让楚临的耳廓瞬间烧了起来。
"现在好了。"周予的声音带着笑意,"刚才有点歪。"
他们的距离近得能分享呼吸。楚临闻到自己身上沾染了周予的薄荷烟味,而周予的牛仔外套上沾着他的洗发水气息——海盐与雪松,像海浪拍打礁石。
"回病房吧。"楚临后退一步,"该换药了。"
周予点头,却在转身时轻轻勾住了楚临的小指。这个短暂如蝴蝶振翅的接触,像是一个承诺,又像是一个问题,悬在雨后的清新空气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