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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夜话星火 ...

  •   青州的事务在暗流涌动中暂告一段落。黑煞帮的残余势力被进一步清剿,与官府中某些人的隐秘联系也被姜霁茗巧妙地掐断或利用。关于“隐龙卫”和货栈的线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引起一圈涟漪后,被姜霁茗强行压了下去,所有知情者皆被严令封口。

      是时候回潮笙阁了。

      离开那日,天色灰蒙蒙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林风扬亲自到码头相送。

      “姜小姐,青州之事,若有后续,镇远镖局定当尽力。”林风扬站在雨中,伞面的雨水汇成细流落下,他的笑容依旧爽朗,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这几个月的相处,让他愈发看清自己与那位清冷如月的姜小姐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身份,还有她那深不见底的心湖,以及她身边那个始终如影随形、关系非同一般的姜玄影。

      他的喜欢,或许只能止步于这恰到好处的距离和这声客气的“姜小姐”。

      “多谢林少镖头,后会有期。”姜霁茗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她对林风扬的观感不差,甚至有些欣赏他的坦荡与助力,但也仅止于此。

      虞沅芷倒是有些不舍,扒着船舷对林风扬挥手:“林大哥,有空来京城玩啊!我带你吃好吃的!”

      林风扬失笑,拱手道:“一定,虞姑娘保重。”

      姜玄影站在姜霁茗身后半步,沉默地看着这一幕,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直到船只缓缓离岸,将青州的烟雨和码头上那道蓝色的身影远远抛在身后,他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回京的路程显得平静了许多。虞沅芷起初还有些兴奋,久了便觉得无聊,缠着姜霁茗问东问西,或是找姜玄影切磋,但多半被无视,倒也驱散了不少旅途的沉闷。

      姜玄影依旧话少,但不再像一块彻头彻尾的寒铁,偶尔会在姜霁茗看向窗外时,低声说一句“风大”,或是将她手边凉掉的茶水换成温热的。

      姜霁茗将他的改变看在眼里,心中那份因他身世而起的沉重忧虑,似乎也被这细微的暖意冲淡了些许。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让他参与更多阁务的决策,听取他的意见。

      姜玄影起初有些意外,随后便认真思考,给出简洁却往往切中要害的建议。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不仅仅是她手中的刀,更是可以与她并肩同行的人。

      抵达潮笙阁时,已是深秋。阁中一切井井有条,几位长老见到安然归来的姜霁茗,以及她身后气息愈发沉凝、眉宇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沉稳的姜玄影,还有那个活泼得像小雀儿似的虞沅芷,神色各异,但终究没人再多说什么。

      实力,永远是最好的话语权。

      姜霁茗迅速投入积压的事务中,雷厉风行地处理着各项事宜,将青州之行的收获与影响逐步消化、掌控。

      虞沅芷也被正式纳入潮笙阁,凭着灵巧的身手和那股机灵劲儿,很快就在年轻一代弟子中混得风生水起。

      这日深夜,姜霁茗终于将手头最紧要的事情处理完毕。书房内烛火摇曳,她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起身走到父亲姜烨生前常用的那个紫檀木书架前。父亲去世后,她将他的许多旧物都整理存放于此,一直未曾仔细翻看。

      她想找一本父亲批注过的古籍,指尖拂过一本本或新或旧的书籍,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个看起来十分笨重的樟木箱子,上面落着锁,却并未锁死。

      她有些疑惑,父亲似乎从未提起过这个箱子。鬼使神差地,她用力掀开了箱盖。

      映入眼帘的,并非什么机密卷宗或武功秘籍,而是一些零零碎碎、充满童趣的旧物。

      最上面是一个针脚歪歪扭扭、已经褪色的布老虎,是她三四岁时,父亲笨拙地亲手缝给她的,她记得自己当时嫌弃得不肯要,父亲却乐呵呵地放在她枕边。下面压着几个打磨光滑的小木偶,是父亲闲暇时一刀一刀刻出来的,陪她度过了许多个练功枯燥的午后。还有她第一次用匕首削出来的一只不成形的木鸟,父亲却夸她有天赋,小心地收了起来。

      箱子里还有她小时候穿过的、洗得发白的练功服,断掉的木剑,写满了稚嫩字迹的描红本……每一件,都承载着一段被岁月尘封的、关于父亲的记忆。

      她一直以为,父亲忙于阁务,对她要求严格,感情内敛深沉。却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父亲默默珍藏着她成长中的点点滴滴。

      箱子最底层,是一个略小的锦盒。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叠厚厚的银票,几处地段上佳的田产地契,还有一套流光溢彩、做工极其精美的赤金红宝石头面。头面下压着一张薄纸,上面是父亲熟悉的笔迹:

      “吾女霁茗妆奁。愿吾女此生顺遂,喜乐安康。父,姜烨字。”

      妆奁……嫁妆。

      父亲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早已为她悄悄备下了如此丰厚的嫁妆。他不是只教她杀人技,不是只让她背负潮笙阁的重担,他在内心深处,始终盼着她能像寻常女儿家一样,觅得良人,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可她却从未察觉,甚至在他病重时,还因为阁中事务与他争执,未能多陪在他身边……

      一直以来强装的坚强、在权力斗争中磨砺出的冷硬心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那些充满童趣的旧物上,滴在那张写着父亲殷切期盼的纸上。

      她不是孤单一人,父亲的爱,从未离开,只是藏得太深,她懂得太晚。

      她紧紧攥着那个粗糙的布老虎,肩头微微耸动,压抑的呜咽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个在世人面前清冷孤高、算无遗策的潮笙阁主,此刻脆弱得如同失去了最重要庇护的孩子。

      一直守在门外的姜玄影,听到里面不寻常的动静,心中一紧,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便是姜霁茗对着满箱旧物无声落泪的模样。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眸子,此刻盈满了水光和无尽的悲伤。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在他心里,她永远是强大的、冷静的。此刻的泪水,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心脏骤缩。

      几乎没有思考,他大步上前,伸出手,有些笨拙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轻轻颤抖的她拥入了怀中。

      姜霁茗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挣脱,但那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她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压抑了许久的悲痛与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她终于不再强撑,将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的衣襟。

      姜玄影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生涩却充满保护意味。他不懂如何用言语安慰,只能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他在。

      就像过去的无数个日夜,他始终站在她身后一样。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相拥的两人。窗外的秋风掠过枯枝,发出萧瑟的声响,却吹不散室内这片刻的温暖与依靠。

      良久,姜霁茗的哭声渐渐止息。她从他怀中抬起头,眼睛红肿,却清亮了许多,仿佛将那沉重的悲伤宣泄了出去。

      她看着姜玄影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脸,轻声道:“我没事了。”

      姜玄影抬手,用指腹有些粗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声音低沉而坚定:“我在。”

      简单的两个字,却重逾千斤,承载着他所有未宣于口的承诺。

      姜霁茗看着满箱父亲留下的爱意,又看向身边这个在她最脆弱时给予坚实依靠的男子,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注入了一道暖流。

      前路依旧漫长,潮笙阁的责任,未解的谜团,潜在的危险……但此刻,她知道,自己并非独自前行。

      她轻轻退出他的怀抱,将那个褪色的布老虎小心地放回箱中,合上箱盖,仿佛将父亲深沉的爱也一同珍藏心底。

      “姜玄影,”她看向他,目光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比以往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度,“陪我出去走走吧。”

      夜色中的潮笙阁后山,比白日更添几分幽静。秋风带着凉意,吹动草木沙沙作响,天际疏星点点,一弯新月斜挂。

      姜霁茗和姜玄影并肩走在熟悉的山道上,谁也没有说话。方才书房里那场情绪的宣泄,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同。那层始终隔着的、若有若无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小时候,”姜霁茗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练功偷懒,被父亲罚在这里面壁思过。你偷偷给我送过馒头。”

      姜玄影脚步微顿,侧头看她。月光勾勒出她清丽的侧脸,神色平静,带着一丝回忆的柔和。他没想到她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

      那时他才到她身边不久,还是个沉默寡言、浑身是刺的少年,见她被罚,饿得脸色发白,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揣着个冷馒头就溜了上来。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想起当时她接过馒头时,那双因为委屈和饥饿而湿漉漉的眼睛,和后来小声说的那句“谢谢玄影哥哥”。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柔软。

      “父亲其实都知道。”姜霁茗继续道,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他只是没说破。他总说,规矩是规矩,但人心是肉长的。”

      所以她后来执意要留下他,父亲也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便默许了。父亲并非不懂她的心思,也并非不近人情,他只是用他的方式,在规则之内,给了她最大的纵容和保护。

      “阁主……很好。”姜玄影沉默片刻,说道。

      姜霁茗停下脚步,望向山下灯火零星、轮廓模糊的潮笙阁建筑群。“以前总觉得他管束太多,希望我按照他设定的路走。现在才明白,他为我铺的每一条路,设的每一道屏障,都是为了让我能更好地活下去。”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只是……他走得太早了。”

      晚风拂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冷香,也吹起了她几缕未绾好的发丝。

      姜玄影看着她微显单薄孤寂的背影,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想要再次将她拥入怀中,驱散她所有的悲伤。

      但他只是握紧了拳,克制住了。他向前一步,站在她身侧,与她一同望向山下。

      “我会在。”他重复着书房里的那句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一直。”

      姜霁茗心头微颤,转过头看他。月光下,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了平日拒人千里的冰冷,只有专注和认真。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映着星月的微光,也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父亲曾意味深长地对她说:“玄影那孩子,心思重,但对你,是纯粹的。将来若遇风雨,他可为你屏障。”

      当时她不甚明了,如今,却似乎有些懂了。

      “我知道。”她轻声回应,这三个字里,包含了太多的信任与认可。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享受着这难得的、无需伪装也无需多言的静谧时刻。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暖意。

      ·

      接下来的日子,潮笙阁仿佛进入了某种新的轨道。姜霁茗处理阁务愈发游刃有余,手段也更趋圆融,恩威并施之下,阁内原本一些暗藏的心思也被逐渐抚平。

      她开始有意识地培养虞沅芷,不仅教她更高深的武功,也让她接触一些核心事务的处理。

      虞沅芷天赋极佳,进步神速,尤其是那手灵动莫测的短刃功夫,在与阁中弟子切磋时,常常能出其不意地取胜。

      她性子活泼,没什么架子,很快便赢得了不少年轻弟子的好感。只是她偶尔会在练功间隙,望着东南方向发呆,那里,是母亲隐居的水乡。

      姜玄影的变化则更为内敛,却同样明显。他不再仅仅是姜霁茗身后的影子,开始更多地出现在人前,参与阁中会议,发表意见。虽然话依旧不多,但每一句都分量十足。他身上那股属于顶尖杀手的凌厉杀气渐渐收敛,转化为一种更深沉不露的威压,让人不敢小觑。

      他看向姜霁茗的眼神,也少了以往的压抑和挣扎,多了几分坦然和守护的坚定。

      林风扬的信偶尔会从青州送来,多是谈及当地局势,或是分享一些趣闻,措辞客气有礼,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姜霁茗每次都会认真阅览,偶尔回信,语气亦是平和。她知道,那段青州时光,于林风扬,于她,都已是过去。

      这日,姜霁茗正在校场观看虞沅芷与一名分舵主切磋,姜玄影站在她身侧。

      “沅芷的步法,似乎又精进了。”姜霁茗看着场中那道灵巧翻飞、短刃如电的杏黄色身影,点评道。

      “嗯。”姜玄影目光也落在虞沅芷身上,难得地多说了几句,“力道控制尚有不足,但时机把握很准,天生的杀手料子。”他顿了顿,补充道,“有点像你小时候。”

      姜霁茗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她小时候,还用了“有点像你”这样的说法。她唇角微弯:“我可没她这么跳脱。”

      这时,虞沅芷一个漂亮的回旋踢,逼退对手,随即短刃如毒蛇出洞,直指对方空门,胜负已分。她收势站定,额角带着细汗,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兴奋,朝着姜霁茗用力挥手:“姐姐!我赢了!”

      阳光洒在她明媚的笑脸上,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姜霁茗看着她,心中那份因相似武功而产生的疑虑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夹杂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她走上前,拿出绢帕递给她:“擦擦汗,招式衔接处还可再流畅些。”

      “知道啦,姐姐!”虞沅芷接过绢帕,笑嘻嘻地应着,目光瞥见站在一旁的姜玄影,促狭地眨眨眼,“玄影哥哥,我厉害吧?”

      姜玄影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虞沅芷也不在意,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淡,转而挽住姜霁茗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起刚才切磋的心得。

      姜霁茗耐心听着,偶尔指点一两句。姜玄影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姐妹二人亲密互动的模样,再看看姜霁茗眉宇间那抹极少在外人面前流露的柔和,冷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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