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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暗潮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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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城郊废弃的货栈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矗立在荒草与月色之间。断壁残垣投下幢幢鬼影,夜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四道身影,如同融化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货栈外围的阴影中。
姜霁茗打了个手势,四人立刻分散开来,按照事先的计划各自就位。姜玄影如同真正的影子,贴着墙壁的阴暗面,无声无息地滑向货栈主建筑唯一亮着微弱灯火的方向,他的任务是近距离侦查和必要时发动雷霆一击。
林风扬则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迂回到货栈后方,监视可能的逃生路线并负责接应。
虞沅芷被安排在相对安全的侧翼,负责警戒外围,并随时准备用她那独特的身法和灵活支援各方。
姜霁茗自己,则选择了货栈侧面一个半塌的阁楼作为观测点。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货栈院落,以及那条通往主建筑的小路。她伏低身体,气息收敛到极致,目光冷静地扫视着下方。
时间一点点流逝,货栈内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和虫鸣。
突然,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主建筑内传来,紧接着是几声低沉的交谈。声音模糊,听不真切,但能分辨出不止一人。
姜霁茗屏住呼吸,指尖扣住了一枚薄如柳叶的飞刀。她注意到,主建筑侧面的一扇小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黑色劲装、做普通商人打扮却步履沉稳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警惕地四下张望了片刻,然后对着门内点了点头。
门内又走出两人,抬着一个看似沉重、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箱子。那箱子不大,但看两人抬着的姿势,分量不轻。
不是普通的金银。姜霁茗眼神微凝。是兵器?还是……更特殊的东西?
就在箱子被抬出,准备往院落角落一辆不起眼的板车上搬运时,异变突生!
“嗖!嗖!嗖!”
数支弩箭毫无征兆地从货栈另一侧的阴影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那抬箱子的两人和为首的劲装男子!
“有埋伏!”劲装男子反应极快,怒吼一声,拔刀格开射向自己的弩箭,但抬箱子的其中一人却躲避不及,被弩箭射中大腿,惨叫一声倒地。
几乎在弩箭破空的同时,姜霁茗动了!
她手腕一抖,三枚淬了麻药的银针无声无息地射出,目标并非那些埋伏者,而是射向院落中几个关键位置的灯笼!
“噗!噗!噗!”
灯笼应声而灭,院落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主建筑门口那一点微光,以及月光惨淡的照明。
混乱立刻爆发!
埋伏者显然也没料到光线会突然变暗,动作微微一滞。而货栈内的人则趁机反击,兵刃相交之声、怒喝声、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姜玄影!”姜霁茗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潜伏在主建筑附近的姜玄影耳中。
姜玄影如同等待已久的猎豹,骤然暴起!影沉剑在黑暗中划出一道乌沉沉的流光,直扑那名为首的劲装男子!他的目标很明确——制服首领,控制局面,查清箱中之物。
那劲装男子武功不弱,刀法狠辣,但在姜玄影诡谲凌厉的剑法下,顿时落了下风,只能勉力支撑。
林风扬在后院听到动静,立刻发出几声特定的鸟鸣,示意后方安全,并快速向主战场靠近,手中长剑出鞘,警惕地戒备着可能从黑暗中冒出的敌人。
虞沅芷在侧翼看得心急如焚,眼见场中混乱,姜玄影与人激战,她按捺不住,娇小的身影如同灵猫般窜出,手中短刃翻飞,专攻那些试图偷袭或者想要趁乱抢夺箱子的埋伏者。
她的招式依旧带着那股野性的灵巧,在混乱的战场中竟显得游刃有余,几次替陷入围攻的货栈方人员解了围。
姜霁茗在高处冷静地掌控着全局。她的暗器如同死神的请柬,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或打断埋伏者的致命攻击,或封住敌人的退路。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姜玄影与那劲装男子的战团上,同时也分神关注着虞沅芷和林风扬的情况。
混战中,那受伤倒地的抬箱人,挣扎着想要爬向掉落的箱子。一名埋伏者瞅准机会,狞笑着挥刀砍去!
“小心!”虞沅芷离得最近,惊呼一声,想也不想便扑过去,短刃架向那劈下的钢刀!
“铿!”
火星四溅!虞沅芷被震得手臂发麻,连退数步,那埋伏者也被阻了一阻。
就在这瞬间,一枚细小的铁蒺藜精准地打在了埋伏者的膝盖窝。
“啊!”埋伏者惨叫一声,单膝跪地。
虞沅芷抓住机会,短刃如毒蛇般递出,划过对方手腕,迫使其弃刀。她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下意识抬头望向阁楼的方向,虽然看不清,但她知道,是姜霁茗出手了。
此时,姜玄影与劲装男子的战斗也接近尾声。影沉剑如同附骨之疽,缠得对方喘不过气,终于觅得一个破绽,剑尖闪电般点中对方胸前大穴。
劲装男子身体一僵,手中钢刀“当啷”落地,被姜玄影反手制住。
首领被擒,剩下的埋伏者见势不妙,发一声喊,纷纷向黑暗中逃窜。林风扬和虞沅芷试图阻拦,只留下了两三个跑得慢的。
战斗迅速平息。院落里一片狼藉,弥漫着血腥味。
姜玄影将那劲装男子押到姜霁茗面前。姜霁茗走下阁楼,目光落在那被油布包裹的箱子上。
“打开。”她命令道。
一名货栈方的幸存者,战战兢兢地上前,用刀划开油布,打开箱子。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也非神兵利器,而是几卷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羊皮卷,以及一些零散的、刻着奇特符号的金属片。
姜霁茗拿起一卷羊皮卷,展开。上面绘制着复杂的山川地形图,还有一些古老的、她并不认识的文字。而其中一枚金属片上,刻着一个模糊的、类似凤凰展翅的图腾。
这是……?
她眉头微蹙,看向被制住的劲装男子:“你们是什么人?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那男子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一副拒不合作的样子。
姜玄影手上加力,男子痛得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但依旧咬紧牙关。
林风扬走上前,仔细看了看那羊皮卷和金属片,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姜小姐,这图……似乎是皇家陵寝的规制,但又有些不同。还有这图腾……我好像在家父收藏的一些前朝秘档中见过类似的记载,据说与前朝失落的一支皇族血脉有关。”
前朝皇族血脉?
姜霁茗心中一动,看向姜玄影。他依旧是那副冰冷的样子,但姜霁茗敏锐地察觉到,在听到“前朝皇族血脉”几个字时,他按在男子肩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姜玄影的身世,一直是谜。他是父亲捡回来的流浪儿,来历不明。
难道……
姜霁茗压下心中的猜测,将羊皮卷和金属片仔细收好。“把人带回去,严加看管。”她对姜玄影说道,然后目光转向林风扬和虞沅芷,“今夜之事,多谢二位。”
林风扬摆手笑道:“姜小姐客气了,分内之事。”他看着姜霁茗冷静自持的侧脸,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一层清辉,心中那份欣赏与悸动,不知不觉又深了几分。
虞沅芷则拍了拍胸口,笑嘻嘻道:“吓死我了,不过还挺刺激的!姐姐你刚才好厉害!”
姜霁茗看着虞沅芷那纯粹的笑容,心中关于她身份和武功渊源的疑团再次浮现。这个夜晚,似乎揭开了更多谜题的冰山一角。
四人趁着夜色,带着俘虏和那神秘的箱子,悄然撤离了这片重归死寂的废弃货栈。而命运的丝线,已将他们更紧地缠绕在一起,引向更加扑朔迷离的未来。
姜玄影的真实身份,似乎也在这古老的图腾和羊皮卷中,隐隐露出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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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姜宅时,天际已泛起了鱼肚白。
宅内灯火通明,留守的弟子早已准备好热水、伤药和清淡的粥点。经历了半夜的惊心动魄,即便是姜玄影和林风扬,眉宇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不用说初次经历这种场面的虞沅芷,此刻安静下来,捧着热粥小口喝着,脸色还有些发白。
姜霁茗却仿佛不知疲倦。她先让人将那名被俘的劲装男子秘密关押起来,严加看守,等待审讯。然后,她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那几卷羊皮卷和金属片被她铺在书案上,在明亮的烛火下仔细研究。
羊皮卷上的地图绘制得极为精细,山川河流,城郭关隘,甚至一些隐秘的小径都有标注,但所用的文字确实古老晦涩。而那金属片上的图腾,线条古朴苍劲,赫然是五爪金龙盘绕祥云的图案!这是唯有皇室嫡系才能使用的纹饰!
姜霁茗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父亲姜烨偶尔提及捡到姜玄影时的情形,只说是在一个兵荒马乱的边境小镇,孩子浑身是伤,衣衫褴褛,却紧握着半块质地奇特的龙纹玉佩不肯松手。那半块玉佩……她小时候见过,质地非金非玉,上面的龙纹与这金属片上的图腾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姜玄影真的与当今皇室有关,甚至可能就是当年宫中离奇失踪的那位大皇子陆骁承……姜霁茗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背后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危险。这也能解释,为何他骨子里总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偶尔流露出的、与这杀手身份格格不入的沉寂与疏离。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姜玄影。他已换下了夜行衣,穿着一身深色常服,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他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安神汤,走到书案前,放下。
“喝了。”他的声音依旧简洁,却少了往日的冰寒冷硬,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生涩的关切。他似乎在努力践行她那夜“多说说话”的要求,虽然表达方式依旧直接得近乎笨拙。
姜霁茗从羊皮卷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略显紧绷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冒着热气的汤碗上。“嗯。”她应了一声,端起碗,小口喝了起来。汤水温热,带着草药的清苦,滑入喉间,确实驱散了一些熬夜的疲惫。她注意到,他的目光扫过书案上的金属片时,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你……认识这个图腾?”姜霁茗放下碗,状似随意地问道,心脏却微微提起。
姜玄影沉默了片刻,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最终摇了摇头,眼神带着一丝空茫的困惑:“很熟悉……但想不起来。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很高的地方见过。” 那是被他刻意遗忘的、流浪之前的零星记忆碎片,如同蒙着厚厚的尘埃,只留下一些模糊的光影和压抑的感觉。
姜霁茗不再追问。她将羊皮卷小心卷起,连同金属片一起收好。“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那俘虏是关键,撬开他的嘴。”
“明白。”姜玄影点头。审讯,他向来擅长。
“另外,”姜霁茗看向他,语气放缓了些,“今夜,辛苦了。”
姜玄影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说这个。他抬起眼,对上她平静的目光,那里面没有往日的清冷疏离,也没有刻意伪装的柔弱,只是一种纯粹的、平等的……认可?
他的心像是被羽毛极轻地搔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情绪缓缓流淌开来。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耳根微微发热,低声道:“你也是。”
说完,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了书房。
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姜霁茗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这头狼,似乎真的在试着改变。但想到他可能的身世,那点微弱的笑意又很快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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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姜宅表面恢复了平静,暗地里却波澜涌动。
姜玄影亲自负责对那名俘虏的审讯。过程并不愉快,但那劲装男子最终还是没能扛过潮笙阁的手段,断断续续吐出了一些信息。他们属于一个名为“隐龙卫”的秘密组织,世代守护着关于当年失踪的“大皇子陆骁承”的秘密。那羊皮卷是寻找皇子身份信物及查明当年真相的关键线索,而金属片则是信物的一部分。他们此次交易,是与黑煞帮背后的某个神秘人物接头,换取资金和情报,以图重启调查,迎回皇子。
“大皇子陆骁承……”姜霁茗沉吟着,指尖冰凉。这证实了她最坏的猜测。若姜玄影真是陆骁承……
这消息一旦泄露,必将引起朝野震动。当今圣上子嗣不丰,若嫡长子尚在人世,储君之位必将再生波澜。当年将他抱走丢弃之人,其势力恐怕也盘根错节,不容小觑。
“消息封锁了吗?”姜霁茗问,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参与行动的皆是心腹,俘虏也已处理干净。”姜玄影回道,眼神冷冽。事关重大,不容任何闪失。他隐约感觉到姜霁茗对此事异常关注,但并未多问。
姜霁茗点了点头。她信任姜玄影的手段。
而在这几天里,林风扬往姜宅跑得更勤了。有时是送来一些关于宫中旧闻或是青州官员背景的书籍抄本,有时是借着与虞沅芷讨论武功的机会,自然而然地在姜宅逗留。
他看姜霁茗的眼神,也越来越无法掩饰那份欣赏与倾慕。他会留意她翻阅哪些书籍,然后不动声色地找来相关的孤本或注解;会在闲聊时,看似随意地提起青州乃至京中一些权贵家族的秘辛,为她提供情报;会在她蹙眉沉思时,递上一杯刚好是她喜欢的温度的清茶。
他的关心细致入微,如春风化雨,不带压迫感,却无处不在。只是他始终恪守着礼节,称呼她为“姜小姐”,那份喜欢藏在爽朗的笑容和得体的举止下,小心翼翼,循序渐进。
姜霁茗并非毫无察觉。林风扬的确是个很好的合作者,也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子。他的坦荡、热忱、博学,以及那份与阴暗杀戮格格不入的明亮,都让她在疲惫时感到一丝放松。
但她很清楚,自己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至少,现在没有。她的心,大部分被潮笙阁的责任和未解的谜团占据,剩余的那点空间,早已被另一个沉默而执拗的身影填满,只是她不愿,也不能轻易承认。
姜玄影将林风扬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的危机感与日俱增。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用冷脸和杀气驱逐,而是换了一种方式。他会“恰好”在林风扬与姜霁茗交谈时出现,汇报一些“紧要”事务;会在林风扬试图邀请姜霁茗外出时,提出阁中另有安排;甚至会在林风扬展示某种学识或技能时,用一种平淡却精准的语气,指出其中的不足或另一种解法,虽然话依旧不多,但那隐隐的较劲意味,连虞沅芷都感觉到了。
“玄影哥哥最近话多了点,但好像……更吓人了?”虞沅芷私下里偷偷对姜霁茗嘀咕。
姜霁茗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她乐见姜玄影的这种改变,哪怕这改变带着笨拙的醋意。这让他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把冰冷的武器。
虞沅芷自己也渐渐融入了这个小团体。她活泼开朗,心思单纯,像个小太阳,驱散着宅邸中常年不散的阴郁气息。
她对姜霁茗有着超乎寻常的依赖和信任,那种毫无保留的亲近,让从小习惯了孤独和伪装的姜霁茗,感到一种陌生的温暖。她依旧在暗中调查虞沅芷的来历,但心底深处,似乎并不希望查出什么不好的结果。
这晚,月色很好。
姜霁茗处理完公务,走到院中透气。却见虞沅芷正坐在石凳上,对着一轮明月发呆,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系着红绳、颜色黯淡的木牌,脸上带着与她平日开朗不符的淡淡忧伤。
“怎么了?”姜霁茗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虞沅芷吓了一跳,连忙将木牌塞回怀里,强笑道:“没什么,姐姐,就是……有点想我娘了。”她低下头,声音轻了下去,“我娘她……在一个很远很安静的地方住着,要坐很久的船才能到。她很好,就是我自己跑出来,有点想她了。”
姜霁茗的心,微微一动。很远的地方,要坐船……她看着虞沅芷失落又带着眷恋的侧脸,那个关于“虞”姓和相似武功的猜测,再次浮现。难道,沅芷的母亲,和自己的母亲,真的有某种关联?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虞沅芷的肩膀,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真实的安慰:“既然想她,有机会,可以回去看看她。”
虞沅芷抬起头,眼圈微红,看着姜霁茗,忽然扑进她怀里,哽咽道:“姐姐,你真好……就像我亲姐姐一样。”
姜霁茗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任由她抱着,感受着怀中少女传来的温热和依赖。月光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静谧而温暖。
远处廊柱的阴影下,姜玄影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冷硬的眉眼在月色中柔和了些许。而另一侧,正准备走过来的林风扬,也停下了脚步,看着院中那相拥的姐妹,又看了看阴影中的姜玄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悄然转身离开。
青州的夜,深沉而漫长。身份的谜团、皇室的秘辛、暗涌的情愫、悄然滋生的姐妹亲情……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宅邸中的每一个人都笼罩其中。而真正的风暴,还远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