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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九环金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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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永安三年五月,辽王羋政篡位未遂,自戕谢罪。
永安元年五月十一 燕关塞云空寺
北方天寒,五月草木才泛青,桃花,杏花,梨花,粉艳艳、白彤彤得开了一片,蜜蜂嗡嗡得在花上流连,春光正好,许多贵人趋着这景,上山寺来拜佛还愿。
北方原是鲜卑、匈奴等胡人的地盘,那些贵人身上多有胡人血统。
这云空寺乃西方梵天僧人摩云携三十六部真经东渡传教而来,是这北方最大的佛寺。寺内僧侣三千,大小佛身八千,屋舍二百。正殿大佛乃西天无相法身毗卢遮那佛,金丝楠木为体,金箔镀身,极尽奢华。
寺内第三殿,大雄宝殿
殿内正中央塑着应身释迦牟尼佛,代表现世教主,左侧药师佛,代表东方琉璃世界,右侧阿弥陀佛,代表西方极乐世界。东西南三面墙上,每面墙安置着上千座小型金身佛陀,每座佛陀前放着一盏长明灯,若长明灯亮着,则是有人家供奉的,没亮,则没有人家供着。
前来许愿的很多,有肥头大耳、胖成猪的富商,也有久居深院的小姐内人,唯独没有平民百姓,穷苦人家。
一个中年男人,面色腊黄,胡子许多未刮,潦草地在脸颊横七竖八地长着,缕缕白发混在青丝中,麻布衣袍,一侧肩头打着比原先淡灰色深的补丁,风尘仆仆,诚心诚意拜在大佛前。不跪蒲团,口中念佛,每念一句,便一叩首,膝盖和额头早已血肉模糊。
他,在其他前来许愿的官商、女眷眼里,是一只碍眼的脏虫子,就是一只蟑螂堂皇地出现在干净的厨房里,他的存在,污了他们的眼睛,扰了佛门净地。
他,不配活着。
“这些个和尚都是干什么吃的,老子交了那么多的香火钱,怎么放它进来了?把地板都弄脏了。”一个膀大腰圆、肚子滚圆匹似一斤大西瓜、身着锦缎的富商踏着自以为完美但实则可笑至极的回方步游了进来。“滚!快给我滚开!”
富商的四个邑从把那人硬拽起来,架着扔了出去。
男人顺着白玉石阶冲了下来,一头撞在汉白玉石柱上,鲜红的血液从男人的额角缓缓淌出,给洁白的玉石柱和玄岩地砖染了一片殷红。
那男人挣扎着爬起来,血顺着一侧脸颊滴到他的粗布衣衫上,一朵深灰的血花儿绽妍开来。
怒目圆睁。
“凭什么(低头自语,冷静压抑),凭什么———!(扬眉直视,怒火冲天)”
“凭什么?哼!(轻蔑一笑)就凭你是个贱种!”
男人的十个尖指甲狠狠地压开皮肤, 切进手心肉里,咬牙切齿。
这个世道的规则就是这样。
想活,就得顺从规则。
佛,从来都是社会链上层的佛。低层人的佛,一个梦罢了,————一个上层人为下层人编织的虚假的美梦。
你,要怎么选?
你,有选择的资格吗?
服从吧,服从吧,一身傲骨,怎能敌得过社会运转、能碾压一切的巨大齿轮。
服从了,你,你的家人,你们的现在与未来不会变得支离破碎,生死难料。
男人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烧着,他低头不语。咬紧牙关。任由富商的四名邑从推攘,动手。
富商看了男人挨打、不还手的模样,哈哈大笑。
你又能怎么样呢?
你有反抗世道的力量吗?
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只有一个人。
对啊,我又能怎么样呢。
2
“你们为什么要打人!”
一个充满稚气的声音,充满不解、愤怒、困惑。
男人趴在地上,一个满身横肉的壮实邑从架在他身上,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两只眼睛被揍得乌紫。
他用乌紫的眼睛看去,一双绣花绸缎面的鞋,绯红色的鞋面,绣着牡丹花纹样。右脚踝戴一只金子做的脚链,金圈脚环上套着九结小金圈,每只小金圈上固定着一只小巧的祈福玲珰,走一步九结金圈相互碰撞,小玲珰哗哗作响。
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
乌黑长发,杏红脸蛋,一双棕木眼睛,如暗夜群星般璀璨耀眼。披发结辫,窄袖短衣,胡人装扮。
“小姑娘,我打我的,你走你的,我不互不干扰,好不好?”富商用腻得渗人的语调乖哄道。
“打人是不对的!”
“你们,走开!”
“没听到小姐的话吗?”女孩身后的老嬷嬷威压十足地冲富商一行人宣发命令。
富商见女孩是胡人,还有嬷嬷相伴,必是贵人,惹不起,惹不起。赶忙低头作小,(冲自己的邑从喊)
“没听到小姐的话吗?(凶)还不赶紧放人。”
转过头来,谄媚地冲女孩笑,说道“姑娘,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姑娘,请姑娘谅。还不快向姑娘赔罪?”
四个邑从齐齐整整地站成一排,四个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站在一起,高低起伏的场面,让人忍俊不禁。
“姑娘,对不起。”四个人同时冲女孩儿喊。
“快走吧。”嬷嬷的声音里透道毫不遮掩的厌恶与鄙视。
胡人虽学汉族文化、礼仪,但对汉人总有一种超脱的优越感。尤其是富商这样的,爬下做狗的。
女孩忽略了那群人,径直跑向男人身边,衣裙翻舞,金玲乱颤。
“你没事吧?”
男人挣扎着爬起来。
“他们为什么打你?”
“因为我没钱。”
“没钱?”
“谢谢你。”
男人看着女孩干净纯澈的眼眸,真切地说。
这一切,对于这么一个纯粹的女孩来说,太可怕了。她应该再晚几年再认识这个世界。
“你叫什么?我叫陆嘉儿。我哥喜欢叫我嘉儿。”
那一刻,少女的笑容如同春日的暖阳抚平了中年男人愤郁的内心。
只有干净纯澈、没有被世俗的黑暗吞噬过、伤害过的人,心中充满善念的人才会有这种明媚、天然、毫无杂念的笑容。
世间仍有这般纯粹的人。
“我叫宋………二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女开怀大笑。
“小姐,注意场合。”老嬷嬷在女孩身后严肃地暗暗提醒道。
“咳咳——,你这个名字不好听,我给你改一个吧。《诗.周颂.维清》有云:“迄用有成,维周之祯。”意思是……,嗯————,意思是……,哎—呀—,(挠头)不管了不管了,反正,哥哥说,祯,就是吉祥的意思。你以后就叫宋祯,好不好?怎么样?喜不喜欢?”
“谢姑娘赐名。”男人恭恭敬敬地对女孩行敬礼。
“小事一桩!”女孩开心地回答。
“小姐,我们该走了。”一旁的嬷嬷轻轻提醒道。
“姑娘,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女孩边喊边和嬷嬷向大殿走去。
“再见!”女孩回头冲男人的身影又喊。
“再见。”男人默默在心里答着。
太阳西落,漫天红霞,为世间万物镀了一层黄金似的霞光。
男人的背影渐渐成点,再渐渐消失在血红的山景里。
黑暗降临,万物归寂。
3
永安四年十月十一 燕关塞云空寺
金秋十月,枫红似火,池碧似玉。云空寺,一如既往的平静,并未受到叛乱的大面幅波及,可北方的胡人贵族可遭了大罪。
北方的胡人权贵与辽王勾结,辽王兵败,匈奴单于趙信(dong xin“勇猛”之意)与鲜卑首领步六孤内阿干(“步六孤”改汉姓为“陆”)联合兴兵三十万,与汉军悍战一年,最终被长信侯韩澣将军二十万兵马围缴于平城,城破之际,鲜卑首领布六孤内阿干自隘,匈奴单于战死,二人头颅被装在金檀木盒送到长安汉皇帝面前。
成王败寇,一线之差,哀魂枯骨,陈尸千里。皇帝要把胡人权贵们铲除干净,一时间,衰魂遍野。原先高高在上的胡人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喊杀。
世事无常,几年前对汉人颐指气使的胡人们,怎会料到现在在汉人面前屈膝讨食的局面?
一行擐甲披袍的汉兵旌斾逶迤,整齐划一登上云空寺,威压十足。为首的更是气宇轩昂,威风凛凛。正睛一瞧,这不正是四年前那个被人打骂的中年男人吗!
他现在成了大汉的常胜将军,宋祯,字如意。
而那个为他仗义执言,为他改名字的女孩儿却从云端跌到淤泥里,不知所踪了。算算年纪,她如果还活着,也该到及笄的年龄了。
如今,故地重游,伊人不再,物是人非。
当年,母亲过世,临终前念念不忘要去云空/佛寺佛陀面前磕头还愿,来世好前往极乐净土。为了母亲遗愿,也为了母亲来世真能到极乐世界,他作为长子,变卖家产,为建佛像、镀金身捐款出力,供灯许佛,终换了个在佛陀面前叩头还愿的机会。
原先,家底也不算差,能足温饱,他的妻子刚嫁过来一年便难产死了,连带着一个未成形的胎儿。母亲信佛,极其虔诚,妻子去世后,他也跟着信了起来。
他把一切献给了佛,只为他和母亲来世能去极乐世界。可佛给了他什么,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贵族们,有钱人们才有信佛的权利。极乐世界?不过是安慰、奴化想反抗的人的工具。来世,多么好的慰藉呀!
有权,有钱的人才会被尊重,被正眼看!
四年前他三十余岁,辞别弟弟一家,从军当了兵,想出人头地,当兵是最好的选择。
他干最苦最累的活,做别人不愿干的事,每次冲锋都挺在最前面,熬了二年半,终于熬成了校尉(基层中下品的军官),此后无论主多大的功,都成了贵族子弟的了,平民百姓,干成校尉都己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哎,若不是………………不想了,不想了,那种昧良心的事……………哎,都是命呀。认了吧。
将军大踏步走进大雄宝殿,殿内依旧金碧辉煌,宛若佛境。
将军目光深遂,眉骨高挺,面容消瘦,从军几载,杀伐之气廖人刺骨。
殿内打杂的小和尚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地为他递上三根佛香,他静静接过,熟练地点燃,供在佛前,然后跪在蒲团上,默默为伴他出生入死的将士,那些因他枉死的人,那个纯真的小姑娘祈福。此刻,他多么希望这世上真得有佛陀,真得有极乐世界啊。
他派人寻过那个姑娘,可怎么找都没有半点音讯,根本就没有一个胡人贵族少女叫陆嘉儿,哎,希望她安好,能躲过这一劫,一生平安顺遂。
他眼眸里又一次闪过女孩明媚的笑容,宛若群星般璀璨耀眼的眸子,这样一个纯真的女孩儿,应该会有好报吧!
南无阿弥陀佛。
夕阳红似血,北漠秋风寒。风景旧曾谙,只是伊人不复寻,花蓉难在旧时颜。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南高阳巷骡子街北胡同从东数第六家。
两个年轻人惬意地躺在自家房瓦上,一边欣赏绝美的夕阳艳霞,一边天南海北地谈天说笑。只不过,其中一个常人是看不见的。
槐叶黄如金箔,纷纷扬扬,星星点点,铺满长安街头。柳叶如眉,杨叶如小儿巴掌,风一吹,枯萎的秋叶珊珊飘落,像一群飞累了的蝴蝶,优雅地结束了生命里最后一场舞蹈,美丽致极。
一个男子穿青(深蓝)衣,面容和蔼,眉眼秀气,年龄不大,却有着与年纪不匹的沧桑,另一个男子一身翠绿道袍,青须及胸,剑眉怒目,一派仙人风骨。
“你说,那个平民副将会不会是我们要找的人?”道人说。
“不是,宋祯是靠帮盐商克扣官粮发达的。”
“他最近一直在找的陆嘉儿,应该就是替他改命的那个人吧?”
“嗯。”
“这个陆嘉儿去哪了,那么多人找都没半点消息。哎,你能看看吗,她到底去哪了?”
“死了。被她亲哥哥献祭给乌邪(ye)了,连魂魄都被吞干净了。”
道人长叹一声,感慨道:“多好的女孩呀,怎么说没就没呀。哎,花样年纪,只能成为闲人的闲谈杂资了。”
“是呀,真是可惜了。”
太阳一声不响地没入山峦,天空瞬然黯淡无色,群星点点显现,二人默然不语。
——————————————————作者有话说:
本故事为臆想乱造史,历史上一些真实的人或事发生谢情况和时间会与正史有巨大出入,大家看个热闹就好。原因如下:①故事效果需要;②作者水平不高,知识面还未达标,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努力,争取早日实现写一本时代社会风俗准确的书;③作者找不到资料啊!?????????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