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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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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顺着程简行的下巴滴落,落在脚边的水洼里。
他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夏柏皊,像一头被逼到绝境,濒临崩溃的困兽。
夏柏皊被他推得后腰撞在桌沿上,闷哼一声。
他站稳后,先是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被程简行抓红的手腕,然后抬起头,迎上程简行几乎要穿透他的目光。
埋在心底的那点心虚和慌乱迅速被一种破罐破摔的倔强覆盖。
“我去挣钱!”夏柏皊吼了回去,声音比程简行的还大,带着一种被逼问临近情绪临界点的暴怒,“还能干什么,还债!”
“怎么挣?!”程简行逼近一步,受伤的脚踝让他身形晃了一下,但他却毫不在意,“你这身伤,这手,你告诉我什么正经工作能弄成这样,啊?!”
“你管我什么活儿,能来钱就行!”夏柏皊咬着牙,一把打开他的手,“不然怎么办,等着刀疤再来砸一次,等着你累死在外面?!”
“那我也不用你去卖命!”程简行声音简直称得上声嘶力竭,额角青筋暴起,“那债是我欠的吗,是我让你去赌的吗,你他妈逞什么英雄?!”
“我没逞英雄!”夏柏皊像是被这句话彻底激怒,猛地揪住程简行的衣领,两人鼻尖几乎撞在一起,呼吸交织缠绕,“那王八蛋说要卖你去南边,我能怎么办,难道就看着他把你弄走?!”
他吼出来的话像一颗地雷,直接炸开了俩人即将断弦的理智。
空气瞬间凝固,不过只有一刹那。
程简行揪着夏柏皊衣领的手僵住了,脸上的暴怒一点点褪去,只剩下震惊和一种缓慢弥漫开的,延迟的钝痛。
他看着夏柏皊通红的眼眶,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凶狠,而是翻涌着的恐惧,委屈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
就为了刀疤那句屁话?
就为了这个?
所以他去拼命,去弄这一身伤,去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程简行的心脏像是被那盆冰冷的盐水浸透了,收缩着,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发不出一点声音。
夏柏皊揪着他衣领的手在微微发抖,吼完那一句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松手,别开脸,胸口依旧上下起伏,声音嘶哑,“……反正,钱快凑够了。”
程简行僵在原地,低头看着他侧脸上蹭的黑灰,看着他红肿破皮的手指关节,看着他肩膀上那道崩开的裂口。
许久,程简行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攥着的拳头。
他什么也没说,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水盆边,弯腰,将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浸入冰冷的肥皂水里,捞起那件湿透的工装外套,拧干。
然后他走到夏柏皊面前,把衣服塞进他怀里,声音低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平静,“破了,补不好,别要了。”
夏柏皊抱着湿衣服,愣住。
程简行没看他,转身走向自己那张破旧的椅子,坐下,从桌底下摸出碘伏和棉花——这东西最近消耗得特别快。
他朝依旧愣在原地的夏柏皊抬了抬下巴,声音没什么起伏 ,“过来。”
夏柏皊站着没动。
“手。”程简行加重了语气,蹙起眉,“过来上药。”
夏柏皊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磨蹭着走过去,把手伸出来。
那双曾经只会握拳打架的手,如今布满新旧交错的伤口和厚茧,丑陋又刺眼。
程简行低下头,拧开碘伏瓶盖,用棉签蘸了,动作有些粗鲁,却异常仔细地一点点擦拭那些破皮红肿的地方。
冰凉的液体触碰到伤口,夏柏皊下意识缩了一下。
“现在知道疼了,”程简行没抬头,声音闷闷的,“打的时候想什么去了?”
夏柏皊抿紧嘴唇,没吭声,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那件湿衣服。
程简行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一遍遍地给他手上的伤口消毒。
昏暗的灯光下,他低垂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难言的情绪。
屋里只剩夏柏皊刻意压抑的抽气声。
直到所有伤口都处理完毕,程简行才扔掉棉签,盖好碘伏瓶子。
他依旧没看夏柏皊,目光落在自己肿起的脚踝上,半晌,才极其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债,我们一起还。”
夏柏皊抬头看他。
程简行终于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向他,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和质问,只剩下疲惫和一种沉重的坚持,“但不准你再碰那些东西。听见没?”
夏柏皊喉结攒动了一下,避开他的视线,生硬地:“……用不着你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程简行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我捡你回来,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夏柏皊攥着湿衣服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他低着头,半晌,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
“……嗯。”
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程简行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靠进椅背里,闭上了眼,挥挥手:“……去把衣服晾了。然后做饭。”
夏柏皊站着没动,目光落在程简行肿起的脚踝上。
“你的脚……”
“死不了。”程简行打断他,眼睛依旧闭着,“快去。”
夏柏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抱着那件湿衣服,转身走向晾衣绳。
程简行睁开眼,看着他一瘸一拐晾衣服的背影——刚才推搡时,这小子腿上也挨了一下。
看着他笨拙地把湿衣服搭好,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向灶台。
锅里很快传来炒菜的刺啦声,烟雾弥漫开来,带着一点焦糊味。
程简行重新闭上眼,抬手,用力按了按皱起的眉心。
这破日子,过得真他妈的……操蛋。
但好像,又能喘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