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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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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简行的脚踝肿了三天才勉强能正常走路。
这三天,夏柏皊变得异常“安分”。
每天依旧早出晚归,但回来时身上的伤没再添新的,带回来的钱也零零碎碎,看着也像是正经短工结的账。
程简行心里那根弦却丝毫不敢松。
他知道夏柏皊的“安分”底下压着什么。
因为夏柏皊就从来没有“安分”这个概念。
果然,第四天晚上,程简行拖着依旧酸痛的腿到家时,发现夏柏皊没像往常那样在屋里,而是蹲在门口昏暗的屋檐下,脚边扔着几个烟头。
看见程简行,他猛地站起来,跑到他面前。
“明天,”夏柏皊开口,声音微微有些发紧,“钱攒够了,我去把钱还了。”
程简行心里咯噔一下,停下开门的动作,转头看他,“哪来的钱?”
他这几天拼死拼活,加上夏柏皊拿回来的那些,就算加上两人的日常节省的钱,距离刀疤说的数也还差一截。
夏柏皊避开他的目光,看向黑黢黢的巷子深处,“你别管。反正够数了。”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程简行。
他一把抓住夏柏皊的胳膊,力气劲大,有些失控,“夏柏皊,你他妈到底干了什么?!”
夏柏皊吃痛,皱了下眉,却没挣脱,只是转过头,黑沉的眼睛盯着程简行,里面有种豁出去的平静,“没干什么,找了点来钱快的路子,放心,不偷不抢。”
“放你的屁!”程简行低吼,“什么来钱快的路子能让你一天凑够数,你当我是傻子?!”
“说了你别管!”夏柏皊也来了火,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不自觉拔高,“明天我去还钱,这事就算了了,以后……”
“没有以后,”程简行打断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各种可怕的猜想不受控制地往外冒,“钱哪来的?说!”
两人在门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像两头随时要扑上去撕咬的野兽。
就在这时,一道流里流气的声音从巷口传了过来:“哟,兄弟俩这是唱哪出啊,门口迎我呢?”
刀疤带着两个人,晃晃悠悠地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挂着令人不舒服的假笑。
程简行心里一沉,下意识把夏柏皊往自己身后扯了半步。
夏柏皊却纹丝不动,反而上前一步,从裤兜里掏出一沓用橡皮筋捆着的钱,直接扔到刀疤脚下。
钞票散开一些,大多是十块五块的零票,但厚度惊人。
“数数。”夏柏皊声音清冷,“连本带利,两清。”
刀疤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们真能凑够钱。
他眯起眼,示意手下捡起钱。
那小混混蹲下飞快数了一遍,冲刀疤点了点头。
刀疤脸上的假笑淡去,上下打量着夏柏皊,眼神变得有些玩味和探究:“行啊,小子,能耐不小,这钱……干净吗?”
最后三个字,他问得意味深长。
夏柏皊下颌绷紧,瞪着他没说话。
程简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刀疤嗤笑一声,没再追问,把钱揣进兜里:“行,两清。”
他转身欲走,却又像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夏柏皊,舔了舔黄牙,“哎,对了,西街游戏厅那边……以后缺钱了,随时可以去。那边老板挺赏识你,说你拳头硬,有胆色。”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程简行耳朵里。
南街游戏厅,赌拳。
原来夏柏皊所谓的“来钱快的路子”,是又回去了,他不要命地又去打黑拳了。
程简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血液都一丝丝凝固了。
他猛地扭头,死死盯住夏柏皊,眼睛充血,“你……你又去……”
夏柏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猛地扭头瞪向刀疤,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杀人灭口。
刀疤却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带着人扬长而去。
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人。
死一般的寂静。
程简行看着夏柏皊,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
所有的疑问,不安,愤怒,以及那灭顶的后怕,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猛地一拳砸在夏柏皊的脸上。
这一下用了十成的力气,没有任何保留。
夏柏皊被打得踉跄着撞在身后的土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偏着头,嘴角立刻见了血。
程简行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扑上去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死死按在墙上,声音是撕心裂肺的咆哮,带着无法置信的惊怒和恐惧,“夏柏皊,你答应过我什么,你他妈答应过我什么,啊?!”
“那地方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疯狂地摇晃着夏柏皊,手都在发抖,“为了点钱,你连命都不要了,你他妈是不是真的疯了!!”
夏柏皊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嘴角的血迹蹭在了墙上。
最初的慌乱过去,一种破罐破摔的倔强和压抑的愤怒也涌了上来。
他猛地抬手,格开程简行的手臂,同样嘶吼着顶了回去:“不然呢,你说怎么办,等着他们来找麻烦,看着你被逼死吗?”
“那我也不用你去送死,”程简行额头青筋暴起,死死抵着他,“我就算穷死,饿死,我也不用你拿命换来的脏钱!”
“脏钱?”夏柏皊愣了一下,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眼睛瞬间变得赤红,声音尖利,“对,就是脏钱,可它能救急,它能让你喘口气,能让你不用半夜疼得睡不着还不敢吭声,能让你不用对着那点米发愁,我有什么错?!”
“你错就错在不该碰赌拳,错在不信我!”程简行声音都在发抖,“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我们可以熬过去,你为什么要……”
“熬到什么时候,等你累趴下吗?”夏柏皊猛地推开他,力气大得让程简行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两人隔着几步距离,彼此对峙,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都是红的,一个盛满了惊怒和后怕,一个写满了委屈和愤懑。
“程简行,”夏柏皊喘着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筋疲力尽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捡我回来……不就是想有个人跟你一起扛吗?”
“我现在能扛了,你又不让。”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程简行心上。
砸得他所有汹涌的愤怒和质问都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空白的心悸和茫然。
他看着夏柏皊,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嘴角刺目的血迹,看着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还沾着墙灰的旧T恤。
是啊。
他到底想他怎么样?
想他好好的,想他别惹事,想他别受伤。
可这狗日的生活,从来就没给过他们容易的选择。
程简行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脑海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在这一刻,断了。
他猛地转过身,肩膀垮塌下去,抬手,用力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