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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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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简行在隔间那张吱呀作响的破床上躺了不知道多久。
外面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夏柏皊没跟进来,也没弄出任何声响。
这种死寂比之前的打砸声更让人心慌。
他看着天花板上漏雨留下的蜿蜒水渍,眼睛微有些干涩,他眨了眨眼。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刀疤那群人狞笑的嘴脸,耳畔回放着东西被砸碎的声响,还有夏柏皊血糊半张脸却凶悍得像头小狼崽子的模样。
最后定格在夏柏皊愣住的神情,和他自己那句轻飘飘却沉重伤人的话。
——“我就剩下这个窝了。”
——“你连它也要给我毁了吗?”
烦躁和一种更深的不安像藤蔓一样攀上他的他的心脏。
他猛地坐起身,挠了挠头发,额头的伤口被扯到,刺痛让他嘶了一声。
他侧耳倾听了半晌外面的动静。
还是什么都没有。
一种莫名的焦躁催着他下床。
他尽可能不发出声音,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推开一条细缝。
外面天光已经暗沉,屋里没开灯,一片狼藉模糊不清。
他眯起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夏柏皊蹲在墙角,背对着他,正一点点地把地上被踩烂,浸湿的书本碎片捡起来,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
他旁边放着一个破盆,里面已经堆放很多湿漉漉的纸团。
他捡起一片较大的纸张,是那本新作业本的封面,上面还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他的名字。
他盯着看了好久,然后用袖子,极其小心地擦去上面的污渍,可墨水早就晕开了,怎么擦都只是一团模糊的蓝黑色。
他擦了很久,固执地,一遍遍地擦,肩膀微微塌着,透出一种从未过的沮丧和……无措。
程简行看着,握着门把的手无意识紧了紧。
他看到夏柏皊把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封面纸片轻轻放在一边,又开始伸手去拢那些细小的碎片。
玻璃碴子划破了他的手指,他像是没感觉,只是把沾了血的碎片拨开,继续去捡那些纸沫。
他就那么蹲在那里,沉默着一点一点地收拾着那片被他引来的灾祸所造成的废墟。
他高大的身影缩在阴影里,竟显得有些渺小和可怜。
程简行喉咙有些发紧。
他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即便他放轻了脚步声,但还是惊动了夏柏皊。
他脊背猛地一僵,迅速把受伤的手指攥进掌心,埋下头,加快了收拾的动作,像是想在他靠近前把一切都藏起来。
程简行没说话,而是走到他旁边,也蹲了下来。
他挪过那个破盆,开始一起捡。
手指碰到冰冷湿黏的纸浆和尖锐的碎片,触感令人极度不适。
夏柏皊动作顿住了,低着头,闷声说:“……不用你帮忙。”
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程简行没理他,低头继续捡。
两人沉默地蹲在一片狼藉中,像两只一起舔舐伤口的野狼。
捡完了碎纸,程简行站起身,去找扫帚和簸箕。
夏柏皊也跟着站起来,默不作声地扶起翻倒的桌子,把还能用的东西一样样挑出来。
没有交流,只有清扫时发出的沙沙声,和物件被归位的轻微磕碰。
程简行扫到墙角的篮球,把它捡起来,拍了拍灰,放回原处。
夏柏皊把一件被踩脏的衣服泡进水里,用力搓着上面的污迹。
收拾得差不多了,程简行直起腰,抹了把额头的汗,看向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他走到灶台边,掀开米缸,里面只剩薄薄一层底。
他沉默地舀出一些,淘洗干净,加水煮上。
夏柏皊洗好了衣服,拧干,晾到屋里拉的绳子上。
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和煮粥的咕嘟声交织在一起。
粥快好的时候,程简行从橱柜深处摸出最后一个咸蛋,切成两半。
他把粥盛进两个豁口的碗里,把一半咸蛋盖在其中一碗上,多的那点粥也倒进了这个碗里。
他把那碗多的推到自己常坐的位置那边,然后拿起另一碗少的,走到门口,靠着门框蹲下,埋头吃起来。
夏柏皊晾好衣服,转过身,看着灶台上那碗明显多很多的粥,和上面那半流油的咸蛋黄。
先是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走过去,端起碗。
他没去别处,也走到门口,隔着一点距离,靠着另一边的门框蹲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一个门里一个门外,隔着个门槛,默默地喝粥。
夜空没有星星,只有远处街灯的一点昏黄光晕透过来,勾勒出两人沉默的侧影。
喝到一半,程简行头也没抬,突然开口,声音因为埋着头而有些发闷:
“欠了多少?”
夏柏皊端着碗的手一紧,喉结攒动,报了个数。
程简行喝粥的动作停了一秒,然后继续:“你打算怎么办?”
夏柏皊盯着碗里稀薄的米汤,声音刻意压低了,“……我去挣。”
“怎么挣?”程简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再去打黑拳,还是去偷去抢?”
夏柏皊不说话了,手指用力捏着碗沿,指节泛白。
程简行放下碗,站起身。
夏柏皊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紧张。
程简行没看他,走进屋里,从衣柜最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
走回来,重新蹲下,把布包扔到夏柏皊怀里。
布包沉甸甸的,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
夏柏皊小心打开,里面都是些零碎的钱,最大面额的是几张十块,更多的是毛票,还有一块老旧的怀表,是他爸留下的唯一东西。
所有值点钱的家当,都在这里了。
“明天我先去找活。”程简行看着黑漆漆的巷子,声音平静,“你先去把利息还上,剩下的,再想办法。”
夏柏皊看着手里的布包,那块旧怀表冰凉的触感硌着他的手心。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攥住了那个小布包,沉默着没有说话。
“……嗯。”半晌,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轻的音节。
程简行拿起空碗,转身进屋。
夏柏皊依旧蹲在门口,维持着那个动作,很久没动。
恰时,夜风穿堂而过,带着沁凉的冷意。
他低头,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与此同时屋里。
程简行靠在熄了火的灶台边,点燃了最后一根皱巴巴的烟。
烟雾缭绕中,他听着门外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抽噎声,沉默地吐出一个烟圈。
债台高筑,家徒四壁。
即便如此,也不能放弃了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