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随归处》一颗零零

17、大姐姐与云瑜

　　大昌国会在每一年的大暑气节，有三天休沐。而萧卓华的赏园会，也选在了休沐的最后一日。

　　大暑的前一日傍晚，文武百官们纷纷按时下了值，带着难得放松几天的悠闲心情，三三两两的踏上了回府的路。

　　东山伯爵府位于玉慈街的街头，毗邻的便是富贵的玉淮街与住了许多大臣的玉真街。大臣们若是要架着马车回玉真街，必得穿过玉淮街与玉真街。

　　因此这一日傍晚，玉真街的大臣们皆看到了东山伯爵府凶神恶煞的下人，以及那个伤痕累累发衫凌乱的赵大夫人。

　　这世上从不缺爱看好戏的人，就连那些自诩严明清高的大人物也不例外。

　　他们见那平日里温文端庄的赵大夫人，满脸血泪的一路扶着墙壁，摇摇晃晃的就往清平将军府的方向去了。

　　而那些跟在她身后的下人们，被她颤声呵斥了几句“你们再过来我便马上自绝”的话。许是见围观的大人们越来越多，那些下人在犹豫了片刻后，才满脸不甘的回了伯爵府。

　　从清平将军府嫁出去的大小姐，众目睽睽之下满身是伤的从伯爵府逃回家，让好些等着看戏的人过足了瘾。更有甚者见赵大夫人脚力不继，还好心的将她安全送到了将军府正门口。

　　等到陆婉急急忙忙带人出来迎接时，见到的便是已经昏迷过去的陆韵。

　　平日里仪容最为精细的大姐姐，就那样满身血污的躺在塌上。成套的发钗不见了两支，脖子侧脸有好几处於痕。最为严重的，当属她胸前与双腿。

　　这些地方似是被谁用利刃割过，衣衫被划得绽开了许多裂痕。而那些破裂的衣帛处，是陆韵身上一道又一道带着血的伤。

　　她就像一个被人用刀砍了好多道的布娃娃，此刻毫无生气。

　　陆婉自觉心中又疼又气，疼的是陆韵竟在伯爵府受了如此多的伤。气的是嫁过去都三年了，今日逃回来时头上戴的成套发钗，还是往日将军府给她的嫁妆。

　　她双手颤抖着想要用帕子去给陆韵擦掉血污，却接连好几次都无力按下手中丝帕。

　　看着一家子儿郎少女长大的叶姑姑，心中此刻也难过得紧，她上前两步抹着眼泪道，“姑娘，还是让奴婢来吧。”

　　陆婉固执的摇了摇头，猛吸了两口气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叶姑姑，你去打些热水来，我来给大姐姐净身。还有，让带柳去请大夫来。”

　　叶姑姑红着眼圈，应了一声出门去了。只剩下绷着小脸强撑着一口气的陆婉与小丫鬟带苗，在一片凝神香中静静的为陆韵净面。

　　而陆乘与陆风在下值回府的途中，就已从其他同僚处得知了陆韵的消息。待到二人心急火燎的赶到陆韵出嫁前住的濯秀院时，正好看到陆婉双袖沾血的从房中出来。

　　“阿婉，大姐姐如何了？”陆风怕惊扰了陆韵休息，不敢推门进去，只能问一直守在跟前的陆婉。

　　“身上有许多淤青，有好几处都由红青色转变成黑紫色了，”陆婉回想起方才帮陆韵换衣时的场景，只觉心中一阵痛如刀搅，“胸前与腿上还有许多刀伤，似是利刃所致...”

　　这般严重的伤，听得一向沉稳如山的陆乘也不禁变了脸色。

　　陆韵出嫁前别说受伤，就连做女红时被针刺破了手指，他们几个做弟妹的还要关怀上几天。如今人从伯爵府这般逃出来，教他们怎能不伤不怒？

　　正当兄妹三人心中皆俱悲愤时，被陆婉遣去找关婷宜与萧卓华的陆欣，也带着人回来了。

　　小丫头一开始死活要守着陆韵不撒手，还是陆婉好说歹说，才将她劝了出去。陆韵身上的伤太过严重，陆婉不愿让才十五岁的小妹亲眼受这种刺激。

　　陆韵还昏睡着，出府去请大夫的带柳也未回来。几人在见过面色苍白的陆韵后，都不放心回房去坐着，于是便让人搬了木椅，围成一团坐在了濯秀院内。

　　“该死的东山伯爵府！可恶，若我此刻是叶曦将军，我定让他们全家都下大牢！还要让他们所有人都跪在大姐姐面前赔罪！”陆欣捏着拳头恨声道。

　　她口中的叶曦将军，是曾太皇在位时立的皇后叶曦。虽说她出身于位高权重的太傅府，但在其不足十岁时，其父叶祈便已被连贬多级，一家人也从上京搬到了当时还属于大昌国管辖的西州。

　　可叶曦不仅从小智勇双全胆识过人，更是在其十七岁时又带着玉衡军旧部屡建奇功重回了上京。最后与当时还是赤乌王的曾太皇，一齐率领玉衡军与赤乌军，为大昌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为自己挣得了赫赫名声。最后叶曦成了大昌史上第一名将，也成了大昌历代女子心中最为钦佩的人。

　　“叶曦将军...”

　　陆婉闻言似是有所启发，这才真正明白那晚时夜为何让她去公主府求助。

　　明珠公主身份尊贵，更是对叶曦将军推崇备至，自来便看不惯女子受人凌辱。若是请她来帮忙主持与伯爵府和离一事，当是再好不过了。

　　“阿婉，可是有何良策？”陆乘见她心中有事，便开口问道。

　　关婷宜也紧跟着道，“阿婉，你若是有法子便说出来，左右有我们在呢。”

　　萧卓华见状也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大胆直言。

　　陆婉沉默了片刻，将时夜让她去公主府求助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她那些女儿心思，与他半夜来将军府的事。

　　陆欣是听陆乘提起过明王在对陆婉报恩这件事的，家中事务一应大小，陆乘很少瞒着她们。

　　因此当陆欣听说又是明王出手相助时，不禁有些疑惑，“四姐姐，你十岁那年到底帮过明王殿下什么忙，值得他这般为你的家事打算，甚至还请动了公主？”

　　小姑娘不清楚其中利害，可已在官场打磨了好几年的陆乘却知道，“好了阿欣，说正事吧。如今殿下请动公主出面帮忙，大姐姐与伯爵府和离一事也得速战速决。”

　　小时候的那件事或许关乎皇家密辛，他不可让陆婉在人前直言。

　　萧卓华微微一笑道，“好说。我那赏园会后日开席，请的都是些平日里名声还不错的大户高门，尤其是家风严谨的世家夫人们，我也挑着请了不少。若是大姐姐能够下定决心和离，那这邀公主赏园的请帖，明日便由阿婉去送。”

　　陆风皱眉道，“萧家妹妹是想当着大家的面谈和离一事？”

　　坐在一旁的关婷宜一想起陆韵所受的苦便气愤不已，她一拍桌子道，“不错！虽说韵姐姐如今还未醒来，但是想也知道那赵家定是苛待了她！如此恶劣行径，合该闹得人尽皆知，让伯爵府丢个大丑才对！”

　　她说得义愤填膺，拍过石桌的手心也红了起来，看得一旁的陆乘神色有些不快。

　　变得那样红，也不知疼不疼，会不会肿。

　　而一时忘形的关婷宜感觉到了陆乘不快的目光，还以为是他嫌了她这不够淑女的样子，赶紧拍拍衣裙坐好。

　　就在众人讨论得差不多的时候，外出去请大夫却许久未归的带柳终于回来了。在她身后的，是陆婉多日不见的云瑜小世子与绥月族的老圣医。

　　“小姐！奴婢刚一出门就遇到了郡公府上的人，他们听说奴婢要请大夫，就派人去告知了云小世子。”

　　云瑜与陆欣皆在一样的年纪，但言语行动间却要比陆欣这个小丫头成熟规矩不少。

　　他上前抱手行了一礼，彬彬有礼道，“我听说□□姐姐府上需要大夫，便赶紧带着圣医过来了。事态紧急，所以才在未经通传之下擅自带人进了内院，还请诸位见谅。”

　　“世子哪里的话，倒是世子二话不说便亲自带人来帮忙，是微臣该向世子道谢才对。现下事急从权，微臣稍后再请世子与圣医饮茶，还请圣医先为大姐姐诊治。”陆乘说完，朝云瑜和老圣医恭敬的行了一礼。

　　“别别别！”

　　谁知云瑜却突然像受了大惊吓似的后退几步，连忙摆手道，“陆二哥哥别这么客气，你就和□□姐姐一般，叫我云瑜就好。还有陆三哥哥陆五妹妹，以及这两位姐姐，都不必叫我世子。”

　　陆欣眼带狐疑的上前打量了一番，随后大着胆子叫了一声，“云瑜？”

　　“嗯！”云瑜高兴的答。

　　“阿欣！”陆乘瞥了她一眼，将人用眼神劝退后，又恭恭敬敬的将云瑜和老圣医给请进了屋。

　　只是在进门后，云瑜在帘后又停住了脚步，犹豫的问，“陆大姐姐毕竟是女子，若是诸位觉得不太方便，我可以让人回府去请...”

　　“哎呀赶紧的吧！韵姐姐等不了了，现在是紧急情况，哪儿来那么多规矩！”

　　关婷宜说完后便一巴掌将老圣医推了进去，只是在触及陆乘的眼神后，又故作乖巧状的笑了笑，看得陆乘心中也有些莞尔。

　　老圣医这一看，便是整整一个时辰。

　　几人虽说笑了一阵，可心中还是放心不下，纷纷站在紧闭的房门外，侧耳听里面的动静。带柳与带苗两个小丫鬟，则被留在了房内帮忙。

　　陆欣站在陆婉身边，偷偷打量了云瑜好几眼，扯着陆婉的袖子低声道，“四姐姐，你不觉得他有些眼熟吗？”

　　陆婉点点头，刚准备说话时，却听见老圣医在房内喊，“还请劳烦诸位派人去取笔墨来，老夫现已能开方。”

　　等候多时的陆风嫌下人脚程太慢，应了一声后干脆自己足尖一点，跃过围墙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书房...

　　书房！

　　陆婉突然觉得此时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她的脑袋，一阵阵的眩晕与不可置信在冲刷她的认知。

　　她现在才发现，这云瑜小世子与书房内她的亲娘画像，竟然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而她自己，与亲母生得更有九分像。

　　这云瑜小世子，总不能是她亲弟吧？！

　　陆婉愈想愈不对劲，有些站立不稳的扶住陆欣的手。可陆欣小丫头藏不住事，早已开始和关婷宜萧卓华咬耳根，“关姐姐萧姐姐，云瑜和四姐姐长得好像啊。”

　　她自以为声音很小，可在场的陆乘与云瑜，都是练过武的，耳力本就比一般人好上一些。

　　因此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朝陆婉和云瑜的脸上看去。

　　众人刚刚忧心陆韵之事，包括陆乘在内都未仔细看二人的相似之处。现下甫被点醒，又认真看了几番，这才发现郡公府的小世子与陆婉长得实在是相似。若是二人一同走出去，肯定要被误认为姐弟。

　　陆欣向来胆大且好奇心重，她还不等云瑜开口说话，就上前两步大声的问，“你该不会真是...”

　　“笔墨来了！”

　　脚程极快的陆风带着笔墨适时赶了回来，打断了陆欣不靠谱的猜测。

　　而云瑜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期待惊喜，逐渐变成了沮丧失落。

　　萧卓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未说，只让陆风赶紧进屋，看着老圣医开完方子后，众人才舒了一口气，回到了前厅。

　　陆韵身上的刀伤看着虽多却不致命，老圣医给她上了药，又叮嘱了上药熬药等注意事项后，便先行回了客房休息。

　　此时待客厅的生人便只剩了云瑜，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娃儿一样，瘪着嘴坐在角落里。

　　“我说，你该不会真是夫人的亲...唔！”陆欣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关婷宜给捂住了嘴。

　　事关已故夫人的名节，就算是心中再有诸多疑问，关婷宜也不会让她说出口。

　　此时的云瑜看上去有些颓丧，他低着头轻声道，“我现在还不能说。”

　　萧卓华柔柔一笑，平缓的语调如春风拂面一般，让人感到了些心安，“云瑜不必紧张。既然你不能明言，那便由我来提问，你只须点头或摇头便是。”

　　云瑜闻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赶紧点了点头。

　　萧卓华问，“敢问陆夫人与云瑜家中可有关系？”

　　云瑜点头。

　　萧卓华又问，“可是与云瑜某位至亲有关？”

　　云瑜再次点头。

　　萧卓华心中了然，再问，“若是与云郡公为兄妹，你便点头。若不是，你便摇头。”

　　最终，云瑜在众人屏住呼吸的目光之下，点了点头。

　　陆婉作为方如萱的亲女，此刻再也忍不住的站了起来，惊声问道，“你！”

　　“你是我阿娘的亲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