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于海》雪野芽

7、七天

　　海滨小镇的环海公路宽阔，干净，清新。
　　海风吹过脸颊，让人感受到的是自由的气息。

　　海边看日出不仅是绝佳的视觉体验，更是一场浪漫的盛景。

　　还没到五点二十，零零散散的旅客便已从小镇上出来，穿过人行道，开始沿着环海公路散步，抑或是走进海边的沙滩，等待日出升起。

　　靳如司和牵着狗绳的唐离也在其中，他们走在公路旁的人行步道上，离前方步道延伸出去的四方观景台只有一二十米。

　　那是个看日出的好位置。

　　两人走过去时，正对大海的护栏边已经站了不少游客，有的在拍照录像，有的手搭在护栏上和同伴说笑。

　　空位置不多了。

　　唐离和靳如司过去并排站定，两旁都是游客。

　　月牙在唐离脚边打转，被她弯身抱起，毛绒绒的一团窝在臂弯里可爱极了。
　　她托住月牙的手时不时抓揉一下它身上的卷毛。

　　靳如司看了小家伙一眼。
　　月牙窝在她怀里竟然一点也不好动，只摇摆着尾巴，睁着两颗黑葡萄似的无辜眼看向大海，不仅乖巧，还有点惬意。

　　这么快就把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不过泰迪一向聪明，从出门走到现在都不围着他转，也不知是不是记仇。

　　靳如司勾了勾嘴角，面向大海。

　　东南方海岸线上金红的曦光照出云层和山头的剪影，剪影遮挡部分冒出头的半圆金色光芒，那光芒却从天际线远远投射在广阔的海面上，海水浮动的波纹都泛着浅红的光。

　　“哇！快看快看！太阳出来啦！”
　　“看到了！看到了！这也太美了吧！”
　　“你们看，这日出的光照在海面上像不像橘子海?”
　　……

　　周围一片按耐不住的兴奋和激动，只静默望着海岸线衔接山脉上方，金日东升的人不止唐离一个。
　　但靳如司注意不到别人。

　　身边人淡粉的唇角弯了个浅显的弧度，侧望的睫毛纤长卷翘，黑瞳像黑曜石般明亮，那是美景装了进去。

　　她有多敏锐，靳如司不止一次见识过。
　　他不能让她察觉到自己过分的注视。
　　尽管他看得有点坦荡，但架不住在她心里，可能会把自己定义成偷窥狂。

　　想到这，靳如司仍持有一点怀疑。
　　昨晚她明明目睹了自己两次明目张胆的注视，以她淡漠疏离的性格，对他不会这么友好。

　　可今早却主动邀请他一起遛狗，真是因为过分喜欢月牙，而邀请他的吗？
　　那不然呢？
　　靳如司找不出其他理由，他觉得自己想多了，不管怎样，和她一起遛狗看日出，他还挺开心的。
　　毕竟这就是他想要的。
　　甚至还是她率先开的口，虽然是沾了月牙的光，但那不重要，至少一起遛狗的过程多多少拉近了点两人之间的距离。

　　于是他笑问：“唐小姐，准备在这里玩多久呢？”
　　他望着她侧脸的目光并没有收回，好像就是单纯看过来搭话的。

　　朝阳金色夺目的光芒倒映在唐离眼底，她的声线有些低，“看情况吧。”

　　这么一句话，就浇灭了一些靳如司心中的欢欣。
　　好吧。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看来喜欢狗并不等同于对他的好感上升，是他过于自信了。
　　她的回答仍然保持社交距离。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静立在周围期待的陌生面孔中，听着兴奋的说笑，等待太阳露出全貌。

　　没一会儿，炽金的太阳彻底出现在天际线上，边缘云层都被染成了金黄的霞光，日出炫目的金光投射在山海上，竟有一种山海镀金的壮阔之景。

　　从观景台到下方海滩上的观众都在为之赞叹。
　　大家的兴奋到达高潮。

　　靳如司在一众卡姿势拍照的旅客中，偏过头问：“唐小姐，需要我帮你拍张照吗？”
　　唐离侧过头与之对视，被日出治愈的柔和笑意还未散去。

　　靳如司笑着说：“很值得记录的一幕不是吗？你不仅站在海边日出的美景里，怀里还抱着一只可爱的小家伙，这么美好的一幕，以后翻到照片也会心情很好。”

　　唐离没有立刻给出回应，似是思考了一下，过了几秒，才浅笑一下说：“那麻烦你了。”
　　靳如司顿时唇角上扬。
　　他从护栏边转身，唐离连忙叫住了他，“等一下。”
　　靳如司回头，唐离将手机递给他，“用我的手机拍吧，没有锁。”

　　靳如司去接的动作很迟缓，像极不情愿似的，但他脸上未露丝毫痕迹，只笑说：“好。”
　　他转身走了几步，心中觉得可惜。
　　想为她拍照是真心的，但想顺带留下她的照片借此光明正大加上微信也是真的。

　　-

　　“……对，唐小姐，就这样站着就好。”
　　靳如司举着手机，站在几步开外，半弯身将镜头对准唐离，调整构图。

　　手机照相框里的女人穿着一件白色无袖翻领收腰的连衣裙。
　　她皮肤白皙，身量纤细，或许是过于纤瘦，连衣裙穿在她身上并不紧身，衣料被身后海风吹动，连裙摆都透着轻盈。

　　一条棕卷毛小狗摇着尾巴乖巧地窝在她怀中，显得她整个人有了烟火气，身后天阔上，是金黄圆日的万丈霞光。

　　画面很美，但靳如司觉得，还不够有视觉冲击。
　　或许是日出太美，小狗太可爱，但漂亮的女人笑容浅淡，也就显得整个画面稍显暗淡。

　　靳如司抬起头，隔着段距离对唐离笑着，提高声音：“唐小姐，可以再加深一下笑容的弧度，那样拍下来的画面会更好看。”

　　不止唐离听到了他的声音，她身旁两侧的游客也注意到了。
　　看到有人在为她拍照，十分友好地往旁边挪了挪，腾空了点她周围的距离，视线自然也落到了她脸上。

　　唐离明显感受到了周遭投射过来的目光。

　　为了快点摆脱被关注的不适，唐离对着 前方靳如司举起的手机镜头弯深嘴角，眼尾的弧度也随之上扬，笑容柔化了眉眼，整个人像光照的雪莲。

　　冰清玉洁，清丽无双，比身后的日出还要闪耀。

　　“很好，就这样。”靳如司笑起来，视线回到手机里，定格下了这一幕。

　　与山海盛载的日出合照，人们所表现出来的画面，有的俏皮，有的温柔，有的肆意，有的笑容是与画面相得益彰的治愈。
　　可唐离呈现出来的照片，根本不能用治愈来描述，只会被画面的美感震撼。

　　她笑起来太耀眼了，使得日出和怀里的宠物都逊色几分，但这点缀又不可缺失，日出和小狗能柔化人心，人只要在这画面中笑容加深，都能让人觉得治愈。

　　可偏偏唐离的笑像一抹金色阳光照在雪莲上，莲瓣上晶莹玉润的光，柔化了整片雪山，透着一种清冷的温柔。
　　这抹笑起来被柔化的清冷在日出盛景中，是超越金红光芒的存在，是非常极具视觉冲击的反差美。

　　靳如司准备拍第二张时，见动态相机里，唐离快速走了过来。
　　他直起身，唐离走到他面前，“应该拍好了吧？”

　　“拍好了。”靳如司将手机递给她，她的神情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淡。

　　方才那么耀眼的她，好似不过绚丽落幕的烟花。

　　靳如司忽然有种冲动，想做那抹照在雪莲上的阳光，不是为了能看见她的光芒，而是为了她眼尾上扬的弧度，柔化雪山的温柔。

　　唐离接过手机，说了一句，“走吧。”
　　周围还有游客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伴随着低声的私语。
　　靳如司没有问她这么快离开的原因，只是与她并肩而行。

　　日出悬挂在天际，边缘看起来更圆，金红的光芒也变为更加浓郁的金黄，连云霞也变成了更为滚烫的橘红光。

　　这是日出即将消失的最后一抹盛景，也是游客观赏的最高峰。
　　环海公路旁的人行步道上，除了驻足在护栏边拍日出的人，还有不少晨起散步和跑步的。

　　唐离低头去看相册的照片，笑容明亮的这个人明明是她，但她怎么感觉有种无法直视的陌生？
　　她只看了一眼，就熄灭了手机屏幕。

　　耳畔传来男人的声音，“把月牙给我抱吧，唐小姐，它睡着了。”

　　唐离低头看，小狗果然闭上了眼睛，睡着时尾巴是蜷缩着的。
　　她小心地将月牙抱给伸手过来的靳如司，温热的体温流淌在他臂弯里，月牙身上还残留她的余温，他手臂收拢了些。

　　唐离抬起头，看向他的脸，笑了一下说：“谢谢，照片拍得很好。”
　　她的笑容弧度不大，但靳如司还是看到了她眼底的柔和。
　　这是认真的感谢和夸赞。
　　但靳如司刚刚并没有看出她有多开心，也或许是她情绪全放在心里。

　　靳如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愿意放过这次拉近距离的好感机会，但也不能冒然前进。
　　于是只能说：“不用谢。”

　　哪知这句话，反倒让眼前的女人轻笑了一声。

　　她侧过身，往前提步，靳如司还没抬脚跟上，耳边突然响起唐离突兀的问话，“你应该很缺钱吧？”
　　靳如司看向他落后半步的唐离，笑拧了下眉，“唐小姐，怎么这么问？”

　　他还真有点困惑，问他缺不缺钱？
　　是什么意思。

　　唐离听到这话，停下脚步，侧回身看他，神情认真地说：“我可以给你一笔钱。”
　　靳如司眉头又笑拧了起来，“……什么？”
　　他站在原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为什么要给他钱？就因为给她拍了张照片？
　　不必如此吧。
　　靳如司心里不是滋味，不过举手之劳，在她心里，也要把界线划这么清吗？

　　又或许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只是个司机，又穿着无法彰显价值的衣服，所以从这仅有的信息中推断出自己缺钱？只是因为给她拍了张照片，就这么大方的给出馈赠吗？

　　这样一想，靳如司倒是舒坦了几分，但脸上也不知是该感慨还是该笑。

　　唐离知道他没反应过来，毕竟刚开始邀请他一起遛狗时，他就觉得她莫名其妙被呛到。
　　她索性开门见山，“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你……知道了我的私事，你也知道我是江于野的素人前女友，我不希望你把这件事说出去。他是个明星，要是这件事被爆了，我不仅会被扒个底朝天，说不定还会陷入他粉丝胡乱揣测的网暴里。”

　　她话音一落，靳如司脸上表情完全淡了，他只静静地看着她，沉默着没说话。
　　原来，原来如此。
　　这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主动邀请他一起遛狗，根本不是因为他沾了月牙的光，要不是为了封他的口，估计她再喜欢月牙，也不会和他一起遛狗。

　　她仅仅是找他解决知道她隐私的这件事。
　　对的，这才是她，冷漠疏离，永远与外人保持界线。

　　靳如司心里闷堵。
　　明明他知道奇怪之处，却还是被喜悦砸晕，丧失了思考能力。
　　而现在，她的不信任对他又是一重打击，这让靳如司生出一股气。

　　但他还是稳住表面神情，令人难以察觉地吁出一口气，淡笑了一下说：“我不要你的钱。”
　　唐离蹙了一下眉。

　　靳如司对她说：“知道了与明星有牵连的隐私去收钱，那不是狗仔的行为吗？我又不是狗仔。”
　　他最后那句话咬音重，仿佛昭示了唐离提出以钱封口的行为对他人格是多么大的羞辱。
　　唐离抿了一下唇，没说话。

　　靳如司看着她，脸上没了笑意，“你放心吧，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的神情严肃又认真，似乎在给她下定心丸。
　　唐离眼睑半垂了一下，似是在思考真实性，继而又直视着他，还是没说话。

　　靳如司气笑了，“唐小姐，在你眼中，我看起来真像是个乱说话的人吗？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那倒不是。”
　　靳如司心跳漏了一拍，这瞬间，他的心里好像不怎么堵了。

　　可下一秒，唐离平静的话又将他的心皱成一团，“我只是不相信自己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