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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生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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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四个人就坐在客厅那张大四方桌子边儿,面面相觑。四个人脸一个比一个红,一个比一个黑,都不说话。
眼见气氛堪比冰箱冷冻室了,周鱼咳嗽一声,先开了口:“皓子,事情不是你想的……”
“鱼哥!”陈皓打断他,话里话外透出一股子坚定来,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坚定,反正就是铿锵有力地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来递给周鱼,“你喜欢啥样的兄弟我都无话可说,都支持你!你开心就好!反正这日子谁不是瞎几把过!”
周鱼再度试图解释:“不是,真不是你看见那样……”
“哎呀怎样都行!鱼哥你乐意就好,不用跟我解释,都是兄弟,你就算喜欢那八十岁的人妖我也认了!”
“……”
此话一出,听者无一不无语至沉默。
周鱼放弃解释了。我根本不在乎。还是陈皓那小孩偷偷用手肘推了推他:“别说了。说正事。”
“哦哦哦,对,说正事儿。”陈皓尬笑着,从背后掏出一瓶白酒放桌上,那酒就是商店里头卖的那种普通酒,价值大概一两百块,瓶颈上还系了个红丝带蝴蝶结,不知是谁手笔,反正不是陈皓那个大直男能想出来的。
“鱼哥,给你备了个生日礼物,不值钱,主要是个心意,祝鱼哥你生日快乐!”
周鱼明显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过生?”
陈皓笑笑,指了指我:“小黎哥说的,叫我晚上带着我弟过来吃饭,说今天是你生日,给你庆祝庆祝。”
周鱼望向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撇他一眼:“签合同那天听见的。我不聋。”
周鱼张嘴,还要继续问着什么,我却站起身,含泪揉揉自己屁股瓣儿,往阳台走:“我也有礼物给你。”
走到防盗栏边儿,我指着楼下那盏路灯旁靠着的,崭新的一辆电动自行车,说:“电动自行车,给你的,本来想买小电驴的,太贵了,就买的这个,至少比公交车快点儿。你以后早上可以多睡会儿,也可以早点回来。”
周鱼跟在我后面,没说话,只是把我盯着,甚至都没看那自行车一眼。他的眼神太复杂,我没看懂,索性我不看,自顾自地又从兜里掏出一千块钱,塞进他手里:“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费,吃饭水电费什么的咱们节约点,差不多能过。你可以少做几次兼职,我们饿不死。”
周鱼捏着那钱,似乎很疑惑:“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我没想到周鱼现在会是那样一张严肃的脸。
“你哪儿来的钱?”
“反正不是偷来的不是抢来的,合理合法的钱。”
周鱼将那钱举到我眼前,像是握着什么证据:“你就昨天跟我做了一次兼职,就一百八十块钱,上个月做了五次,一千块钱,你在学校吃饭书本费资料费早晚的公交也从来没找我要过,早就应该花完了,你哪儿来的钱?”
“你别管。”
周鱼突然向我逼近,眼睛直勾勾把我盯着,像能把我盯出洞来,他意识到了什么,将目光定格在我脖子上:“你的项链呢?”
我捂住脖子,试图遮掩,周鱼却步步紧逼:“黎白,我问你,你妈留给你的项链呢?”
我偏过头,不愿直视他,周鱼却一步步把我逼到墙角,一直火辣辣的屁股蹭到墙皮又再度疼起来,我心疼地捂了捂,试图缓解痛感:“你别往前走了,我屁股痛。”
“那就告诉我项链去哪儿了!”周鱼的语气不容拒绝。
我退无可退,也索性不再掩饰,反正卖项链的时候也做好准备迟早被发现,不如就现在破罐子破摔,直截了当告诉他:“卖了!”
“卖了?”
“对!卖了!”
“多少钱?”
“三千。”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周鱼眉头紧蹙,一把抓住我手腕,脸色比过去每一个瞬间都难看至极,怒火和失望同时在他的眼睛里燃烧,“黎白,我是没有给你饭吃吗,还是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我们现在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吧?你把你妈给你的项链卖了做生活费,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你觉得我没能力养你,没能力让你过上好日子吗?”
我愣住:“你怎么会这样说?”
周鱼拽住我,往门口冲,头也没回地对陈皓喊:“把家看着,我一会儿回来。”
“好的,鱼哥。”陈皓回答。
周鱼一路拽着我下楼,楼梯间窄,坡度高,周鱼拽得紧,步子又大,我只能快步跟着,在拐角的时候差点起飞。
“你慢点!我们去哪儿?”
“去把项链买回来!”
好不容易下楼,外头黑压压的,像是要下大暴雨,连那些平日天天下象棋的老头儿也没出门。我心慌得很,面对这样大动肝火的周鱼,我也不知怎么办,硬碰硬肯定不行,周鱼只会更生气。我只能软着语调,在后头喊:“周鱼,你别生气,我们先聊聊行不行?”
周鱼不语,憋着一股气在前面冲。
“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想,我根本没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白吃白喝你那么久,我总得拿出点儿什么吧!我一好手好脚的男人靠你养着,我也会不好意思的。我没你那么厉害,可以天天去做兼职,我爸当时被抓也很快,我也没带点值钱的东西在身上,就一条项链还值点儿钱。我知道你压力大,又要上学又要挣钱,我就想你多睡会儿,别那么拼,我没看不起你的意思。你别走那么快……”
周鱼突然停下脚步,我没刹住车,一头撞上他后背。他没哼,我也没叫,只后退一步,周鱼转过身,我再抬头看他,竟对上一双湿了的眼睛。
周鱼的表情倔强,没有我常见到的那种嬉皮笑脸,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眼里崩塌,语气落寞却又强硬,他问:“黎白,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
“当然不是!”
“我连下个月生活费都拿不出来,很没用吧。明明当时信誓旦旦说要养你,现在却没办法给你一个好条件,我算什么,自大、自私、爱说大话,和骗子有什么两样!”
“你瞎说什么,你已经够好了!”
“不。”周鱼摇头,“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想照顾这个,想管好那个,其实我什么都做不好。”
就算是那样骄傲的、尖锐的、战无不胜的周鱼,在此刻也暴露出脆弱,我也深深被刺痛,我思考着,他为什么会伤心。我的心意竟会伤害到他的自尊。周鱼,是不是因为我们都在意对方超过自己?
不过那是后话,是在和周鱼分开的那几年里我才想到的角度。那时,我总是反复咀嚼和周鱼在一起的每一个片刻,每一句话语。思考暗藏在那些动作眼神里的真心,思考我空洞的毫无益处的喜欢,思考这些苦难中,周鱼的勇敢和怯懦、担当和伟大。
而现在,我只想安慰他。“周鱼,”我看着他,“不是所有人都会权衡利弊,我没那么市侩,天天有你给我做饭,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当然知道,我们值得更好的,但是我愿意给时间,着什么急,等到以后,等我们都长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苦点就苦点,不是有那句老话吗,苦尽甘来。”
我拉住他的手,就在相触碰的一刹那,他抬眼看我,眼睛还是那样亮晶晶的,却充满了不安、怀疑、落寞。
“周鱼,我过过好日子,我爸每天都赚钱不回家,什么节日都是我一个人过的,所以我连烟花都没看过,摔炮也没玩儿过。从小没人陪我玩儿。我怕黑,也只能点灯睡。是你,给我做年夜饭,带着我跨年,给我买小烟花棒。我很感动,真的。我一直觉得,人的双手能拿的东西是有限的,有得必有失。我过着好日子,但是没有人陪。难道非得等我们也到那天,你才觉得好吗?”
我摇头:“我不要,我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不贪心。慢慢来好不好?你也够努力了。我们是家人,我们可以一起往前头走,别一个人扛着。”
周鱼,你太好了,有时候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你的存在,像是上天专门用来平衡我的人生的一份沉重的礼物,我失去了很多,却握紧了不离不弃的你。这是不是代表,你比我失去的那些要珍贵得多得多。
天黑得更甚,似乎风雨就快来。
我拉着周鱼,“我们回家吧,快下雨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先过生日。”我们一起往回走,慢慢的,没有下来时那么急躁。周鱼也乖了,安分了,跟在我后面,像只小狗。我知道他妥协了。
爬到六楼,就闻到了一股牛油火锅香味。我还以为是别人家,走到自己屋门口,才发现是自家传来的。
陈皓正把一大锅火锅端上桌:“你们回来啦。”又麻溜地端上四碗大白米饭,四双筷子,“刚刚我俩在上头看你们吵半天了,估计你们还有会儿,就先把饭做了。”
周鱼脸还黑着,还没缓过来:“你倒是勤快。”
“害。就是饿了。鱼哥,这菜都是小黎哥买的,一大堆,什么青菜五花肉都有,我也不知道他想炒个啥菜,刚好从店里顺了块火锅底料,就干脆一锅煮了,小黎哥你别介意啊。我就是想,你们吵完上来刚好吃饭嘛。”
我喘口气,坐到桌子边,摆手:“没事儿。”我本来是想照着食谱做的,现在正好省了。不过这陈皓又勤快又缺心眼儿的傻媳妇儿样,还是让我刮目相看。是个能深交的朋友。怪不得周鱼把他当兄弟。
就连陈皓那小孩,也被使唤端上了四个杯子,不情不愿地倒上酒。陈皓将其中两杯端到桌子边儿:“鱼哥,小黎哥,可以吃饭了。”
四个人都坐了下来,开始吃饭。我悄悄瞟了一眼周鱼,他情绪似乎已经好了,我松口气,放下心。别说,这底料真的很香,一股子正宗老火锅的味道,就是有点辣,吃了几片火腿肠我嘴就肿了。我想也没想,端起旁边杯子里的酒就准备干了,周鱼却一把拉住我,丢给我一瓶豆奶。
“喝这个更解辣。”周鱼说着,给对面坐着的陈皓他弟也丢了一瓶豆奶。
“行。”我点头,拧开瓶盖,插了根吸管猛吸一口。解辣啊~~
我和小孩这边吃着,那边周鱼和陈皓却喝着酒聊着天,不动筷子。两人聊着一些从前的兄弟,说有个已经办酒席结婚了,娃儿都有了,还聊了拆迁的近况,新承包的公司是哪儿来的……话就没停下来。等吃得差不多了,小孩去沙发上打游戏。陈皓才低声说,小孩这次不止是离家出走,是跟家里彻底决裂了,他想让小孩去读书,问周鱼的意见。
周鱼当然支持读书,还是那一句“读书才能改变未来”。
可是陈皓很无奈,“他天天打游戏,说以后要做个电竞选手,不止在手机上打游戏,还有电脑上边儿的游戏,每天都去网吧,一去起码八个小时。他家也是因为这个跟他闹矛盾的。”
周鱼问:“他打的什么游戏?”
陈皓摇头:“不清楚,他给我说过一次,但我也不打游戏,就知道他应该游戏等级蛮高的。”
周鱼:“你既然决定管他,就得负责把他往正道上领。”
我一向不管别人的事儿,但还是插嘴:“听说现在有那种专门的游戏比赛,他有爱好,可以支持。但是周鱼说得对,学习也很重要。你应该和他聊聊,让他先上学,以外的时间做他想做的。”
陈皓点头:“我也这么觉得。我今晚就和他说,然后明天给他买台电脑放屋里边儿,这样就可以一边学习一边继续做他想做的。”
我和周鱼都一顿,没想到陈皓的脑回路能往这边儿拐。我不免叹口气,照陈皓这么惯坏娃,等到青春期怕是有他好受的。
几个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我收拾碗筷去厨房,准备先打扫着,周鱼不让,非叫我先去洗澡,免得到他洗的时候,热水器没热水了。那破热水器确实不好使,经常时冷时热,我也没说啥,听话地先到厕所洗澡。
洗完,我又吹好头发才出来。这破吹风也很烦,吵得耳朵疼,我一般吹得半干就不会再吹了。客厅里,饭桌已经被收拾干净,小孩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厨房里传来烟味和压低的谈话声。
“鱼哥,你当初不说死也要死在堕井村吗,怎么现在搬家了?拆迁费给你加钱啦?”
“那□□商,从他们口袋掏钱那是要了他们的命。”
“那你怎么搬了?”
里头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见周鱼低沉下来的声音:“马上就是八九月份了,四十度的天,热死人,我不想每天晚上还要带着黎白在院子里打地铺才睡得着,我一个人就算了,他没必要受这苦。”
陈皓还是死脑筋:“那就等夏天了再搬呗,还能多省点儿钱。”
周鱼呛他:“你懂个屁,我说了要养他,就得好好对待人家。他又不是我们这种村儿里长大的娃,他是什么人,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我不能给他和原来一样好的东西,但至少,别亏待,别让人吃苦。我吃苦就行,他不能吃。”
“鱼哥,”陈皓的声音都清澈了,“你真喜欢他啊?”
周鱼没回答,半响后说:“差不多了,我先出去。”
“行。”
周鱼从厨房出来,正与我面对面,看见我那瞬间有些发愣。
我说:“我洗完了。”
“嗯。”
“鱼哥,”陈皓也从厨房里头出来,“小黎哥你洗完啦,都收拾差不多了,今晚上怕是有暴雨,我们就早点回去了。”
“到了发个消息。”周鱼回。
“行,那我们先走了。”陈皓跟他那小孩儿很快离开。
周鱼指了指厕所:“我先去洗澡了。”
“好。”
不知怎么,最近的天气都不太好,冷飕飕的。时不时还来场大雨,但噼里啪啦下成现在这样的,还是头一回。望着窗户外头打雷闪电的样子,眼睛是一点儿也闭不上,特别是那风吹动窗户,总有怪异的轰隆声,像有人在敲门。
它吹一回,我就心慌一会儿。
没想到周鱼也没睡,他说:“睡不着吗?”
“我还以为你睡了。”
“被你吵醒了。”
“那我不翻身了。你睡吧。”
“你怎么不睡?”
“外头在打雷,打得我心慌。”
“早说你怕嘛。”周鱼掀开自个儿被子,“进来,一起。”
我钻了进去,也睡上周鱼的枕头,周鱼伸手圈住我,这是他第一次抱我。他的手揉着我的头发,另一只手拍着我的后背:“别怕。”
“嗯。”
周鱼轻轻拍着,哄着我,渐渐的,他的手顺势摸索到我的侧颈,像在寻找什么。
“很痒。”我哼了一声。
“嗯,我不碰了。”
“你摸我脖子干嘛?”
“就是觉得,你之前戴那小老虎好看,现在没了,不习惯。”
“没了就没了,以后买个更好看的。”
“嗯。我给你买。”
“好。”我答应,然后沉默片刻,想起陈皓那个问题,还是开口,“周鱼。”
“嗯?”
“你喜欢我吗?”
“什么?”
“你喜欢我吗?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周鱼沉默,而后反问:“难道一个人对另一个好一定要理由吗?”
“当然,除非你是疯子、神经病。”
我紧盯着他,想在浓重夜色中看出周鱼的心,周鱼却平静:“别自恋了,搬走不是只为了你一个人。街道办的人那几天天天拿着大喇叭挨家挨户驱逐,不搬也得搬,还有,我的学费,我得挣钱,一笔现成的拆迁款摆在我面前,我不要吗?”
周鱼又继续说:“还有啊,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是我弟,我得给你存个老婆本吧,还要买房买车,不然等你上大学谈了女朋友,毕了业该结婚了,人家问我这个哥哥要彩礼,我上哪儿搞去?”
“我不会结婚的。”我很坚定。
周鱼抱着我的手却紧了紧,下巴蹭着我的额头,他说:“要结婚的,每个人长大都要结婚的。”
“但我不会。”周鱼,我不会。
周鱼没有再接话,只说:“睡觉吧,很晚了。”
“周鱼,生日快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