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坎儿》兔子耳朵会劈叉

14、第十四章 重遇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一直围着周鱼说了好多话。
　　周鱼，你成绩出来了吗？
　　你考了多少分？
　　那你是不是可以去你想去的学校了！
　　太好了！
　　周鱼，我们可以继续一起留在这儿了！
　　周鱼，我们今晚庆祝一下好不好，我们一起做饭。
　　周鱼，遇见你真好。
　　周鱼。
　　周鱼。
　　周鱼。
　　我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等惊醒的时候，已泪流满面。耳边轰隆隆的，是秦池在叫我。
　　“嘿……黎白……黎白……”
　　对方推着我的肩膀，眼见喊不醒，举手就甩过来一个大巴掌，“wake up！”
　　“妈的，痛。”我低低咒骂一声。
　　“哦还能说话就是没死，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再不醒我就要叫空姐过来给你急救了。”秦池松口气，放开我，继续瘫倒在椅子上。
　　“没事，就是做了个梦。”
　　“你简直跟他妈撞邪了一样，拉都拉不醒，你知道我多担心吗，我差点就叫隔壁泰国那哥们来给你驱邪了。”秦池指着旁边座位那张东南亚脸，还朝人家尬笑。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揉太阳穴，却蹭上一片水迹。原来是眼睛落下的。我忍住心里那股酸涩，将水全数擦去。转头，窗外大片灰色的云朵低落着，遮盖了天，城市一如既往地雾蒙蒙，就连那些黑色的旧建筑也看不清楚。打开手机，显示伦敦时间八点半，而下一排的国内时间是下午三点半。我调整桌面，将伦敦时间删除，只留下国内时间。
　　“终于离开这他妈全是雾霾的破地方了。”秦池在一旁吐槽。
　　“你不觉得，这里跟山城很像吗。”那儿也是一样雾蒙蒙。
　　“不像。除了都冷。真的冷啊冷啊。”秦池叫唤，将身上外套裹了又裹，“叫你跟我去坐头等舱了，你非要挤这经济舱，这空调开得老低了。”
　　我无奈耸肩，“我跟你说了，我爸留给我的钱我早用完了，没钱了。”
　　“谁叫你出了，一张票我给你买呗。”
　　“停，你给我安排工作已经很好了，别再给我花钱了，我还都还不完。”我笑。伦敦这四年，秦池帮了我不少忙，无论是物质还是社交，都是他推着我走。本来还打算回来工作几个月就请人家好好吃顿饭。谁料连工作也是人家安排的。就在他亲爹公司，一去就是个管事儿的。
　　“哎呀多大点儿事儿嘛，是我爸主动邀请你的，他啊稀罕你得很。”秦池说着，调整了一下座位高度，“我睡了。这一趟远得很。”
　　“嗯。”我点头。

　　落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广播里说起了双语，听到标准的中文时，我还有一瞬间愣神。终于回来了。好久了。
　　旁边秦池碎碎念着：“妈呀终于到了，累死我了再也不坐经济舱了……”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有些颤抖地从兜里掏出那张旧电话卡，四年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打卡卡槽，插上卡，归位，一分钟后，信号从零格变成四格。
　　无数条消息从屏幕上冒出。
　　“哎呀拿行李，准备走了，等会儿再弄。”秦池催促着。
　　我一条条信息翻着。全是充值话费成功的信息，每个月一条，准时准点。而其他的，我想要看到的，来自于某个人的信息，一句话也没有。
　　“走了走了。”
　　“嗯。”我近乎自嘲地笑了，起身，离开。

　　回来的时间被开了几倍速，租房子、□□、入职、认识新同事、适应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新公司并不算好混，特别是还是个空降的领导，才刚毕业，又没资历，底下人说什么的都有。最好笑的一种说法是，说我是秦池他爹的私生子。秦池倒是坦然，说“你要真是他儿子，他半夜都能笑醒。”他的生活相比较我就轻松多了，他爹给了他个闲职，让他先习惯习惯国内生活，倒倒时差。
　　这一倒，已经到秋天。那天秦池一屁股坐到我办公桌上，将我从文件里捞起来，问我元旦节去哪儿玩儿。
　　我这想起，哦，已经十二月月底了。不怪我，山城就是这样，几天热，几天雨，街道种满了常青树，叶子秋天不黄，冬天不掉，天天走，一忙起来，就不知道日子。
　　“在家。”
　　我简短的回答让秦池“哎呀”一声：“你又要忙什么嘛，人忙起来一辈子都忙不完，放假就好好玩儿嘛，跟我去看海怎么样？我包机票，你出酒店。”
　　我婉言拒绝，“下次吧。”
　　“真的不去吗，我听说这次还有烟花表演哦，特别大那种焰火，都禁燃烟花爆竹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搞一次大的，你真不去？”
　　脑子突然嗡一声，炸开了一朵小烟花，迷迷蒙蒙中，还有一个略带痞气的笑脸，他在说着话。
　　就知道你喜欢这个。
　　顺手给你买的。
　　你这人怎么长大的，怎么什么都没玩儿过。
　　你喜欢吗。
　　“黎白，又发什么呆！你怎么老发呆，伦敦就这毛病，现在还这毛病。”秦池一掌拍到我脑瓜子上。
　　我将他手扒拉开，揉揉太阳穴，“最近睡少了，正好趁放假补补觉。”
　　“行行行，无趣。不跟你说了，我先下班了，拜拜了您嘞。”秦池拍拍屁股走了。
　　我松口气，瘫在办公椅上，有些头晕眼花。连轴转几个月了，是该好好睡一觉了。周边的员工一个个起身离开，最后一个走的时候还好心问一句：“黎总，关灯吗？”
　　我点头：“关了吧，留一个就行。”
　　“好。”
　　于是灯光灭了下来，我眯着眼，突然觉得好困，于是侧着身，在办公椅上找了个舒服角度，睡着了。
　　梦里是一片破败的老房子，一棵盛大的黄桷树，弯弯曲曲的台阶下也下不完。好多人，盯着我。我很害怕，于是钻进某个老小区，爬着楼梯，一直走到家门口，拉开门。一个人在厨房里喊着：“你回来啦？怎么才回来啊。”
　　我紧张地跑过去，厨房却全是油烟，熏得我睁不开眼，一直咳嗽。
　　“咳咳……咳咳咳……”
　　我惊醒，捂着嘴猛咳起来。一只手在办公桌上摸索水杯，灌了一大杯水之后，肺才稳定了点。
　　伦敦的空气实在不好，这是在那里留下的毛病。前半个月一场感冒，咳嗽就愈演愈烈了。
　　“咳咳咳……”
　　我喘着，拍击着胸口，准备将杯子放回桌子，却不知怎么落了下来，水洒了一身。
　　望着地上的杯子，我深叹一口气，一方面庆幸不是咖啡，一方面又感叹自己的倒霉。
　　算了算了，也晚了，正好回去了。将杯子捡起重新摆好后，我起身，往家里走。
　　到门口，正好十点整。
　　推开门，放下钥匙，脱鞋，然后在沙发上瘫倒。四五十坪的公寓不算大，甚至连个卧室都没有，一切安静、有序。秦池本想让我租套大点的，说公司能报销。但我不喜欢那种太大的空间，一眼望不到所有地方，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谁知道那黑色的阴影下藏着什么，看不见，会让人恐慌。
　　翻个身，准备就这样睡觉。实在太累了。
　　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句：“脏不脏啊，洗澡了才能睡！”
　　猛然睁眼，周围却又沉默一片。只有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响着。我晃神半天，才将脑袋重新放下来。
　　真是太久没睡好了，都出现幻听了。
　　又准备闭眼，手机嗡嗡嗡响起来。我没接，直接扔地上。翻个身，睡着了。这时候，谁也不能拦着我睡觉。
　　这一觉直接到了第二天中午。中间一度把我冷醒了，随手抓了件衣服盖身上，又睡熟了。好久没睡这么长，醒来的时候，头也不晕眼睛也不花了，甚至觉得脑子都干净了。
　　又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慢吞吞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昨晚是秦池那个烦人精，坚持不懈地打了好几通，见我实在不接，又发来十几条消息。全是废话。最后一句才是真实目的。
　　“你明天帮我接一下我妹，她在上培训班，地址时间发你了。我先去度个假，别告诉我爸，给你带土特产。”
　　好家伙。怪不得打那么多电话，原来是有事儿。我将手机重新丢回沙发，起身去洗澡。洗完又点了个外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完一半。
　　手机又响起：“别忘了，我妹最烦别的小孩都走了就她等。”
　　我没好气回个语音：“大哥，她都小学四年级了，十岁了，不是幼儿园，至于还要接吗。”
　　“我也不想啊，我爸心疼他宝贝女儿的嘛。你去嘛。对了，给你看我这海，老漂亮了，太蓝了太清透了……”
　　“……这算加班。”
　　转眼是下午，说着要补觉，但还是忍不住把电脑拿出来开始做方案。而这一忙，上一刻举起手表是两点半，下一刻看，已经四点……还有五分钟，培训班要放学了。
　　别忘了哟……我妹最讨厌别的小孩走了就她等……
　　草，真忘了！
　　我猛地跳起来，抓起一件大衣套身上，拿起手机就往外头冲。打车、等电梯、上车、飙车，一路飞驰。就在四点十五的时候，终于冲到了培训班。
　　糟了糟了，迟到了！
　　手机要死不死响了起来，我停下脚步，吸口气，假装镇定：“喂。”
　　秦池：“接到没？”
　　“马上了。”
　　“我是看你靠谱才让你接的好吧，你别迟到行不行。”
　　“没有，我已经到了。”
　　“行，我在这儿买土特产呢，你想要什么，椰子片儿怎么样，味道不错。”
　　“都可以，你随便买，别拿去公司，直接拿我家去。”
　　“OKOK，还有什么想要的？”
　　“都行。不说了，我接你妹了。”
　　“好，拜拜宝贝~”
　　“嗯。”
　　挂断电话，我大步一迈，随手拉起前面一个身形挺拔像老师气质的人，“诶，你好，请问现在是不是放学了？？”
　　半响，那人没反应。
　　“诶你好。”我再度开口，拍拍他的肩膀，“秦沐沐他哥让我来接她，请问她是在……”
　　那人转过身来，话被我哽在喉咙。
　　这四年，我幻想过无数次的重逢，竟然是现在。在我最慌张凌乱，周鱼最怡然自得的时候。在山城一个冬天的下午。在新一年的第一天。在为了接朋友妹妹才急匆匆赶来的一家培训班里。
　　我再次见到了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