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坎儿》兔子耳朵会劈叉

2、第二章 补习

　　“这头猪居然敢迟到！”脚下的运动鞋被我跺得邦邦响，这么冷、这么远地过来帮他补习，居然敢迟到！
　　我看着手机上的13:59开始倒计时，再给你小子六十秒时间，还没到你就完蛋了！
　　十二月份，正是冷的时候。山城的冷却又区别去北方，不是呼啸吹过的寒风，而是湿冷，浸到你骨头里，从血液传到全身，再多的衣服也暖不了。只这十几分钟，我的手已经红透。
　　“五……四……三……”
　　就在六十秒又六十秒后，裹得跟个白面馒头一样的周鱼终于一瘸一拐地跑来，笑嘻嘻地挥着手。
　　“嘿，不好意思，来晚了来晚了！”
　　相比上次，周鱼脸上的鼻青脸肿已经消了一些，基本能看出个人样了，不过还在一瘸一拐，我蹙眉：“周鱼，原来你是个瘸子啊，怪不得走路这么慢，还迟到！”
　　“呸呸呸，怎么说话呢，我这是刚刚不小心摔了好吧。”
　　“那看来你不光是瘸子，还是个瞎子，眼神也不好。”
　　周鱼笑出声：“你说你怎么长得人畜无害跟个乖宝宝一样，说话这么呛人呢，别人喝奶长大的你吃小米辣长大的呗！”
　　“周——鱼——”
　　“诶诶诶，在呢！”周鱼话软下来，“好啦好啦，呛口小辣椒，别气了啊，我迟到了，对不起！哥哥给你带礼物了！”
　　周鱼开始剥他的衣服，先是外头那件白色校服，然后是里面的黑色夹克，我很不理解，为什么周末他也要穿上校服，那么厚重的冬装外头也要套上一件，把自己裹得跟个千层馒头一样。
　　周鱼从他的衣服里掏出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满脸骄傲：“哈哈，看哥哥给你带啥啦！烤红苕！”
　　“……”我很是无语地看着他手中被压扁了的一坨黄色夹着棕色软黏黏的物体，“你确实这不是一坨屎？”
　　“呃……哎呀哎呀，真是，肯定是刚刚摔了的时候压的。”周鱼面上有些挂不住，干脆将之一把丢进垃圾桶，转身进图书馆，“冷死了冷死了，进去学习吧。”

　　在这个冷得要死的年末没多少人会来这老破小图书馆，来的人都是脑子犯抽的，比如我。
　　我找了个椅子坐下，一拉，那可能比我还老的木椅子就咯吱咯吱响起来，我僵住，左右看看，松口气，还好只有一两个人在。
　　抬头找周鱼，他正在漫画那个架子旁边一脸兴奋，指着手里的漫画书，手舞足蹈：“你快看这个！我可喜欢这个漫画了！”
　　我把他盯着。
　　“你看看嘛。”他把书递到我面前，“真的很好看。”
　　我举起手机：“提醒你，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你刚刚没说啊，难道不应该从我们开始学的时间开始算吗？”
　　“你现在知道了。”
　　周鱼对于我的记仇行为无所谓，一屁股坐下来：“行吧，我们怎么学？”
　　我从书包里掏出两张卷子，一张小学水平，一张初中水平，摆到桌子上：“你把这两张卷子做了。”
　　“就这？那我做完这时间不就过去了。”
　　我不说话，以一种老师的目光审视他。
　　他点点头：“行，你厉害，听你的。”
　　周鱼还是低估了他自己，他根本用不上两小时，只花了三十分钟就做完了。小学那张他做了一半，初中那张他是零瓜蛋。
　　“还不错。”我看着卷子。
　　“真的？”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
　　“嗯。”我将着卷子上面的名字指给他看，“起码名字写对了，不会英文，但会中文。这点你比全世界大部分的外国人都厉害。”
　　“……”
　　看着他吃瘪的表情，我暗爽。等爽够了，我掏出书包里一本很初级的英语翻开，指着第一页的音标：“音标会吧？”
　　他点头，然后又摇头：“会一半。”
　　“那行，我们先从音标开始学。”
　　“好。”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本子一支笔开始写写画画，侧耳倾听的样子还挺认真。
　　“跟我一起念……这个很重要，记上……这个不记，不会考……”
　　出乎意料的，周鱼学得很认真，看他那样，我也不再敷衍，开始当回事。每次补习，都都提前准备内容，给他做规划，真准备当好这个老师。看他每次都在本子上记一扒拉，确实还挺有成就感。
　　毕竟平时可是没有这种机会的。我成绩好，每一科基本都是满分。但不会有人来问我问题，或来请教。周鱼说我应该在学校是被欺负的角色，没有朋友。他只说对了一半，没人敢欺负我，但我也确实没有朋友。我也不需要。

　　“今天我们来学新的结构……你看这里……”
　　老破图书馆里，根本没有空调，我低估了今天的温度，穿得并不算很多，也忘记把随身的小暖手宝带上，背后那扇摇摇欲坠的烂窗户一直吹风打在我背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阿丘！”
　　周鱼头也不抬地问：“你冷啊？”
　　“做你的题。”
　　“哦。”周鱼还是没抬头，起身去关了背后那扇窗户，“冷也不说。”
　　“那烂窗户关不关都一样……阿切！”我拿出纸擤鼻子。
　　“天越来越冷了，我们下次换个地方吧。”
　　“哪里？”
　　“我家。”
　　我转头看他：“还是别了吧。”
　　“咋的你还嫌弃啊！”周鱼咋呼起来。
　　我清清嗓子：“去我家吧。”
　　“你家？”
　　“嗯。就在堕井村附近。”我面不改色。
　　“你家在附近？你开玩笑了吧。那附近可都是老小区，是你这贵族学校小少爷能住的地方？”周鱼丝毫不相信。
　　“谁管你信不信。”我敲了敲桌子，“继续做题！”
　　最近确实越来越冷了，而且每次坐公交来回都得一两个小时，加上补习，得费我一个下午。确实有点耽误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我将大衣递给阿姨，看着沙发上正在打电话的黎树申立刻跑了过去。
　　“爸。”
　　黎树申侧过脸来点点头，接着又对着手机讲些什么。
　　我乖巧站在原地等待，好不容易等电话讲完，想和他讲些什么，黎树申却摆摆手往外面走。
　　“爸！”我又喊了一声。
　　这次黎树申终于停下来，收起手机，转头看我一眼：“我今天还有事，你先吃吧。”
　　“可是你已经好多天没在家里吃饭了。”
　　“最近公司比较忙。你先吃饭吧。”他张开手臂，阿姨给他穿好大衣。
　　“您是不是在忙拆迁？”
　　黎树申望了我一眼：“你又看我的文件了。”
　　“我只是担心您太忙了，照顾不好自己的身体。”
　　“管好你自己就行。”黎树申转身要出门。
　　“那好吧。您也记得吃饭。”我笑得温顺，又低着声提出要求，“爸，最近我在和同学一起做一个项目，他叔叔是美国那边的教授，我们计划在出国前完成，只是最近可能就要在外面住了，可以吗？”
　　黎树申没抬眼，语气淡淡的：“自己有分寸就行。”接着走出门，关上门，没声音。
　　阿姨走过来，弯着腰问：“少爷，晚饭好了。”
　　沉默了很久后，我摇摇头：“先去帮我收拾行李吧，我这段时间不回来了。”

　　房子很好找，到处都是中介，我挑了个最新的装修最齐全的房子，几下就搞定了租房手续，将东西搬了进来。
　　躺在沙发上的时候，我笑了，原来这就是一个人住没人管的感觉，蛮爽的。
　　又是周日，当我把周鱼领进来的时候，周鱼欢呼：“我靠，原来你真住这儿。我还以为你们那学校的人都住大别墅呢。”
　　“其实我是外地人，”我将冰箱里一瓶冰饮料扔给周鱼，“为了上学方便，才在这儿租的房子。”
　　“这样啊。”周鱼接住可乐，冰得他跟小丑一样甩起来，“大哥，谁家冬天喝冰可乐啊，你胃铁做的啊！”
　　“你是不是年轻人，是不是爷们！”我扭开冰可乐，一口咕嘟咕嘟下去，打了个样。
　　“你牛。”周鱼竖了个大拇指，左看右看打探着房子里的环境，“你这房子真不错，冰箱空调厨房啥都有。”
　　我笑了，歪上沙发：“你家连厨房都没有？”
　　周鱼点头：“是啊，大家都是在自己门口炒菜，这样抽油烟机也不需要了。”
　　我又喝了一口可乐，轻松地说着：“那你这苦日子也算到头了啊，听说堕井村要拆迁了，到时候你不就暴发户了。”
　　周鱼愣了一下，也在沙发上坐下来：“不会拆迁的。”
　　“上头人都说要拆，肯定要拆的啊。”
　　“我不同意，谁也拆不了。”
　　“你这么厉害？”
　　周鱼拧开那冰可乐，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转眼就龇牙咧嘴起来，抱着自己直打抖：“嘶~~~好冷~~~~”
　　“该。”
　　我在地毯上坐下来，打开桌子上摆着的英语书：“好了开始吧，今天我们学新一单元。”
　　“嗯。”周鱼在我旁边坐下，白色的校服蓬起，他更像一个馒头了。
　　我看不惯，皱起眉头：“我说你能不能把这校服脱了，你是没有其他衣服了吗？为什么一定要在厚外套外面还裹一件校服。”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诶你这人，我穿个衣服又哪儿惹你了？”
　　“很丑啊。”
　　“哪儿丑了？”周鱼扯了扯身上衣服，“挺称头的啊。”
　　“……”
　　“行行行，我脱我脱，妈的变态，非要老子脱衣服。”
　　“……”
　　周鱼骂骂咧咧将校服脱下，露出他那款式有点复古的黑色夹克。
　　“你这衣服不挺好看的吗，干嘛穿在里头？”
　　周鱼顿了顿，突然扭捏起来，慢吞吞地坐下来，扯了扯外套：“这是我爸的。”
　　我张嘴“哦”了一声：“挺好看的，现在还有人专门收这种老衣服呢，管这叫vintage。”
　　“真的假的？”
　　“爱信不信。”
　　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两个人突然笑起来。
　　我这才发现周鱼长得挺帅，是一种朝气蓬勃的帅，硬朗中带着些痞气，眼睛亮亮的，笑起来嘴角会有些歪，脸上红红绿绿的伤虽然还没痊愈，却添了一种这个年龄段男孩子最想要的那种男人味。
　　“你盯着我看干嘛？”周鱼问。
　　“我看你洗脸没。”
　　“我去，老子看起来是不爱干净的人吗！我每天都洗衣服洗脸刷牙好吧！”
　　“不信。”
　　周鱼显然被我气到了，深吸一口气，扭头眯着眼睛，慢慢将身子靠过来。
　　“干嘛？”我看着他慢慢逼近的脸，有些心慌。
　　他坏笑，在距离我脸二十厘米的地方停下，用两个手掌包住我脸蛋，使劲儿揉搓，“小辣椒，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说话真的很气人！”
　　我精心呵护的、柔嫩的脸蛋就这样被他粗糙的手掌揉得乱七八糟的，红红的，烫烫的。
　　我挣扎：“放开我！！！”
　　“不放！”
　　“放开我！”
　　“不放。”
　　“啊啊啊啊！周鱼我生气了！”我挥动双手，胡乱地拍打着前面，他不慌不忙，一只手就抓住我乱动的手腕。
　　“叫哥哥，叫哥哥就放开你。”他笑得更坏。
　　“你做梦！”
　　“快叫！”
　　“不叫！”
　　“我数三二一，不叫我就来挠痒痒了哈。”
　　“我不叫！”宁死不屈！
　　“三……二……一……”
　　在那邪恶的手无限接近时，我妥协了：“哥哥！”
　　“什么？”周鱼笑着看我，歪着脑袋，“太小声了，大声点。”
　　“你别得寸进尺！”
　　“我就要，你拿我怎么办？”
　　太贱了太贱了，这个表情，这张脸，太贱了！
　　我咬牙切齿：“哥……哥！”
　　“不够温柔。”
　　此刻的我不知被气的，还是羞耻的，已经满脸通红：“你不要太过分！”
　　“三……二……”
　　又是这一招，我忍着心跳，低下头，闭上眼，憋出一声轻声版本的“哥哥。”
　　半响，没有动静，我抬眼，看见了周鱼奇异的眼神，结巴着问：“现在可以了吧。”
　　周鱼放开我，好像一下就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脸上表情很冷静，他站起身：“我去趟厕所。”
　　我指了个方向，在他进厕所后才松下来，大口喘着气，平复躁动的心脏。“讨厌鬼！”又咕嘟咕嘟将刚刚那瓶冰可乐喝完。

　　周鱼十分钟后才出来，冷静得好像一个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渣男，在旁边坐下后，主动翻开了那本英语书：“今天学啥？”
　　“你先把上次学的讲给我听，我看你回去复习没有。”
　　“行。”
　　周鱼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我点点头，这小子确实回去认真学了的，不过还有半年时间就要高考了，这些努力怕也只是杯水车薪。按照老话，就是早不忙夜心慌，半夜起来缝□□。
　　我忍不住提醒：“你既然要考大学，干嘛不早点努力？”
　　周鱼回答得风轻云淡：“以前没想通呗。”
　　“现在怎么想通了？”
　　“因为人要有梦想。”周鱼说得铿锵有力。
　　我笑：“请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你绝对想不到。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教书育人的老师！”
　　“就你？”
　　“我怎么了？我这样子才能镇得住学生，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我真的成为一个老师，我就好好教他们，要是遇上我这种不听话的，嘿嘿，我就揍他们。”
　　“那我估计每半个月你就被家长联名举报抓起来了。”
　　“那你呢，小少爷，你的梦想是啥？收购微软，还是加入硅谷？”
　　我耸肩：“我决定不了，我爸已经安排好了，等过几个月我就直接出国留学了。之后可能就是去他公司上班吧。”
　　“哦，那也挺好。”周鱼暧昧地瞄我一眼，“要是我没找到工作，你大少爷记得关照我，让我在你公司当个保安啊。”
　　“那怎么行，当保安太屈才了，你来，我肯定让你当保安队长！”
　　周鱼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的老人板砖手机响了，周鱼的铃声是“过上了好日子、红红火火……”我怀疑这手机也是他爸的，太老了，可能比他都老。
　　周鱼接起电话，音质也不好，是个很着急的男声，周鱼喂了两声后，终于听清楚，表情却蓦然变得严肃。
　　“我马上来。”他一个起身，就往外头冲。
　　“怎么了？”我也跟着紧张。
　　周鱼没管我，一掌甩上门，连个背影都没留。
　　“等我！”我抓起桌上的钥匙，又扯下衣架上的大衣，跟着往楼下冲，“周鱼，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