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坎儿》兔子耳朵会劈叉

3、第三章 狗仗人势

　　外面吹着风，冷得要命，大衣被我穿得乱七八糟，几乎是边跑边疯狂咳嗽。周鱼冲在前头，脸色差得要死，杀气腾腾。任谁都不会这么没眼色地上去问，我只怕又是和上次那伙人有关系，在后面小跑追着他，想着到时候闹矛盾拦着点，他不闯下大祸就行。
　　没几分钟，周鱼就冲到了村里的小巷子里，左绕右绕后，闯进了一间民房，他操起房门外一酒瓶砸碎底，在房门口站定：“他妈的谁敢动我妈！”
　　妈？我愣在他背后，这是周鱼家？
　　面前的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看见周鱼倒是很淡定，其中一个年轻点的站到前面来打圆场，“哎哟哟，你小子瞎说什么呢！这是土地规划局的领导，亲自来慰问你们家！还不给领导问声好。”
　　“我他妈不管你们是谁，给老子滚出去！”周鱼将那瓶口对准在前头那人，“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别激动别激动，周鱼，我们来也是好心，想再和你谈谈拆迁的事情，你也知道，全村儿的人都同意了，就你一个人不同意，这领导的意思，这价钱是可以商量的，只要你别告诉其他人……”
　　“滚！”周鱼丝毫不客气。
　　“哎呀你小子怎么油盐不进呢，都来你这多少回了，好说歹说怎么不听呢……”
　　“三……二……”眼见周鱼的酒瓶离那人的脑袋越来越近，那人忍不住后退，一把抱住那胖领导就往外头跑。
　　“我告诉你周鱼，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不同意，就等着强拆吧！！”留下这么一句话后，那些人扬长而去。
　　目睹全程的我不禁赞叹：“行啊，周鱼，那么大官儿都让你撵出去了。”
　　周鱼松口气，将酒瓶放桌上，转身走到角落那张木床边，被子里躺着一个瘦削的女人，要不是看见脸了，我真以为那儿只有床被子。那女人实在太瘦了。
　　周鱼动作轻柔地给她掖好被子，拍拍她的肩膀：“没事，睡吧。”
　　我知道我在这儿不太好，于是转身出门。门口就像周鱼说的，是厨房，摆着一张桌子，一口插电的炒锅，一个电饭煲，还有菜。
　　周鱼过了一会儿也出来，站在我旁边，点起一根烟。
　　我问：“这个天也在外头做饭啊，不会冷吗？”
　　他吐出一口烟雾，眼神透过那场雾蒙，看向更雾蒙的山城的天，“搬进去油烟味太大了，会呛着她。”
　　“哦。”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开口问出心里的想法。总觉得不好，好像怎么问都有些何不食肉糜，居高临下。
　　周鱼倒是看出来了，也坦然，抽完那根烟，主动开了口：“你怎么不问我啊，问我都穷成这个逼样了，为什么不同意拆迁。”
　　“那你自己说呗。”
　　周鱼低下头，将那烟头在脚底下踩了又踩，语气淡淡的：“三年前，我爸是一个小包工头，妈的这傻缺，因为建筑公司的老板拖欠工资，他就借了高利贷把工资发给那些工人，自己欠钱还不上，高利贷的人整天来敲门抓人，他就带着我妈我妹在家里烧炭自杀。他死了，我妹也死了，才三岁，我妈还行，没死，成了植物人。我得守着这里，要是等哪天她醒了，家没了，她会怪我的。”
　　我思考了一下，说：“什么是家，有你在的地方才叫家。说不定她听到你有了更好的选择，却固步自封，会骂你蠢的。”
　　周鱼笑了：“反正这是我家，我不会同意拆迁的，随便他们怎么说，我退休以后还要在这儿养老呢。”
　　受那些电影的影响，我一直以为，人在经历巨大痛苦后，会萎靡不振，会痛哭流涕，会永远陷入昨天。而周鱼一点儿也不像，他好像看得很开，那些痛苦对他来说早过去了，他向前看，甚至期待着以后的美好。我想，在坚强方面，周鱼比我厉害。
　　我点点头：“走，今晚吃顿好的，我请客。”
　　周鱼挎住我肩膀，整个人的重量都压过来：“好兄弟！”
　　“离我远点儿。”

　　周鱼带我进了个老火锅店，我不愿意，他就硬推我进去，说美食都藏在小店，不在商圈。在我擦了三遍桌子凳子，好不容易坐下后，他已经乱七八糟点了一堆东西，他是真不客气，啥想吃都点上，光耙肥肠都喊了三碗。
　　“你最好能吃完，浪费食物你就完蛋了。”
　　周鱼拍拍肚子：“那你可真是小看我了。”他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说“红汤加辣。”
　　“不，”我拒绝，“鸳鸯锅。”
　　“我靠，你是不是本地人！吃鸳鸯！我吃这么多年火锅，从来没人吃清汤的！”周鱼也拒绝。
　　“就鸳鸯。”我对服务员点头。
　　周鱼妥协了：“算了算了，随便你，你可沾了清汤的筷子可别碰我的红汤。”
　　“谁稀罕。”
　　周鱼说对了，这店虽然小，但是味道真的很不错，是个地道老火锅。但在看见那个小寸头出现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愣住了，我呆呆看向周鱼：“这，是我们上次来的那家火锅店？”
　　周鱼点头。
　　“……”上次那些大盆肉还历历在目，瞬间胃里好像有什么和火锅一起沸腾起来了！
　　“你！”我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就像一个正义一生的侠客最后死在了卑鄙无耻的小人的毒药下。
　　“怎么？噎住啦！”周鱼一激灵，蹿到旁边来，使劲儿拍着我的后背，右手也不空着拿起一杯水就往我嘴里灌，“快喝口水，别噎死了！”
　　“我……”糊里糊涂的，我被灌下一大杯水，那些骂人的话也被咽了下去。
　　周鱼还在耐心地给我顺气，“哎哟哎呀，差点，幸好我反应快，别太感谢我啊……”
　　他那朋友小寸头也把头伸过来瞪着我，似乎也蛮关心情况，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和我大眼瞪小眼的男生。
　　五分钟后，四个人坐了下来。小寸头介绍那男孩：“这是我捡的一小孩，非要跟着我。”
　　“捡来的？！！”
　　“小孩？！！！”
　　周鱼和我面面相觑，一阵疯狂眼神交流后，周鱼起身，夹着小寸头就去了旁边：“皓子，跟哥讲，这小孩不会是那样那样来的吧，违法的事儿咱可不能干啊！”
　　陈皓一脸无语：“鱼哥，真是捡的！那天我在店里搞卫生，他进来要吃的，我看他一脸可怜兮兮的，就给了他下了碗面，你也知道，我是离家出走才来这儿的，看不得这种的。谁知道他就缠上我了，我去哪儿他去哪儿，我也没办法啊……”
　　他俩在那儿说着，我对这些不感兴趣，现在火锅也吃不下了，就喝着矿泉水漱口。那小孩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一脸倔强，两个眼睛把我瞪着。我抠抠脸，没搭理他。管他哪儿来的敌意，谁在乎。
　　那两人终于叽里咕噜聊完一通，坐了回来，周鱼一副看不清形势的蠢样子，还问：“你俩干嘛呢？玩儿干瞪眼？”
　　我耸耸肩，没说话。一生太短，我向来不会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浪费时间。
　　周鱼举起手中的唯怡豆奶：“好了好了，都是兄弟，来干一杯。”
　　陈皓积极附和举杯，我和那小孩也不好不举。四个男的不尴不尬地喝了一杯豆奶。
　　周鱼又开始絮絮叨叨，和小寸头聊得热火朝天，一筷子跟着一筷子，他硬是一个人把那三盘毛肚、三碗肥肠、两盘牛肉、一盘蛋炒饭、一盘老肉片、一盘土豆全吃完了。对，还把那大瓶唯怡豆奶全喝完了。周鱼可能真是猪，猪都没他能吃。
　　吃完火锅出来，已经十点，手机上显示的温度是2度，呵气成雾，风呜呜地吹，毫不留情，把刚在火锅店积攒的热气全都吹散。我刚想打个喷嚏，却被旁边小孩的摔炮吓一跳。
　　“啊！”我可以说是跳了起来。
　　周鱼把我往回拉，一直拉到身后边：“怎么啦？怎么啦？吓着你啦？”
　　“妈呀，”我拍着心脏，差点没夺眶而出了，“这什么东西？”
　　“摔炮，小孩子玩意儿，你小时候没玩儿过？”
　　我摇头。
　　周鱼很惊奇：“稀奇，你居然没玩过。”
　　我拍了拍大衣上的黑色痕迹，有些生气。周鱼看出来了，用嘴巴往旁边指了指：“谁干的？”
　　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是那边儿小孩子干的。
　　他脑瓜子一转，露出惯用坏笑，拉着我就往旁边小卖部里走，“走，哥哥带你报仇去。”
　　“老板，这多少钱？”周鱼指着那一堆迷你巧克力般的彩色小东西。
　　“五毛钱五个。”老板回。
　　周鱼抓一大把塞我手心里：“拿着，我买单。”
　　付了钱，周鱼拉着我走到那一堆玩摔炮的小孩面前，叉着腰，一座山一样：“刚谁炸你的？”
　　我指着那个穿白衣服的小孩：“他。”
　　周鱼毫不客气，居高临下地，伸出手指头戳人家脑门：“就你炸我朋友的？道歉！”
　　那小孩还挺拽，脸臭得很，直接一个大写的不服气。周鱼又拎着他领子，跟拎小鸡一样将小孩拎起来：“道歉！”
　　那小孩咬着牙，忍啊忍啊，双眼瞪得老大了，与周鱼对峙半天还是在绝对威武下败下阵，转头冲我吼：“有本事你就自己来报仇啊！找帮手算怎么回事！狗仗人势！”
　　“嘿，你这小屁娃儿，学了成语了不起是吧！怎么说话的，欠收拾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这么恶，就需要我这种恶人来磨，今儿我非给你松松筋骨！”周鱼伸手就要打他屁股。
　　结果人家小朋友的兄弟们也不是吃素的，不知上哪儿又拉出一大堆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大喊道：“就是他们欺负人！！”
　　“兄弟们，冲！拯救二娃！！！”
　　一个摔炮袭来，落在我脚边，接着是数以百计的摔炮从天上冲来。
　　“我去！”周鱼反应很快，扔下小孩，拉着我就往旁边退。退到安全地方，周鱼将我转了一圈，又扯着我衣服看：“没事吧？炸着你没！衣服上有没有弄到？”
　　我摇头。周鱼将我拉到背后，如果说刚才只是闹着玩玩，这次我是真感受到周鱼生气了，整个人气势都不一样了。
　　他撸起袖子，用方言喊：“皓子！”
　　陈皓将自己那小孩推到一边，站到周鱼旁边：“鱼哥，在！”
　　“今儿我们要大干一场了，有信心没得！”
　　“搞这几个小批娃儿还搞不赢咩，鱼哥，冲！”
　　于是，两个人，一兜摔炮，像是什么舍生忘死的英雄一样冲了上去。

　　十分钟后，大战结束。
　　周鱼将那小孩头头拎到我面前：“说啥子！”
　　那小孩一脸黑炭，不知是摔炮搞的，还被真摔在了地上，此刻哭得一抽一抽：“我错了！！！！”
　　周鱼又拍了一巴掌那小孩屁股：“喊啥子！”
　　那小孩说着方言，大喊一声：“锅锅！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再做怎么办！”
　　“再做鱼哥就来收拾我啊啊啊呜呜呜！”
　　“这还差不多。”周鱼把小孩放下，“爬远点。”
　　小孩迅速捂着屁股，边哭边跑回家，其余小孩也被陈皓收拾得差不多了，全都哭着跑了。
　　“真滴是，无法无天，欺负到我周鱼的人头上来了！”
　　周鱼一脸骄傲，我却看着他脸上黑色的被摔炮弄出的痕迹，有点出神。有点莫名其妙的，我从兜里掏出一张湿巾纸，给周鱼擦脸。
　　“哎呀不用，我一个男人，受个小伤……”
　　周鱼推我手，我却厉色：“不准动。”
　　周鱼就真的没动了。任由我慢慢地，在吹着寒风的冬夜，用比冰还冰透了的湿纸巾给他擦脸。
　　“谢谢。”我说。
　　“应该的。”周鱼说。
　　但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应该给另一个付出什么。就连黎树申对我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周鱼又凭什么不求回报地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