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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跨年 ...

  •   那天后,我和周鱼的联系更加频繁。他会每个周六周日时不时地出现在楼下,大喊:“黎白!起床了没!我给你带了包子!酱肉馅儿的!”
      回应他的则是咬牙切齿的一句:“今天是周末,你能不能小声点!你不睡别人还要睡!”
      我要周鱼别在楼下喊,有事儿就来敲门,周鱼就是叛逆,偏不,非要来喊一道,说这样叫提前打招呼。不过他只周末来,周内不来,说周一到周五是我的私人时间,让我好好学习按时做作业。
      他总是这样,叛逆,混蛋,又有着自己莫名其妙的原则。是我生长的那片土壤里没有见过的,一只鲜艳的、难以理解的、骁勇好斗的甲虫。
      其实我并不把学习放在心上,我成绩很好,几乎不用努力就能获得还不错的分数,况且再过几个月,我就要按照黎树申给我安排好的远大前程出国留学,分数并不会影响我的未来。
      按照上心的程度,周鱼比我上心。他每次来,笔记本上几乎都记得满满当当,给他的英语书他也是滚瓜烂熟,从新的完全成了烂书。他拿来的成绩单分数一次比一次高。最高的那次,他考了一百二十分。
      我说还不错,周鱼说还不够。每年山城本科招收他们这种学生的名额,不会超过一百个,而这一百个又得分专业,能分到他专业的名额不会超过五个,他得成为这个城市所有同类学生里的前五名,才能得到这个名额。
      我说那挺难的,比我去国外留学难,因为那只要给钱就能上。不过后半句我没告诉周鱼,不然又是何不食肉糜了。
      那一年的年末,温度低到了零度以下,比我所活着的前十七年都要冷。山城没有雪,这样的温度实属罕见。
      班上,很多人在交换礼物。挺无趣,也挺有趣。同龄人的说说笑笑,总是有趣的。我从学校里走出来,想着以后在国外读书,会和谁一起度过新年的第一天?是同学,还是一个人?
      我回了家,其实我并不怎么过节。黎树申永远很忙,他不会在意日历上的任何一个数字。但我仍然期待,他会在今天留下来。
      结果不意外。黎树申没回来。他会和谁度过新年的第一天?
      “饭冷了。”阿姨提醒我。
      我摇头:“不吃了。”
      穿上大衣,走出门,沿着路慢慢走,不知不觉,走到那片老小区。黑灯瞎火里,坐着个黑不溜秋的人。
      一双眼白盯着你,谁都怕。我后缩了一步,想着对方是劫财还是劫色?那团黑却站起来,慢慢晃过来,我这才看清是一脸无语的周鱼。
      周鱼搓着手,耳朵都被冻红了:“你去哪儿了,等你半天。”
      “等我干嘛?”我有点懵,今儿好像没约他。
      “等你跨年。”
      “你为什么要和我过?你不和你的兄弟过?”
      周鱼啧了一声,“你这人,没良心。我是想着你一个孤苦伶仃地住在这儿好吧,过年也没个人理你。人家专门来找你,等你老半天,你就只质问我,不感动?”
      我摇头。
      周鱼瘪下嘴,感觉下一秒就要翻个大白眼。
      我又点头:“感动感动。”
      “这还差不多。”周鱼笑了。这人很好哄。他一把挎住我肩膀:“走,今天去我家吃饭,哥给你做好吃的!”
      “你家?你做?”
      “怀疑我技术还是嫌弃我啊?”
      我不说话了。
      周鱼一路连拉带拽地将我拖到家,安置在屋里凳子上后,就去做饭去了。他家就一颗黄色的不知什么灯泡在发亮,看远了全是黑黢黢。我怕黑,更何况床上还躺了一个,抽抽嘴角,还是跑出来在周鱼旁边蹲下来,看他做饭。
      “你蹲着不累啊?”周鱼问。
      “不。”
      “懒死你了。”周鱼甩甩手上的水,跑进去给我端了个凳子,用方言吐槽“懒得烧蛇吃”。这是一个川渝的小典故,讲的一个人捡了条死蛇,可因为他太懒了,就蹲在蛇旁边等太阳把蛇烧熟。我觉得太夸张,我没这么懒。
      我无聊,开始没话找话。
      “周鱼,你几岁啊?”
      “周鱼,你几月的?”
      “周鱼,你的梦想是啥?”
      “周鱼,你看书吗?”
      “周鱼,你初中是哪个学校?”
      “周鱼,你谈过恋爱吗?”
      “你烦不烦!做个饭耳朵都要被你吵死了!”周鱼被我整得烦死了,将最后一盘青菜甩到桌子上,“洗手吃饭!”
      “哦。”我转身去他刚刚洗菜的盆里洗手,突然听见周鱼在后面嘀咕,“我没谈过恋爱。”
      “哦。”
      周鱼其实就炒了一个菜,还有一盘腊香肠,切了蒸一蒸就行,米饭也是他早就焖好了在电饭煲里。
      有点看不清的灯光下,我眯着眼将碗筷盯了又盯。周鱼吐槽:“又嫌弃我!这碗筷可是新的啊,我爷六十大寿时定做的!”
      我说怎么这大红碗上写了个“周富寿六十诞辰纪念”。既然是新的,那我也不再客气,开始尝桌上的饭菜。那腊肉香肠确实可以,下饭得很,没一会儿就被我一个人吃完一盘。
      干完,我还可惜:“你怎么不多蒸点?”
      周鱼翻了个白眼:“我总共就吃了一块儿,你还嫌不够啊!这还是我爸前年灌的香肠,总共就还剩这么一节了,全被你干完了。”
      “你不早说!”早说我就吃两块意思意思了……
      周鱼夹了一筷子青菜到碗里将那白饭扒拉干净:“又没怪你,就是切来给你吃的。”
      “哦。”
      吃完饭,周鱼在门口洗碗。我将那小椅子搬到门口坐下。等他洗完,两个人就坐在院儿里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不远处发出爆炸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在放烟花。我转着圈儿看,但只听得到声音,看不到,我有点失落,重新坐下来:“周鱼,你放过烟花吗?”
      “放过啊。”周鱼声音懒洋洋的。
      “我没放过。”
      “你没放过?”
      “嗯。”
      “你这人怎么长大的,怎么什么都没玩儿过,你小时候也太无聊了吧。”
      “就每天练习钢琴,然后学英语,学书法,学游泳……反正都是学习。”
      “过年的时候呢,你爸妈也不陪你放个烟花什么的?”
      我摇头:“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见都没见过。我爸嘛,忙得要死,工作比儿子重要。”
      黑暗中,周鱼瞟了我一眼,“等着”,他说。他跑进去拿出一把小棍子。
      “这啥东西?”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周鱼发红的手指紧握那把小棍子,右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打火机,试图点燃。可风却呼呼吹着,将他手指吹得颤抖,将那火苗吹熄。
      “点不燃吗?”我问。
      “风大。”周鱼回答。
      我起身,挡在周鱼身前,伸手,围成一个小圆将那温热护着。周鱼抬眼,望着我。我看见他蓬松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长睫毛和那火苗一起颤抖,眼睛有些湿,有些红,特别亮。他张开冻僵的嘴唇问我:“冷不冷?”
      我摇头。
      他又说:“小心烫伤。”
      “嗯。”
      那小棍终于被点燃,刹那间,一团火花,如心脏剧烈跳动,照亮我们僵硬的指节,年轻的脸,雀跃的笑,一切都迸发出强有力的生命力。
      “哇塞,烟花!”我惊呼。“真好看。”
      周鱼歪着嘴角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种东西,上次那店里顺手买的。”
      我将那烟花直直划过天空,定格在夜空,像是在天上放了一次。
      “喜欢吗?”周鱼在背后问。
      “喜欢。”我笑得停不下来,“以后有机会,我想放个大烟花。就是电视剧里的那种,一下冲到天上,很大很灿烂的那种。”
      周鱼眯着眼睛,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燃,咬住,食指和中指夹着,深吸了一口。烟雾飘散开和小烟花棒的味道混在一起。他轻飘飘地说:“那你得抓紧了,听说过完年以后,就不准放这些烟花爆竹了,容易着火什么的。”
      “这样啊。没关系,这个也挺好玩儿。”那四溅的火花迷了我的眼,我盯着看啊,突然眼前有些发黑,我闭上眼,晕眩却愈演愈烈,再睁眼,已经有些站不稳。
      我喊:“周鱼。”
      “嗯?”
      烟花棒从我手中溜下,落在地上转瞬即灭。我也往后倒了下去,幸好是倒在了一个暖乎乎的怀抱。
      “周鱼……”我冲周鱼笑。然后,然后就一片漆黑。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很黑,黑到我以为我没睁开眼皮,习惯了半天,才勉强能看清眼前东西。我摸索着枕头旁边的手机,这是下意识的习惯,我总是把手机放在枕头下面。但这次却什么都没有摸到。摩挲的声响吵醒了不远处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周鱼揉揉眼睛,猛地站起身,却哎哟一声,顿在了原地,乌龟一样又慢慢缩了回去,像是闪了腰,也可能是腿脚发麻。
      半天,他才扶着腰,一步步挪过来,手掌压上我脑门:“好一些了,不烫了。”
      发烧……难怪今天整天都又热又冷的,还没精神……
      周鱼从旁边掏出一黑色小瓶插上吸管戳进我嘴里,抵上牙齿:“喝药。”
      我抿住嘴,有气无力,但也表示拒绝:“什么?”
      “藿香正气液啊,我以前发烧我妈就给我喝这个,管用的,喝不死人。什么拉肚子啊,感冒啊,中暑啊,头疼啊,我妈都给我喝这个,包治百病,而且我刚也给你喝了一瓶了,来,张嘴。”
      周鱼又把药戳进我嘴里,我不想喝,但也拒绝不了,只能勉强吮了两口。
      “这还差不多。睡吧,还早得很呢。”周鱼打了个哈欠,又准备走回桌子。
      “周鱼。”我努力发出声音。
      “还要干嘛?”周鱼问。
      我不知道。我脑子好晕。我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让周鱼走,我想让他陪我,挨着我,我会好受点。我随意扯了个借口,说冷。
      “冷?不能吧,我平时就盖这么多,也不冷啊。”周鱼又走回来,给我掖好被角,还将他那件破烂校服也盖到被子上。
      “还是冷。”
      “还冷?你是不是烧傻了?”
      周鱼伸手要来摸我的额头,却被我拽住手,我挪了挪脸,用滚烫的脸颊去压住他冰凉的手心,又用鼻尖蹭了蹭:“周鱼,好冷,我们一起睡吧。”那只手明显僵硬了,顺带着连接它的身体也一同僵直。我不否认这句话暗藏的引诱意味,我就是故意的。我要周鱼听我的话,即使用这种方式。
      周鱼半晌没反应,最后喃喃开口:“别这样。你睡吧,我坐旁边。”
      “不。”我强硬起来,“你要冷死我吗?冷死我了,就没人给你补习了。”
      心软的人总是输给得寸进尺的人。周鱼叹口气,坐上床来,抵着墙头,慢慢躺下,并没把手缩回。而我侧身,缩进他的胸口,他的衣服里,用头发肆无忌惮地摩擦他的下巴和喉结。周鱼还穿着那件旧夹克,触上皮肤,是凉的。
      “周鱼。”我嘟囔着。
      “嗯?”他的声音很轻柔。
      “你睡觉为什么不脱衣服?”
      “被子太小了,你盖,我多穿点。”
      “好。”
      说完,我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睡着了。睡了这个冬天最温暖的一个觉。只是醒来的时候,周鱼已经不见了。屋里黑黑的,安安静静。床边连剩下的温度都没有。

      恍惚了半天,我才想起昨晚发了烧,摸摸脑门,已经不太烫。看来藿香正气液真的挺有用。这时,周鱼从外边儿回来,提着一袋豆浆,两个包子。
      “醒啦,吃早饭吧,豆浆还热着,我加了糖了。”周鱼把东西丢桌上,转身又来试我的温度,“嗯,退烧了。”
      周鱼又去旁边忙活着,提着老式开水壶往脸盆里倒水,用帕子浸湿后,拧干,递到我手上:“擦擦脸。”
      那帕子湿湿的烫烫的,我随意在脸上抹了抹,周鱼又接过拿走丢回洗脸盆里。
      “吃饭吃饭。”
      我终于起身,坐到桌子边,拿起豆浆喝了一口,很甜。周鱼把那两个包子也推过来。
      “你不吃?”我问。
      周鱼摇头:“我刚吃过了。”
      我一口气将那豆浆喝完,然后把包子又推给周鱼:“我不想吃。喝饱了。”
      “浪费。”周鱼蹙眉,拿起一个包子啃了一口,“真不吃?”
      我又摇头,看着周鱼三口吃掉一个大包子。周鱼又接着吃第二个,吃着吃着,他突然说:“下次别这样了。”
      “?”
      “你怕是忘了,你昨晚烧糊涂了,非拉着我手,两个大男人这样多不合适。”
      “……”
      我还没开口,周鱼的老手机开始唱歌:“过上了好日子红红火火……”
      “喂。”周鱼接通。这老人机很漏音,就算坐对面,我也能听到声儿,只是音质太差,有点听不清。
      对面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周鱼大喊一声:“什么!我马上就来!”
      “怎么了?”
      周鱼起身,将那包子一口吞掉:“你就在这儿等我,或者回你家都可以,我这会儿有事啊。”说着他就风风火火地往外头冲。
      来不及反应,他已经跑掉。而我站在原地,还有点愣神。几秒后,房间里开始出现一阵细微的声响。当我注意到时,原本对面床铺上机械的微弱呼吸声已经变为了抽气声,尖锐,又像卡着一口痰,让听的人抓耳挠腮。走近,那女人瘦到凹陷的脸此刻正泛着诡异的红润,整个人扭曲着,脖颈处青筋暴起,心脏好像要从那里跳出来。
      “周鱼!”我大声喊着。
      没人回答,我转身出去追,却又在门口处停滞,手在那一刻将门框抠出了指甲痕。要去吗?要去追周鱼吗?要救她吗?如果没有她,周鱼是不是会同意离开这个小村子?周鱼,我可以替你做这个选择吗?
      可以吗?
      不可以。
      周鱼,我没资格替你做选择。一个人没资格决定另一个人的人生。
      “周鱼!”我疯跑起来,顺着周鱼离开的方向追过去。小巷子弯弯绕绕,我一遍遍给他打电话,他却命中注定般,没有接起。
      “周鱼!”我喊着,在堕井村,声嘶力竭。
      此时此刻,派出所外,周鱼正拉着陈皓。
      而陈皓捡的那男孩就在两个中年人的拉扯下哭得撕心裂肺:“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放开我!!我要和哥一起!!!!”
      陈皓也是眼红红,转过头去偷偷用手背抹掉泪,转头又露出个丑不拉几的蹩脚的笑:“你回去好好的,去读书,以后毕业了有出息了再来找哥,哥在这儿等你。”
      “我不要!!”男孩声嘶力竭。
      警察叔叔适时出现,拍拍陈皓:“行了,这次就放过你,下次再有这种事儿,就没这么简单了。你先回去吧。”
      “好,麻烦了。”陈皓点头,转身要走。
      那男孩彻底发疯,咬了一口自家亲爸的虎口,就朝着陈皓跑过去紧拽着他:“哥!你别不要我!!我会听话的!!!!你别抛下我!!!”
      陈皓没回头。父母再次冲上来,将男孩拉走,“啪”的一声,甩了那男孩一巴掌:“你他妈疯够了没有!老子好吃好喝养你这么多年,你去认一个人贩子当哥!我告诉你,这次回去你别想出门了,老子非要打断你一条腿!!!”
      陈皓捏紧拳头,整个人僵直在原地,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却被周鱼拽走:“走啊!这他妈人家的家事!不想坐牢就走啊!!”
      陈皓就这样离开,离背后那些哭喊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那声音彻底消失在他的耳朵里,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行了,爷们点儿,不就是一小孩吗,本来也不是你亲弟,就这么几天啊,就养出感情了,行了行了,别哭了。”周鱼拍着他肩膀,将口袋里最好的那根烟递给陈皓,“来一根?”
      陈皓摆手:“鱼哥,你不懂。我看见他,就是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但是我他妈救不了他,你懂这种感受吗?明明我长大了,但我还是救不了他,我他妈真的很没用……”
      周鱼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点燃一根烟,默默地抽着。
      “妈的,这他妈都是些什么烂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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