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像条小狗向你奔来》楚客越汉01

70、万松园的夜市

　　在回家的路上，李归海不知不觉闯入了一条热闹的街道，这里同样人声鼎沸，热闹程度不比江汉路差。一整条街上坐满了食客，路两边摆满了桌子，整条街道都氤氲在诱人的腾腾热气之中。
　　那些餐馆的招牌让李归海感觉到有些眼熟，他掏出手机地图看了看，讶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万松园美食街。
　　“奇怪，回家竟然会经过这条路吗？”李归海心里想着，“可是刚才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啊。”
　　他悠闲地向前走去，路过一桌桌的欢声笑语，男人和女人们碰着杯，大肆喧嚣吵闹着，当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中时，就连他也会不由自主地快乐起来。
　　他看到了一桌客人的面前摆着烤鱼，表皮金黄酥脆的鱼安静地躺在火红的汤汁中，浓稠的汤汁如滚动的岩浆咕咚着，冒着泡。这种天气吃烤鱼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在海南的时候，遍地都是烤鱼店，但武汉好像很少见到，不知道艾绮丝喜不喜欢吃，或许等过一会儿她情绪平静下来了，自己再去问问她好了。
　　想到艾绮丝，他不由得又联想到了雅雅的那句话。他本该将那句话当做无聊的玩笑一样一笑而过的，但不知为何，却总是莫名其妙的萦绕在他心头。
　　“我和艾绮丝看起来像一对？怎么可能......”他念叨着，然后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艾绮丝的样子，那个永远脾气暴躁，态度恶劣，又犟又有些“大男子主义”的小家伙。她和自己相差了足有三十多公分，而且又那么瘦小，自己一只手就能轻松把她抱起来，但在气势上却好像是自己的老大或者长辈一样。
　　她总说自己很自卑，她会在难过时跟他讲述自己从小到大发生的事情，不敢去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朋友很少，哪怕家里人也不觉得她好看等等......李归海静静地听着，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我觉得他们是不是瞎了，你明明挺好看的啊，而且性格这么有趣又善良。
　　然后这个可恶的家伙便会可得意啦，她在李归海面前时，他可从没感觉到她的自卑，反而只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强到可怕的自信。她会得意地说是啊，她知道自己很好看，有很多男的追自己呢！她的性格也很有趣，很多人都和自己聊得来。而那时，李归海便又开始有些后悔去安慰她了。
　　而当两人见面后，她那只对李归海时才无比自信的性格就更恶劣了。明明见谁都讨好似的笑，然而她却死活不肯承认，李归海多说两句她便会生气粗暴地打断他。对，她在李归海面前就好像是一个“神”，永远不会犯错，永远正确的神。如果有错，那么错的一定是李归海，错的是这个世界，但她是永远不可能错的。
　　不过她的报应也随之而来，那便是秦羽芊。一想到秦羽芊，李归海便忍不住有些想笑——爽快，开心地大笑。
　　他对秦羽芊的感情也很复杂，充满了矛盾：他既对她感到有些不快，又有些感激她。既对她的一些行为感觉到反感，但又欣赏她的聪明和美丽。
　　比如今天这次莫名的吵架，很明显是因为秦羽芊处于心情不爽的时刻，她需要一个发泄怨气和怒气的口子，而艾绮丝正好是她极佳的发泄对象。并且她很清楚艾绮丝离不开她，无论自己再怎么过分，只要过后笑着道个歉，喊一声宝贝，艾绮丝马上又会像条舔狗一样摇着尾巴扑向她。
　　就像艾绮丝那可恶的家伙只会也只敢朝他发火一样。
　　而且巧合的是，每次艾绮丝朝他发完火，过不了两天，秦羽芊一定会找机会和艾绮丝吵一架，把她气的哭哭唧唧，眼泪汪汪。就好像今天这样。所以李归海挺感激秦羽芊的，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她就是自己的复仇天使，专门来制裁艾绮丝这个狗东西的。
　　一想到这，李归海便忍不住嘿嘿直笑，心里直呼快哉爽哉！
　　“老板，这个章鱼小丸子怎么卖的？”
　　走了一会儿，李归海也饿了。他停在一个卖章鱼小丸子的摊位前。老板娘是个脸蛋红扑扑的胖大婶，她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笑着说：“12元一份。”
　　李归海买了一份章鱼小丸子，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凳子坐下，一边感受着这热闹的氛围，看着食客们夸张荒唐的醉戏，一边继续遐想起来。
　　但他对秦羽芊的不快，也正因如此：很多时候，他在艾绮丝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又从秦羽芊身上，看到了那个他极其厌恶的，背叛他的未婚妻的影子。
　　所以他既对秦羽芊气哭艾绮丝感觉到一种报复的快感，又同时会更加的心疼和同情艾绮丝，因为艾绮丝就是曾经的自己。
　　不知为何，两个拥有着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生活经历的人，他们似乎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一个自信且骄狂，一个自卑且懦弱。一个害怕孤独，渴望被爱，渴望拥有许多朋友；一个享受孤独，认为被爱就是被束缚，从不觉得朋友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个对未来充满悲观，一个对未来充满莫名的乐观。他们之间可能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喜欢女的。
　　但李归海却就是能在艾绮丝身上感到一丝灵魂的亲近，以及命运的牵连。
　　他想起和未婚妻分手前的半年时间，那时两人的关系差不多已经走到了尽头，但还是在表面上维持着恩爱和睦的样子。他明白，自己心里也对那个女人没有太多的喜欢和爱意了，只是出于道德和责任，自己曾经答应过会娶她，那么就一定要娶她。
　　而她呢，只是因为还没找到更好的，所以才暂时没有分手而已。
　　她会在他想要亲热的时候，找各种理由推开他；李归海想起艾绮丝和秦羽芊，她们好像也半年多都没有亲热过了。秦羽芊也在视频的时候跟他抱怨过这点，苦恼地问他自己该怎么办，并且哪怕她自己解决都不会想到去找艾绮丝。
　　她会在他索吻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微笑着转过脸去，坚定又温和地表明自己的抗拒。就像那次在KTV，艾绮丝拎着秦羽芊爱吃的烤馕，满怀喜悦地扑向她想要吻她时，而秦羽芊却尴尬地笑着转开了脸一样。在那一刻，他是真切地看到了曾经的时光重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又在眼前重新发生了一遍。
　　她会因为各种琐事大发雷霆，歇斯底里。比如回到家时，仅仅是因为看到洗完的碗放在晾干架上，没有放到消毒柜里。她便疯了一样的大吵大闹，将所有碗筷狠狠砸在地上。就如现在的秦羽芊仅仅因为看到艾绮丝吃了个汉堡垫肚子，就愤怒的不可自已一样。
　　而命运又是多么奇妙啊！它就像某个俯瞰着三维空间的高维生物，一个富有同情心的监视者，它看到了世界上所有人，在未来所有时间线上的所有可能。然后便伸出那纤细有力的手指，给与深陷漩涡的人一丝模糊地指引。
　　在李归海和他的未婚妻分手前的一个月，他们之间的感情猛然升温了起来。重又充满了爱与激情，那时的李归海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在他的眼中又不可思议的重新充满了魅力。让他迷恋，不可自拔，就如同刚刚热恋时那般。
　　他记得在分手前的一个星期，他和她刚刚激烈运动完，两个人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抱在一起，他此刻心中突然涌出了无限的爱意。他抱着她，久违地，一遍又一遍深情地说着：“我爱你。”直到说的口干舌燥为止。而她也妩媚地微笑着，温柔地抱着他，两对充满爱意的眼睛深深凝视着彼此。
　　他以为这是好转，是死灰复燃。然而却殊不知这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直到后来的那一天晚上，她和朋友出去聚会，消失了一整夜，第二天在微信上平静地跟他说分手吧。就像是屠户娴熟又冷静地手起刀落，将他开膛破肚，挂在钩子上称重甩卖一样。他也早就预料到或许会有这么一天，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她告诉他，昨晚说她和另一个男生在一起，他已经追求她一段时间了，昨晚她考虑清楚了，她想和那个人在一起。
　　李归海至今仍记得那晚自己被屈辱和怒火吞噬掉的情景。从此以后，任何与他那个未婚妻在行为上哪怕有一点相像的人，都会让他极度的反感和厌恶。
　　他拿着章鱼小丸子边吃边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街道的尽头。这是一个丁字路口，人少了一些，他犹豫着自己接下来该往哪条路走才对。尽管地图就在他手机里，一看便知道，但在这个悠闲的夜晚，为什么要那么快地赶回家去呢？
　　或许随便挑一条未曾去过的路走，便能见到新奇有趣的不同风景。
　　这时，一只脏兮兮的黑猫不知从哪跑了过来。或许是被李归海手里那盒小丸子的香味吸引了。它毫不怕人，就这么来到了李归海的脚边，喵喵叫着，高高竖起的尾巴蹭着李归海的裤腿。
　　“饿了么？”李归海笑着蹲下身子去，将手里的盒子放在了地上。“还剩两个，都给你好了。”
　　小黑猫很有礼貌，用脑袋蹭了蹭李归海的裤腿，又亲昵地叫了两声，然后才开始吃起来。
　　李归海站起身，随便选了一条看起来比较热闹的路，继续往前走去。
　　他其实纠结过一段时间，纠结着要不要告诉艾绮丝这些事，警告她要小心点秦羽芊，不要再那么傻傻的，全心全意地爱下去了。但他还是很理智的克制住了自己。
　　一来是因为艾绮丝绝不会听他的建议。因为她那恶劣的性格，和只有对李归海时才会展现出的自信，所以她是绝不会认同，也不会听李归海的任何建议的。她一定会坚持认为李归海都是错的，自己才是对的。
　　二来，秦羽芊是因为信任他才告诉自己这些事的。他如果跟艾绮丝说...那他不成了从中挑拨离间的小人了么？
　　三来...他知道艾绮丝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对秦羽芊的爱的。一个人的本性几乎是不可能改变的，她卑微惯了，在爱情中，在生活中，始终卑微着，她早已习惯了被这样对待。而且一个人总要经历一些无法避免的痛苦和磨难，才能够真正的成长。
　　这时，李归海又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的选择果然没错！幸运始终是眷顾他的！！他刚才随便选的一条路，在经过一段冷冷清清的小路后，再拐个弯，前方豁然开朗，是一处更为喧嚣热闹的夜宵地点！！
　　不远处那家店好像很热闹，亮黄色的“回味黑鸭煲，始于2006”招牌下，是贴在门头上的一拍红色亚克力大字：“整鸭鲜煲，辣卤黑酱是灵魂”。店门旁的落地窗上贴着一整面黑鸭煲的实拍照片，看上去诱人极了。
　　十几张圆桌在店门口摆开，每张桌子前都围满了人。还有许多顾客坐在一旁的红色塑料凳上排队，这家应该很好吃！李归海兴奋地想着，然后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准备给艾绮丝发过去馋馋她，顺便问她要不要哪天晚上一起过来吃。
　　而巧合的是，艾绮丝的消息也正好在这时发了过来：“喂，兄弟！我刚刚在路上看到一辆黄色的ultra，还是带大鼻孔的！！没来得及拍照给你看！”
　　那是刚发售不久的新车大米su7 ultra，艾绮丝很喜欢那辆车。
　　“咦？你又出门了？我以为你在家呢。”
　　“对啊！有个租户的锁出问题了，我赶过去换锁。”
　　艾绮丝继续喋喋不休地讲起了那辆车。
　　“那个车真的是好帅啊！！”
　　“我宣布保时捷不再是我梦中情车了！”
　　“我现在不停地在网上刷测评，第一次觉得黄色的车好看！！”
　　“刷测评？”李归海奇怪地问道。“咦？我记得你个狗不是从来都不喜欢车，也不关注车圈的吗？”
　　“对啊！我对开车啥的从来都不感兴趣！就是觉得ultra好帅，想拥有而已。”
　　“真是傻狗。”说着，李归海把刚刚拍的照片发给了她：“你看，这家店好多人啊！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人排队！我们下回来吃吧！！”
　　“好。你怎么逛到这儿来了？”
　　“你个狗东西还好意思说！不是你把我扔在那儿自己跑了吗！我现在往家走呢！”
　　“傻逼，你打个车啊。”
　　“无所谓，散散步减肥。你不生气啦？”
　　“不想理那个傻逼了。”艾绮丝气愤地说道。
　　“今晚这么说，明天估计又能见到你嘴里喊着‘好爱我的小宝贝啊’这种话了。”李归海不屑地说道。“真是条没骨气的狗。”
　　艾绮丝没理他了。每当她被说到痛处，她就两种反应：要么马上怒气冲冲地乱扯一番反驳他，要么装死不理他。
　　而两人刚聊完，秦羽芊又打了视频过来。她坐在椅子上抽着烟，玩着电脑，看起来也已经不生气了。
　　“咦？你怎么在外面？”她看了眼手机屏幕，惊讶地问道。“还没回去？”
　　“没呢，今天天气不错，在外面散散步。”
　　“好吧，还想叫你来打游戏呢。”
　　“又是英雄联盟？”
　　“对啊。”
　　“唉，就不能玩玩其他的吗？其他的我可以陪你玩，英雄联盟实在不想玩了。”
　　“可我只会玩这个啊。”说着，秦羽芊弹了弹烟灰，又皱起眉头，烦恼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我有时候真是挺受够艾绮丝的了。你说......”
　　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你说，我到底要不要真跟她分手算了？我真不想和她谈了。”
　　“真跟她分手？”李归海倒是不惊讶，她们经常吵架和分手。他笑着问道：“又想分手了？”
　　“嗯。真的很想和她彻底分了算了，谈的也没啥意思。”秦羽芊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种问题你问我也没用啊，我肯定不会劝你们分啊，那我不成挑拨离间的人了么。”李归海好笑地看着她，又不解地问道：“不过我挺奇怪的，就是说你们既然已经没啥感情了，为啥还要一直谈着呢？”
　　“因为...唉，因为我感觉分了以后一个人更无聊了。”秦羽芊又叹了口气。“而且说实话，我怕分了以后找不到合适的谈，只能先谈着了。唉...”
　　李归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是多么多么的熟悉这句话啊！
　　他一阵恍惚，眼前秦羽芊的面容逐渐和他前未婚妻的面容重合，变得模糊起来。她们都拥有同样的瓜子脸和妩媚动人的大眼睛，在这一刻，李归海似乎像是又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或许曾经，她也是这么跟她的好朋友，好姐妹说的吧，甚至说的话可能都一模一样。
　　夜晚带着寒意的风猛然灌进他的衣服里，周围喧嚣的人群，热闹的景色都一同变得模糊和扭曲，声音渐渐从他耳边消失，他的眼神也和这风一样越来越冷。一股无法抑制的狂怒在他体内苏醒，并熊熊燃烧起来。
　　她......还有她！！她们这种人，把别人全身心的，忠诚且毫无保留的爱当成什么了？她们没有心吗？？她们感受不到别人的痛苦，眼中只有自己吗？？
　　既然不爱了，那就说出来啊！！仅仅是因为怕无聊？怕找不到更好的？就一直拖着别人？拿别人真诚的爱来当做打法自己无聊时间的玩具？然后再等找到更合适的人的时候，就像扔掉垃圾一样毫不犹豫地扔掉那个依然爱着自己的人？任由别人坠入痛苦的深渊？
　　李归海又想起来艾绮丝每一次开心地奔向秦羽芊的样子，她和秦羽芊刚刚热恋时，激动地告诉自己“原来被爱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啊！”时的卑微模样。那个可怜的姑娘，自卑又脆弱的姑娘，她对谁都是用了十足的真心，然而却只配得到这种垃圾的爱么？
　　哦对，他想起来了，多么巧合啊！他和那个未婚妻刚认识时，未婚妻其实有个男朋友，只不过没什么感情，于是分手和他在一起了。而艾绮丝和秦羽芊刚在一起时，也是秦羽芊的女朋友是艾绮丝的好兄弟纳纳，而后秦羽芊主动撩起了艾绮丝，接着便抛弃了纳纳和她在一起了。
　　命运的齿轮无情转动着，他和艾绮丝的命运是如此的相似，都将品尝自己种下的苦果。他就像心疼当初的自己那般心疼着艾绮丝，不！甚至要更加强烈的心疼艾绮丝，也更加憎恶起秦羽芊来。
　　“你怎么了？”秦羽芊奇怪地看着他。“怎么呆住了？在想什么呢？”
　　“没事，有点冷，我要挂了，准备回家了。”
　　李归海扯了扯嘴角，强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