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千山》藏青盐薄荷奶绿

43、第 43 章

　　等许明意用过秦河带回来的早饭，脑子又活络了起来，他对秦河道：“秦河，我们最好尽快离开梓阳县。”
　　许明意食量不大，秦河将他吃剩的驴肉火烧吃了，闻言想起街上见的光景，也反应过来，说：“因为阎玉山？”
　　许明意点了点头，说：“只要阎玉山活着回去，一定会清算梓阳县府衙，我们还是避开好，而且要尽快，迟了只怕走不了了。”他们到底是匪，平顶寨此行想□□炮，能弄来这些东西的，在梓阳县都是有路子的，说不定就和阎玉山遭围杀有关。阎玉山如果不死，势必会扫清内敌，怕的便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平顶寨无端被牵连。
　　更不要说昨晚许明意和阎玉山的交涉，即便他已经足够小心，可他们的这个据点也禁不起查。
　　至于阎玉山在他走后会不会死，许明意有种直觉，阎玉山这样的人，不会就这么死的。
　　秦河道：“你收拾一下，我去找四当家。”
　　许明意应了声，秦河没有多留，直接就去寻了四当家廖兴。他并没有提许明意撞见阎玉山一事，而是说昨晚民团大动干戈搜人，只说梓阳县怕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早早撤出去为好。廖兴有些迟疑，他们本就是为的军火，如今事情还未完全谈妥，就这么走，他有些不甘心。廖兴派了个小响马让他去外头打听动静，不过片刻，响马回来，城中虽一切如常，可街上巡逻的民团多了，颇有外敌来犯的架势。廖兴见状，也只得听了秦河的，还将据点也一并撤了。
　　他们是上午撤出梓阳的，下午一支千人的队伍就直入梓阳，军容齐整，正是阎玉山麾下最精锐的第四师军士。
　　廖兴松了一口气，重重拍了拍秦河的肩膀，道：“还好你小子警醒。”
　　秦河咧了咧嘴，他一手搭着许明意的肩膀，“是明意的主意，他不说我一时也没想起来。”
　　许明意看了看秦河，其实依秦河的警觉，即便他不说，秦河也会有所动作的，不过是迟片刻而已。许明意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笑，廖兴说：“读书人的脑子就是好使。”
　　“娘的，响龙山到底是上哪儿弄来的那么多枪和子弹，”廖兴骂骂咧咧，这个世道谁手上有枪炮，有刀，谁的腰杆子就硬。响龙山盯上他们已经很久了，不过是实力不足，如今压他们一头，虽然平顶寨有天险可守，可也不能一辈子缩在寨子里不出去。许明意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曾看过缴获的枪支，他对枪所知不多，可那些枪支虽有些磨损，却都是完整的，好似是被换下来的旧枪。
　　许明意心里隐隐有个念头。
　　本以为他们要折返回寨中，没成想，才走到一半就收到独山龙寇达的传讯，寇达让他们回荡山劫掠一支行商。他们一行人不多，姚善和张正义等人已经带了其他人先他们一步去了，廖兴回山复命，这次任务便是由秦河带队去的。这样的劫掠于今日的许明意而言并不陌生，只不过这次走得远了，已经进入了响龙山的地盘，许明意觉得有些奇怪，约莫是前些日子响龙山先越界，这回寇达想找回场子，便也没有多想。
　　没想到，就是这一次没有多想，差点让他们折了进去。
　　秦河和许明意带了十几人过去的时候，姚善，张正义都已经到了，张正义朝二人笑，“大河，明意。”
　　“义哥，三哥，”二人打了声招呼，秦河问姚善，“三哥，怎么样？”
　　姚善稳重，也知道他在问什么，说：“你们来得正巧，大当家说大概今天晚上会有一队肥羊打这里过，让咱们过来劫了他们。”
　　秦河道：“哪儿来的肥羊？”
　　姚善道：“大当家没说，前面也没消息递过来，不清楚对方的底细。”
　　秦河和许明意对视了一眼，都皱了皱眉，他们劫掠并不是随机，漫无目的的，路上或是歇脚的茶摊，或是藏在沿路的镇子县城有他们的眼睛先摸清对方的底细，如此才能知己知彼，在下手时减少伤亡。
　　“没办法，这片是响龙山的地盘，咱们埋的眼睛不多。”姚善说，“只知道是从临阳过来的。”
　　许明意道：“三哥，前面安排了人盯着了吗？”
　　姚善：“让狗儿去盯着了。”
　　秦河点了点头，说：“大当家怎么突然让咱们来这儿了？”
　　姚善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当家让咱们小心点，点子有点扎手。”
　　秦河道：“先等狗儿的消息传过来。”
　　临到黄昏时，涂狗儿骑马赶了过来，他探得了那支商队的消息，约莫百来人的队伍，一半都是练家子，几乎都扛了枪，有五六十个大箱子，看车辙印子，箱子很有分量。秦河算算路程，将涂狗儿留了下来，又定下截取计划，黑夜便这么悄悄来临了。
　　仲夏里天黑得迟，弦月挂树梢，穹顶满天星子闪烁，蟋蟀鸣叫声应和着蝉鸣蛙叫很是热闹。如果不是蚊子太多，吹着这样的晚风，许明意说不定会有几分闲情赏赏星子和月亮。冷不丁的，他“啪”的一巴掌拍死看一只吸饱了血的蚊子，涂狗儿看得笑出声，说：“明意，你怎么这么招蚊子？有你在这儿，蚊子都不咬我们了。”
　　许明意面无表情。
　　秦河瞥他一眼，伸手将许明意手臂上的血擦干净，又挠了挠叮起的包，道：“来之前该去买个驱蚊香囊的。”这里不比家中，自打入夏蚊虫多了之后，秦河发觉许明意招蚊子，便在院里移栽了一些艾草，屋子里更是挂起蚊帐，入夜还先烧艾草熏一熏。
　　张正义也笑，说：“蚊子也精，专挑细皮嫩肉的咬，以前我姑娘也招蚊子，”他不知何时摘了路边的野草编成了一把“扇面”，递给许明意，说，“凑合用吧。”
　　秦河将“扇面”接了过去，说：“我来。”
　　“谢谢义哥，”许明意道，“义哥手真巧。
　　张正义笑道：“嗐，有什么巧不巧的，以前地里刨食的时候什么不会干。”
　　几人正说着，姚善道：“我听到马蹄声了，”他们脸色一肃，都朝远处蜿蜒的道路看去。秦河低声对许明意说：“一会儿当心。”
　　许明意：“嗯。”
　　秦河一干人起初都以为这顶多是一支装备齐全的商队，这一行不过百来人，他们则有近两百人，人数远超这支商队。可等枪声一响，对方训练有素地往箱笼后一躲，甚至开枪反击，就让经验老到的秦河等人觉出不对，这伙人反应太快了。可已经交上了火，一时间自也停不下来，对方商队中传来喊声，当是领头人，“前面的是哪路兄弟？我们是响龙山上的！还望给几分面子，让个道！”
　　秦河自也听清了，他看着姚善，说：“怎么是响龙山的人？”
　　姚善也愣了一下，道：“大当家没说，就说是一支商队。”
　　许明意飞快道：“响龙山的人乔装成商队干什么？”
　　秦河皱紧眉，张正义说：“管他们是谁，大当家让咱们劫的就是他们，是响龙山还正好，他们前些日子杀了不少兄弟。”
　　姚善咬了咬牙，道：“打！”
　　“就这么退还当咱们怕了他们，”姚善说，“报仇的时候到了。”
　　秦河心中隐隐觉察出几分不对，可骑虎难下，也只得点了点头。此处山道狭窄，正合伏击，响龙山的匪盗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他们的地盘朝他们下手，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交火声混杂着惨叫怒吼声撕裂了夏夜的平静。冤家路窄，双方都杀红了眼，秦河吹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隐藏在暗处的响马骑马就冲了上去，鲜血染红了灌木丛。
　　一方筹备已久，人数远胜对方，一方毫无防备，惨烈的厮杀之后响龙山溃不成军，眼看不敌，一支传讯烟花也呼啸上天际，炸了开去。
　　秦河等人心中一凛，说：“带上东西，撤！”此行的目的便是那些沉甸甸的大箱子，秦河下了命令，自有响马去收拾战场，带上战利品撤退。响龙山的匪盗恨红了眼，也不知那箱中是什么，分明落了下风，却不思撤退，竟穷追不舍，反而拖慢了他们的脚步。他们一路且战且退，也死伤了不少人，一时间竟甩不开不要命的匪盗。
　　秦河当机立断道：“三哥，你们带东西先走，咱们燕子坡回合。”
　　许明意说：“我和你一起。”
　　秦河：“你和三哥一起走。”
　　许明意转头对姚善道：“分开走，三哥，你带狗儿一路，义哥和我们一路。”
　　姚善闻言点了下头，道：“你们小心！”说罢，他叫上涂狗儿，涂狗儿看着秦河和许明意，道：“燕子坡见。”
　　秦许张三人都点了下头，当下分了两队人，这儿是回荡山，响龙山的地盘，他们不敢分得太散，所幸是深夜，便于藏匿踪迹。可带上的箱笼和对地形的陌生还是让他们被撵上了，来的正是响龙山的匪盗，人数还不少。这是许明意加入平顶寨后第一次面临如此生死危机，汗水浸透了身上的衣裳，他手中握着的枪已经发烫了，他靠在石头后，利落地换了子弹。
　　突然，他听张正义说，“大河，你们走，我去引开他们。”
　　许明意一怔，秦河说：“不行，要走一起走。”
　　张正义抬起脸，苦笑一声，“我走不了了。”
　　二人心头发紧，目光上下打量着张正义，这才发觉他的腿在微微的发抖，秦河一摸，指掌上尽都是鲜红的血水，“义哥！”
　　秦河脸色也变得难看至极。
　　张正义说：“走，别婆婆妈妈了！”他看了眼许明意，说，“明意，义哥求你一件事，以后每年你都帮我写一封信寄回家……写五年就成。”
　　许明意颤了颤，哆嗦着撕了一截衣服摸索着紧紧地绑在张正义伤口上头，滚烫的血濡湿了许明意的手指。秦河咬牙道：“我去引开他们，明意，你带义哥藏起来。”
　　“快走！再等下去都走不了！别忘了咱们兄弟说过的。”张正义闷哼了声，他勉强站起身，打手势带了一队人，头也不回地钻入另一处山林。秦河眼睛猩红，他用力闭了闭眼，抓着许明意的手腕，说：“咱们走。”
　　一夜狼狈奔逃。
　　秦河和许明意最终带着人藏匿入一处山洞，沾血的箱子也一并堆在了角落里，二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都已见惯生死，可无论看了多少次，都无法习惯死亡，尤其是身边之人的离去。即便离开时张正义还活着，可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张正义本就受了伤，丢了货物的响龙山盗匪势必不肯善罢甘休，否则也不会大肆追了他们一整晚。
　　许明意倏然站起身，秦河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明意？”
　　许明意抽出手，抬腿走向他们带回来的箱子，打开了，却见是一匹匹布料。秦河见状也走了过来，口中道：“大当家让咱们劫了响龙山的什么东西，他们这么死咬着……”
　　话没说完，许明意已经将那面上的布料都丢了出去，底下的东西展露在二人面前。
　　枪。
　　一把把汉阳造步枪堆得齐整，在火折子的光下，沉默地躺在木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