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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争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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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峰的警车消失在弯道时,青岚山的雾又浓了些,像层湿棉絮裹在别墅玻璃上。沈昭望着车尾灯的红点没入雾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露台栏杆——那里的木纹和他梦中宋朝画室的窗棂纹路重合了。
“风大了。”江砚的手搭在他肩上,掌心温度比往常低些,“进去吧,汤该凉了。”
沈昭没动。直到引擎声彻底被山雾吞掉,他才转过身,目光落在江砚手腕的疤痕上。那道月牙形的印子在雾里泛着青白,和他的梦里一模一样,不论是哪个年代的他,都带有这个印记。
客厅里的青铜香炉还在冒余烟,檀香味混着排骨汤的热气,在空气里拧成一股怪异的绳。沈昭走过去,指尖悬在炉口上方,没敢碰——江砚总说这炉子“娇气”,不让他碰,每天清晨却雷打不动地烧三炷香,香灰积在炉底,从未清理过。
“这香炉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他状似随意地问,视线扫过炉身的云雷纹,“上次陈警官说像老物件,是祖传的?”
江砚正盛汤的手顿了顿,白瓷碗在托盘里磕出轻响。“嗯,我爷爷传下来的,”他把汤碗推过来,葱花浮在油花上,“说是清代的,不值钱,放着图个念想。”
沈昭舀了勺汤,舌尖触到温热的液体时,眼前闪过另一幅画面:同样的香炉,摆在雕花木架上,江砚穿着藏青色长衫,正用银簪挑开炉盖,香灰里埋着半块泛金的矿石,纹路和炉身的云雷纹严丝合缝。“昭昭,这炉子能镇住‘东西’。”那时的江砚声音压得很低,袖口疤痕被香灰蹭得发暗。
“在想什么?”江砚的筷子在他碗沿敲了敲,“汤要凉了。”
他回过神,把汤咽下去,喉结滚动时带着涩意:“每天烧香,是为了祭祖?”
江砚的睫毛颤了颤,没直接回答,反而起身打开窗户:“透透气,檀香太浓了。”风卷着雾涌进来,吹得香炉里的余烬飞起来,落在他手背上,他没躲。
沈昭盯着那点火星子熄灭,突然说:“我想下山走走。”
江砚关窗的动作猛地顿住,玻璃被推得“哐当”响。“说了山里潮气重,”他转过身,脸上还挂着笑,眼角却绷得很紧,“你前几天还咳嗽,等天彻底晴了再说。”
又是这样。沈昭低下头,汤碗里的倒影晃了晃,映出他自己发白的脸。
晚饭过后,沈昭坐在画架前,画布上的青岚山被他涂得一片模糊。江砚在收拾厨房,水流声断断续续传来,和他记忆里某个雪天的檐角滴水声重合了。
“这幅画要重画吗?”江砚走过来,手里拿着块干净的抹布,想擦他溅了颜料的手背。
沈昭猛地缩回手,颜料蹭在袖口上,像朵暗沉的花。“我想起一幅画,”他盯着画布上的空白处,声音很轻,“很多年前,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我给你画过一张像。”
江砚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
沈昭抬起头,看见他喉结滚了滚,脸色比刚才更白。“你……”江砚的声音有点抖,“想起来了?”
原来真的有过。沈昭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突然断了,那些碎片化的画面瞬间连成一片——不是梦。是真的有个春天,桃花落了满地,他坐在竹凳上,江砚站在花树下,衣衫被风吹得鼓起,手腕的疤痕在阳光下很清晰。他当时画了整整一下午,最后把画塞进江砚手里,说“等你老了,看这张画就知道自己年轻时有多好看”。
可后来,他再也没画过。不是不想,是画不出来了。每次拿起笔,都很痛苦。脑子里就像被浓雾罩住。
“我没全想起来,”沈昭看着江砚慌乱的眼睛,故意放慢语速,“但我记得那幅画,你说要好好收着。”
江砚的手在身侧攥成拳,指节泛白。“是,我收着的,”他别过脸,声音低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在书房的抽屉里,回头给你找出来。”
“不用了。”沈昭打断他,站起身时带倒了画架,画布摔在地上,颜料溅了一地,“你一直在骗我,对不对?”
江砚猛地抬头,眼里的温柔碎得彻底,只剩下慌乱。他伸手想碰沈昭的脸,动作和过去无数次“安抚”他时一样,指尖带着熟悉的凉意。“昭昭,你太累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软,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又是这样。每次他快要想起什么,江砚就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然后他的头就会开始发沉,那些清晰的画面又会变得模糊。
“别碰我!”沈昭猛地后退,后背撞在墙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你又想让我忘了,是不是?”
江砚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他看着沈昭眼里的警惕和愤怒,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沈昭突然想起小雨说的“催眠时间越来越短”,原来不是错觉——从最初的一百年,到后来的八十年,再到现在,才过了多久?他的记忆正在一点点挣开束缚。
“你到底骗了我什么?”沈昭的声音发颤,却死死盯着江砚,“赵建华是不是你杀的?山上失踪的人是不是也和你有关?为什么我们会住在这里,还有这山,这房子,到底藏着什么?”
江砚的脸色白得像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复:“昭昭,你不懂……”
“我是不懂!”沈昭突然提高声音,胸口剧烈起伏,“我不懂为什么你不让我下山,不懂为什么那些老物件的纹路和赵洪的矿石一样,不懂为什么你手腕的疤从来没变过!”他指着门口,“山下到底有什么?还是说,山上有什么不能让我看见的东西?”
江砚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的慌乱变成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固执。他没再解释,只是站在原地,像座被浓雾困住的孤岛。
窗外的雾更浓了,把整栋别墅裹得密不透风。沈昭看着江砚沉默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别墅像个巨大的、精致的笼子,而他和江砚,都是被困在里面的囚徒。
只是他不知道,这笼子的钥匙,到底藏在过去,还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