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请回答》一榆非晚

3、Chapter 3

　　李时君和周鉴影个子都很高，跨得步子也大，跟男模T台走秀似的，才走几步就离车很远了，周鉴影终于忍不住吐槽：“你这找的什么代驾啊，爱插嘴就算了，情绪这么不稳定，看起来吓死人了。”

　　李时君点点头附和道：“新手吧这人。”随后又想起来周鉴影的逆天发言，皱眉戳了戳他的肩膀，吐槽道：“还有你，说的什么大实话呢，一不小心就戳人家痛处了，这是你一个小小高中生能随便发表评论的事吗？”

　　周鉴影嘴巴撅得老高，很不服气：“那我也没想这么多啊，谁知道……”

　　李时君冷笑一声：“没经历过就别瞎bb，等你毕业以后也找不到工作就老实了。”

　　“那我给他道歉？”周鉴影伸手挑开入口处透明门帘。

　　横跨整个停车场，吹了一路冷风，李时君脸上已不再酡红，低头跟在周鉴影身后钻进急诊大厅，垂下的门帘刮起一阵风，混着一股胶味涌入鼻间。

　　李时君叹了口气，“你还是别提了，免得人家以为你看不起他。”

　　夜晚的医院肃静冷清，左右两侧电梯运行发出“呜呜”的低鸣，零星有几个护士在后面的走廊里钻来钻去。

　　到了分诊台，李时君告诉护士周鉴影“撞车”后的相关症状，要求做个全身检查，特别是脑部CT和核磁共振。

　　护士要周鉴影的个人信息，李时君双手抱胸站去一边，看着一旁走上前还垮个批脸的周鉴影，顺理成章“收集”了起来。

　　护士低头操作着电脑键鼠，看着显示器，脸上是跳动的屏幕光，声音冷冷的：“叫什么？”

　　这没办法作假，周鉴影老实回答：“周鉴影，鉴定的鉴，影子的影。”

　　护士：“今年几岁？”

　　周鉴影挠挠头：“十八。”

　　护士：“哪个学校的？”

　　周鉴影已然做好接受盘问的准备：“一中。”

　　“几班。”

　　周鉴影眨眨眼：“高二十五班。”

　　护士抬头，奇怪地看了周鉴影一眼，而他本人则接着解释道：“我初一了一级，比别人大一岁。”

　　不知护士信没，只见她又把头埋进了电脑里，接着走程序：“身份证号报一下。”

　　周鉴影从容念出一串数字。

　　李时君站在一旁摸摸耳朵，拣出其中出生年份，在心里老实一盘算——嘿，果真十八岁。

　　护士抬手给他们指了医生办公室的方向，李时君带着周鉴影找过去，一路上嘴闲不下来，“你好周鉴影，我叫李时君。李世民的李，落花时节又逢君的时君。今年二十一二吧，在市美，马上大三。

　　周鉴影惊讶：“你是大学生啊，还学美术，你刚不跟人说你初中辍学么？我都信啦。”

　　李时君恨铁不成钢地一拳捶在周鉴影的肩膀上：“没看他这么激动？万一他其实是反社会人格，把车一头撞路边绿化带的树干上怎么办？这可是我新车！”

　　周鉴影想想也是，“哦”了一声。撞头的地方隐隐作痛，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好像肿了，而且肿得老高。末了还不忘竖起大拇指点评：“那你真是厉害，满嘴跑火车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时君情不自禁地补充道：“刚同学聚会出来就碰到这种事，我今天早上出门就隐约感到一点不对，但不出门我心里又不爽，所以就答应了邀约……我就知道今天就必出点什么事儿，第六感可准了。”

　　关于代驾的话题暂时揭过，再拐个弯就是医生办公室，周鉴影跨大步超过李时君，走在前面进入办公室。

　　两人分两个视角，合力把“人撞车”的大致情况和医生描述了一下。

　　医生听完推了推近视眼镜，镜片后藏着一双锋利精明的双眼，低下来看向李时君，眼中闪过一道光，好像假如李时君说谎，那锐利的眼神能分分钟化作刀刃把他的肉一条条剜下来，当场处以凌迟极刑那样，嘴巴一抿，“头部撞击车辆？”

　　两人点点头。

　　虽然来的路上风已经吹散了李时君身上大部分酒气，但凑近了闻还是会有一些酒精的气息出现，像阴魂不散的鬼一样，隐隐约约萦绕在鼻尖。

　　“可以，我知道了。跟我来。”推开椅子起身，木椅在地上推拉发出难听刺耳的尖叫，医生带着周鉴影出门去做各项检查。

　　这下轮到李时君无所事事了，他出门就在门口椅子上坐下来，也没有心情刷手机，呆呆坐着默默等检查结果出来。

　　等了一会觉得这么憨坐下去不行，问了路过的护士姐姐找去了CT室，路上遇见拿着手机匆匆离去的医生，只是交代了句“轻微脑震荡，其他没什么别的问题”就飘走，让李时君去CT室门口领人。

　　走到CT室附近，隔老远就看见周鉴影一身红白校服，孤零零坐在空旷的白色走廊里。

　　李时君走过去，在大概距离座椅一米远的地方停下，紧绷的神经终于再次松懈下来，伸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周鉴影听到动静也抬起头，然后李时君说：“轻微脑震荡，责任我俩一人一半吧。你家长电话多少，我打过去联系一下。”

　　听见“家长”二字，周鉴影肉眼可见地警惕了起来，双唇紧闭。李时君脑子还是麻木，没见周鉴影有任何动静，却听见心声：“（我才没有家长……）”

　　李时君刚掏出手机摆弄着，闻言抬头：“？”

　　真的假的？

　　接着就听周鉴影本人说：“没家长，我是孤儿。”

　　李时君震惊，忍不住问：“真的假的？”

　　周鉴影没正面回答，但表情和语气都很果决，不像演的：“爱信不信，哼，你有点冒犯了。”

　　李时君面带愧疚：“抱歉。”

　　一阵诡异的沉默。

　　两三秒后，李时君没察觉到空气中蕴含的尴尬，问：“那你等会去哪？晚上在哪儿过夜？福利院？还是回学校？”想了一想又问：“这么晚学校让进吗？都快十点了。”

　　周鉴影本人不说话，但他的心里却说：“（学校哪儿有我的床位？不然我大晚上出来晃荡干嘛？）”

　　李时君又震惊，以为他的床位被人家扔了，惊讶于世道无常，周鉴影这种看着挺活泼的性格也能被欺负，然而转瞬之间触发被动技能，第六感上头，顿感不妙。

　　“你带我回你家。”
　　此言一出，李时君瞪大双眼，语调飞扬：“什么？”

　　周鉴影神情带着些希冀，语调甚至有些雀跃，“不然我告你酒驾撞人。我年满十八已经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了，我有起诉的权利。”

　　震惊三连，李时君简直不可置信，张大嘴巴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我没处可去。”周鉴影的左眼隐藏在眼罩之下，右眼半藏在额前长头发后面，眼神如箭透过重重屏障，死死盯着李时君，“我不管，你必须带我回去。”

　　“无处可去？小流浪汉？”李时君叉起腰，气笑了，“嘿，小白眼狼，你怎么还倒打我一耙？我可没撞你，医院的检查报告不会说谎。”

　　周鉴影淡定反驳：“那你酒驾是真的。”

　　李时君脑仁疼，心里“腾”的升起一团火：“我都说了老子没打火。”

　　“是，你纯电车，不用打火，”周鉴影抬手做了个按电视机遥控器的动作，“手机一按，‘咔’一下就开了。”

　　“……”李时君面无表情，心中那团熊熊烈火被迎面而来一桶冷水泼灭，“那你以前怎么过？”

　　李时君从小就是一个边界感特别强的人，他把你你我我划分得泾渭分明，不容许别人进犯一步，当然也没有偷窥别人隐私的癖好。自从大脑无师自通会“读心”之后饱受其扰，之后一直在训练自己自主掌控这项技能。

　　毫无疑问，他成功了，读心术自学成才，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利用“读心”做过任何逾矩的事。但是现在，李时君真的很想知道这个小高中生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故意碰瓷？不像啊，哪有碰瓷不找当事人要钱要别人带他回家的？

　　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因为意外平生第一次相遇，两条平行线突然偏航有了交点，然而过了这个交汇点后桥归桥路归路，生活走上正轨此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更何况不知其好坏，又怎么能凭借仅仅几十分钟的接触就毫无保留的信任别人？

　　李时君心事重重，沉默不语，大量的思考加剧了酒后大脑的疼痛感，最终他决定听一听这个独眼青年究竟为何如此操作。

　　心头一阵波浪荡漾开来，如同在一片死水中投掷一粒石子，从此引水活渠，再幽深浓绿的千年古潭也被清泉小流撼动。

　　周鉴影反复捏着手指，李时君听见他说：“（以前……以前住同学家，现在同学他爸妈生二胎了，我总不能还赖着不走吧。为啥不同意呢，人与人之间这点信任都没有吗？他看着是好人，我又哪里坏了？算了吧，不为难别人，放弃……我早满十八了，其实能养活自己，就是还要上这个烦死人的学，整天没什么用还占用好长时间，倒不如不读了，早点退学打工算了……）”

　　“停，”李时君及时打住，周鉴影抬头，满眼奇怪地看着他，“学生不能不上学，做人不能不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