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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合唱比赛的日子选得极好,天高云淡,阳光和煦却不灼人,像一层暖融融的金纱铺洒在操场上。比起枯燥严苛、汗水浸透衣背的队列训练,排练唱歌显然轻松愉快得多。几天下来,连最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日般的轻松氛围。

      比赛在操场中央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进行。各色方阵轮番登场,歌声或雄壮激昂,或悠扬婉转,在秋日的晴空下交织回荡。沈昭所在的Omega方阵唱了一首旋律优美、节奏舒缓的抒情歌曲,声音整齐清亮,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获得了台下不少自发的掌声。唱完,他们便按班级顺序,回到了操场边缘划定的本班区域,席地而坐。

      沈昭是制药一班最早回到班级位置的一批人。他的新室友周明轩和陈喻是其他专业的,自然不会过来。偌大的空地上人影稀疏,只有三三两两的同学散坐着,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在揉着唱累的嗓子,有的则安静地望向远处还在表演的方阵。沈昭向来不是能安静独处的人,他环顾四周,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同班另外几个Omega同学身上——正是之前一起排练时聊过几句的女生小团体。他脸上扬起温和又带着点亲近的笑容,主动挪了过去,在她们旁边的草地上坐下,动作随意自然。

      “嗨,刚才唱得真棒啊!我在下面听着都觉得特别好听!”沈昭语气真诚地打着招呼,声音里带着笑意,“尤其是那个高音部分,转得特别稳。”

      几个Omega女生看到他过来,都有些意外。沈昭高大挺拔的外形在Omega群体里本就显眼,加上他性格开朗,虽然刚转过来不久,但大家对他印象都不错。扎着丸子头的女生王璐最先反应过来,笑着说:“沈昭?你回来啦?身体都好了?之前听陈宇学长说你分化期反应比较大,在酒店休息呢。”

      “嗯,好多了,谢谢关心。”沈昭笑着点头,很自然地接话,“这几天在酒店都快闷出蘑菇了,感觉错过好多集体活动。你们练合唱好玩吗?我看你们配合得特别默契。”

      “还行吧,确实比站军姿强多了!”留着利落短发的女生李薇爽朗地笑道,“就是孙老师要求太细了,一个音准不对都要反复练上十几遍,嗓子都快冒烟了。”

      “哈哈,那也比我们Alpha方阵强百倍。”沈昭立刻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之前“潜伏”在Alpha队伍里的经历,表情夸张,“你们是不知道,那站军姿一站两小时,汗流进眼睛里都不能眨一下!脚底板都站麻了!踢正步?那简直是把腿往酸痛的极限上踢,踢完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还有那大太阳,晒得人头皮发烫,衣服湿了干干了湿,那味道……”他故意做了个夸张的嫌弃表情,引得几个女生咯咯直笑,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沈昭的健谈和幽默很快打开了话题。女生们也放松下来,七嘴八舌地分享着她们作为“资深”Omega的经验。话题渐渐从训练转向了分化后的适应问题。

      “沈昭,你刚分化没多久吧?”王璐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关切,“是不是觉得特别不习惯?尤其是信息素,老感觉它有点不安分,总想往外跑?”

      沈昭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坦诚地说:“是啊,前几天在酒店就特别明显……咳,感觉控制不住,心里慌慌的,生怕影响到别人。”

      “正常正常!别担心!”李薇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拍了拍他的肩膀,“刚分化都这样,敏感期嘛。这时候阻隔贴就是你的命根子!一定要贴好,选那种吸附性强、透气性好的品牌,比如‘安净’或者‘柔适’,千万别贪便宜买小作坊的。晚上睡觉前最好再对着镜子仔细检查一下有没有贴歪或者起边。”

      “对对,还有抑制剂!”另一个戴眼镜、看起来文静的女生张雅补充道,她的语气很认真,“感觉不对劲的时候,比如心慌气短、莫名烦躁、或者后颈腺体发烫发热的时候,别犹豫,赶紧吃一颗。千万别硬扛着,觉得忍忍就过去了。万一信息素暴走起来,不仅自己难受,还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在Alpha多的地方。”

      “说到Alpha,”王璐心有余悸地撇了撇嘴,声音压得更低,“平时离那些没贴好阻隔贴或者情绪波动大的Alpha远点!他们的信息素有时候可冲了,闻着就头晕恶心,特别不舒服。上次在食堂,有个Alpha不知道怎么回事,信息素突然外泄,带着一股特别呛人的硝烟味,差点把我午饭给熏出来……”

      沈昭认真地听着,身体微微前倾,不时点头,偶尔插嘴问一句细节:“那平时运动出汗多的话,阻隔贴需要换得更勤吗?”“抑制剂有副作用吗?听说有的吃了会嗜睡?”这些看似琐碎却至关重要的“生存经验”,对他这个新手Omega来说,简直是及时雨,每一句都值得记在心里。他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笑意,连声道谢:“谢谢你们啊,这些太有用了!真是帮大忙了!”

      几个人聊得投入,气氛轻松又融洽,仿佛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只属于Omega的互助小圈子。

      不知不觉间,制药一班的大部队陆续回来了。喧闹的人声、脚步声、嬉笑声瞬间打破了这一小片区域的宁静。带班学长陈宇站在前面空地中央,拿着个小喇叭开始喊话:“来来来!制药一班的同学们!都聚拢点!听我说!”等声音稍微平息,他继续道,“晚上自由活动时间,咱们班也搞点小活动,互相熟悉熟悉,增进感情!大家现在按学号站好,分两队!动作快!1到20号一队,21到40号一队!”

      人群开始涌动起来,互相呼唤着名字,寻找着自己的位置。沈昭站起身,也随着人流去找自己的学号——17号。他顺着队伍往后走,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直到停在那个熟悉的身影前——18号,林叙。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都微微怔了一下。沈昭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林叙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清冷的目光在沈昭脸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地朝他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队伍很快排好。沈昭站在林叙前面,两人之间只隔了半步的距离。近到沈昭能清晰地闻到林叙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皂香和一丝被阻隔贴严密过滤后、几乎难以察觉的冷冽雪松气息。这熟悉的味道,瞬间勾起了昨夜酒店房间里那种无声的、带着试探与克制的紧绷感,仿佛无形的丝线,无声地缠绕在两人之间,将周围的嘈杂隔绝开些许。

      周围是同学们互相打招呼、说笑的嘈杂声浪。沈昭感觉后背有些僵硬,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尖微微发凉。该说什么?道谢?问好?询问他昨晚休息得怎么样?似乎无论说什么,在这咫尺的距离下,都显得刻意而生硬。

      就在这微妙的沉默里,身后传来林叙低沉平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闹,稳稳地传入沈昭耳中:

      “你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他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问题本身带着明确的关心。

      沈昭几乎是立刻松了口气,仿佛找到了一个打破僵局的出口。他转过身,面对着林叙,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个温和又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笑容:“嗯,好多了,真的。谢谢关心。”他的目光落在林叙脸上,那张冷峻的轮廓在傍晚柔和的光线下,似乎也被镀上了一层暖意,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

      林叙看着他,深邃的黑眸里没什么波澜,但问出的下一个问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在意,甚至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你搬走,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昭的眼睛,“搬到哪儿去了?”

      沈昭的笑容里带上点歉意,解释道:“搬到Omega宿舍楼那边去了,307室。导员那天急急忙忙带着我搬的,手续一堆,填这个表那个表的,后来又去医务室复查信息素水平……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顾上跟你们说……”他语气真诚,带着点无奈,“真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吧?”

      “没事。”林叙淡淡应道,目光依旧看着他,似乎并未完全释然,但也没再追问搬走的仓促,转而问道,“现在的宿舍适应吗?室友怎么样?”

      “挺好的。”沈昭回答得很快,语气轻松,“那两个室友都挺热情的,一个叫周明轩,学药剂的,特别健谈;另一个叫陈喻,学生物的,有点腼腆但人很好。他们对我也很好,给我讲了好多宿舍楼和学校的事情。”

      林叙听着,点了点头,似乎对沈昭描述的室友情况兴趣不大,没有追问具体细节,而是将话题转回了沈昭本身:“这边的训练强度能适应吗?和Alpha那边比,应该轻松很多。”他的目光落在沈昭身上,似乎在评估他的状态。

      “嗯,轻松太多了!”沈昭笑了笑,带着点由衷的感慨,“站军姿时间短,动作也柔和,感觉像从地狱到了天堂,简直是度假。”他顺势聊起Omega方阵排练合唱的趣事,模仿了一下孙老师纠正某个同学跑调时的夸张表情,语气轻松活泼。

      林叙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在沈昭停顿或看向他时,发出一个低沉的“嗯”表示回应。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沈昭带着笑意的脸上,专注地听着他说话,那专注的眼神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让沈昭在轻松之余,心底又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低声交谈着,声音被淹没在班级更大的喧哗声中。前面的陈宇学长正组织大家围成圈玩“击鼓传花”,花传到谁就要自我介绍或者表演个小才艺,笑声、掌声、偶尔的起哄声一阵阵传来。但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由林叙的目光和沈昭的声音共同编织的气泡里,只专注于彼此之间流淌的对话。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墨蓝色的夜幕笼罩下来,操场四周亮起了柔和的白色照明灯。

      趁着陈宇组织大家玩一个需要起身、队伍散乱移动的集体游戏——“老鹰捉小鸡”——人群开始有些混乱地跑动、笑闹。就在这短暂的、注意力分散的间隙,一直站在沈昭身后的林叙,忽然毫无预兆地靠近一步。

      微凉的夜风中,沈昭清晰地听到林叙压得极低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跟我来。”

      沈昭一愣,还没完全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右手手腕就被一只微凉而极其有力的手攥住了!那力道坚定,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势。林叙的动作快而隐蔽,借着前面同学跑动阻挡视线的瞬间,拉着他就脱离了混乱的队伍,像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迅速退到了操场边缘灯光昏暗的阴影里。

      “哎?林叙?”沈昭惊讶地小声叫他的名字,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拉得踉跄了两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一半是惊吓,一半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刺激感。

      林叙没有回头,只低声快速地说:“这个时候乱,没人查人数。”他拉着沈昭的手腕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脚步加快,朝着远离操场中心灯光的方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什么地方?”沈昭的心跳因为手腕上那不容抗拒的力道和这突如其来的“逃跑”而急剧加速,血液似乎都涌上了脸颊。他被动地跟着林叙的脚步,声音带着点喘息和疑惑。

      “去了就知道了。”林叙的声音在夜色里传来,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像羽毛一样拂过沈昭的心尖。

      沈昭被这从未见过的、带着点“叛逆”和神秘意味的林叙彻底惊到了。印象中那个总是冷静自持、循规蹈矩、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的林叙,居然会做出这种在集体活动中偷偷溜号的事情?惊讶之余,一股隐秘的、混合着强烈刺激和莫名窃喜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心头,迅速蔓延。他没有挣扎,甚至下意识地调整脚步跟上林叙的速度,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腕,在昏暗的光线下,在黑夜里快步穿行。夜风拂过发烫的脸颊,带来初秋的凉意,却怎么也吹不散脸上悄然升起的温度,也压不下胸腔里那只狂跳的兔子。黑暗中,谁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是紧张、兴奋,还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情愫。

      林叙显然对校园周边极其熟悉。他没有走灯火通明的大路,而是七拐八绕地钻进了一条条僻静的林荫小径,避开可能有人的地方。脚下的路渐渐由平整的水泥变成了铺着落叶的土路,最后变成了未经修整的、有些陡峭的土坡。四周的灯光越来越远,越来越稀疏,只剩下清冷的月光和稀疏的星光洒下银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泥土的清新气息,还有夜晚特有的宁静。

      “快到了。”林叙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喘息,显然这段路并不轻松。他拉着沈昭的手腕一直没有松开,仿佛那是唯一的牵引绳。

      又艰难地爬了一小段陡坡,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小小的山顶平地,仿佛是大自然特意留下的一处观景台。视野瞬间开阔得令人心旷神怡。脚下是沉睡的校园建筑群,轮廓在夜色中显得宁静而温柔,更远处是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散落在大地上的星河。抬头,则是深邃无垠的墨蓝色夜空,繁星点点,银河若隐若现,浩瀚得令人屏息。夜风在这里更大了些,带着山林的气息,吹得周围的草木簌簌作响,也吹拂着两人的衣角和发梢。

      “哇!”沈昭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充满惊喜的惊叹。他下意识地挣开了林叙的手——那只手在脱离时似乎微微顿了一下——快走几步到平地边缘,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冷冽空气,只觉得胸腔都被这壮阔的景色和自由的空气填满了,“这里……太漂亮了!简直像秘密基地!”他回头,眼睛在星光下亮晶晶的,充满了兴奋和好奇,“你怎么发现这地方的?”

      林叙走到他身边,并肩而立,目光也投向远处那片由无数灯火构成的温暖光海,语气平淡:“离学校不远,是个无名小山包,平时很少有人来。”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补充道,“……有次晚上跑步,偶然发现的。”

      沈昭侧过头看他,月光和星辉勾勒出林叙清晰而冷峻的侧脸线条,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但那深邃的眼底,此刻映着远处城市的微光和天上的星河,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淡漠,多了些沈昭看不懂的、沉静的温柔。沈昭笑了,带着点调侃和由衷的佩服:“你知道的地方还真不少!像个真正的探险家。”

      那声“探险家”的调侃,似乎意外地触动了林叙某根轻松的神经。他竟也微微扬起了嘴角,那笑容很浅,几乎难以察觉,但语气里却带着一种沈昭从未听过的、近乎孩子气的得意和炫耀:“那当然~” 尾音甚至微微上扬,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轻快和一点点调皮。

      这声“那当然~”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昭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林叙!不再是那个冷冰冰、惜字如金、仿佛隔着一层坚冰的Alpha,而像一个偷偷藏了心爱宝藏、终于忍不住向信任的人炫耀的小男孩,带着点隐秘的欢喜和期待被肯定的天真。这个巨大的反差发现,让沈昭心里像被无数片羽毛同时轻轻搔过,痒痒的,又涨得满满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窃喜、柔软和某种更深沉悸动的情绪瞬间溢满了整个胸腔。他忍不住也笑出声来,清朗的笑声在寂静的山顶显得格外悦耳,随着夜风飘散开去。

      两人并肩站在山顶,夜风吹拂着衣角和发梢,带来阵阵凉意。最初的兴奋和笑声过后,气氛渐渐沉静下来,一种舒适的宁静弥漫开来。远离了操场的喧嚣鼎沸,四周只剩下风声、草木的低语和不知名小虫的间歇鸣叫,共同谱写着夜的乐章。沈昭看着脚下那片由万家灯火组成的温暖光海,感受着身边人沉静而真实的存在感,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淡淡的满足感,如同温柔的潮水般将他缓缓笼罩。

      就在这时,林叙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深沉的探究,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沈昭,”他转过头,目光沉静地、专注地落在沈昭被月光映亮的侧脸上,仿佛要看清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也在努力捕捉脑海中那模糊的影像,“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沈昭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心脏,呼吸瞬间窒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那些被他刻意封存、深埋心底、从未打算向任何人诉说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地冲入脑海——省医院那弥漫着浓重消毒水味道的、冰冷而寂静的长廊。对面那间总是拉着半截窗帘的病房里,那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苍白瘦弱得像纸片一样的小小身影。他常常趁着护士不注意,趴在厚厚的探视玻璃外,一看就是一下午,看着那个安静的男孩看书,或者只是望着窗外发呆。有一次,那个心软的护士阿姨见他实在看得可怜,悄悄带他进去过一次。他屏住呼吸,看见了床头挂着的输液标签——林叙。两个字,像滚烫的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幼小的心底。他就那样默默地、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生怕惊扰了这个像易碎琉璃般安静的“小王子”……那是他孤独童年里,一道短暂却异常清晰、温暖的光。

      那些深埋的记忆被当事人猝不及防地触及。沈昭的指尖瞬间冰凉,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脸颊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否认,想要避开那过于直接、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注视,想要用玩笑搪塞过去。

      然而,当他僵硬地转过头,对上林叙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带着纯粹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期待的黑色眼眸时,涌到嘴边的一切否认和玩笑都卡在了喉咙里。告诉他吗?告诉他那个躺在病床上脆弱不堪、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男孩,曾是他隔着冰冷玻璃窗看了无数次的、灰暗世界里的唯一色彩?告诉他这份莫名的熟悉感,其实源于一场只有自己记得的、漫长而沉默的单向守望?这听起来……多么像一个精心编造的谎言,多么卑微,又多么像一个刻意攀附的故事。他不想让这份记忆,在对方眼中变成一种负担或廉价的同情。

      沈昭的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弧度,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眼底却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黯然,如同流星划过夜空。他用一种刻意显得轻松、甚至带着点玄妙意味的语气,巧妙地绕开了那沉重的真相:

      “可能……是上辈子见过吧?”他的声音在夜风里带着点飘忽的笑意,目光刻意地重新投向远方闪烁的、如同星子落地的灯火,仿佛在欣赏美景,又像是在逃避对视,“缘分这种东西,谁说得清呢?” 他顿了顿,用一种更轻描淡写的语气补充,试图将林叙那强烈的“熟悉感”模糊化、普遍化,“其实……我也觉得你挺熟悉的。” 一个模糊的“熟悉”,轻飘飘地盖过了所有汹涌澎湃、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过往。

      林叙看着他月光下带着浅笑的侧脸。那笑容依旧干净明朗,却又似乎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薄纱,带着明显的疏离和回避。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沈昭刚才那一瞬间身体的僵硬、眼底闪过的复杂情绪——那绝不是玩笑该有的反应。那里面藏着的东西,似乎很深,很重。但沈昭明显筑起了一道墙,不愿深谈。

      林叙不是那种会强行撬开别人心门、刨根问底的人。他沉默了几秒,目光在沈昭刻意避开的侧脸上停留了片刻,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探究、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最终,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低沉得几乎融入风声,没有追问,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的目光也重新投向远方那片浩瀚的灯火,只是那深邃的眼底,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沉甸甸的若有所思。

      山顶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只有风声和虫鸣。仿佛有无数的萤火虫在他们之间悄然飞舞,闪烁着幽微的绿光,它们是那些未竟的话语、深埋的过往和此刻复杂心绪的化身。它们在清冷的月光下无声地穿梭、明灭,用微弱的光芒,无声地勾勒出两人之间那道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名为“过去”的鸿沟,以及横亘在当下、欲言又止的微妙距离。夜风依旧,星光依旧,只是空气里弥漫的,除了草木清香,还有一种名为“未尽之言”的、淡淡的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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