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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为自己筹谋 ...

  •   炎炎夏日满天时,日头向晚,蝉声初透碧纱窗,雪晗殿的庭院已换了模样。绿叶成荫,投下凉影,取代了春日里疏朗的阳光。

      几株石榴树正盛放着火焰般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石板缝隙里茸茸的青苔,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蒸腾的暖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艾草气息。

      宁令仪斜倚在临窗的竹榻上,一身素净的月白轻罗纱衣,她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一副白玉棋盘,黑白云子错落其间。

      对面坐着小宫女芳儿,正咬着唇,眉头紧锁,盯着棋局苦苦思索。

      “殿下,奴婢又输了。”芳儿终于弃子认输。

      宁令仪莞尔,随手拈起一枚冰镇过的樱桃放入口中,清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

      “无妨,棋道贵在静心,多练便好。”她声音带着一丝夏日的慵懒,目光却清亮,扫过棋盘,指点着方才几处可圈可点之处。

      芳儿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敬佩。

      殿内宁静,唯有窗外蝉鸣阵阵,以及棋子偶尔落于枰上的清脆声响,勾勒出一幅闲适的宫苑消夏图。

      “殿下,”绿翘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她步履轻快地走进来,额角带着细汗,手中捧着一个朱漆托盘,“陛下那边传话来了。”

      宁令仪抬眸望去。

      “奴婢将殿下亲手缝制的夏衣香囊送到御前了,”绿翘语速轻快,“陛下摩挲着那香囊上的针脚,看了良久,神色很是动容。”

      “这不,陛下送来了赏赐,说是给殿下解暑消夏。”

      托盘上,是几匹触手生凉的上好云锦,几匣子精致的江南点心,一匣时令鲜果,还有一套难得的孤本医书。

      宁令仪的目光掠过那些赏赐,最终落在那套医书上。

      她轻轻拿起一本,指尖划过书页边缘,父皇的苦心,她明白。

      “知道了。”宁令仪放下医书,语气平静“点心分给大家尝尝吧。”

      她复又看向棋盘,“芳儿,再来一局?”

      绿翘见她神色如常,也收敛了喜色,应了声“是”,将托盘交给其他宫女,安静地退到一旁侍立。

      殿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只有棋子落枰声,和窗外更显聒噪的蝉鸣。

      棋局未半,殿外又传来通传声:“昭阳公主到访!”

      宁令仪放下棋子起身相迎。

      只见昭阳公主一身鹅黄宫装,明艳照人,带着贴身宫女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卷轴。

      “令仪好清闲,”昭阳笑着走近,目光扫过棋盘,“又在钻研棋艺了?我可不敢跟你对弈。”

      “昭阳姐姐说笑了,不过消磨时光罢了。”宁令仪请她坐下,命人奉上冰镇酸梅汤。

      昭阳但笑不语,将手中的卷轴递给宁令仪。

      宁令仪展开一看,竟是一幅描绘明州运河新貌的水墨图卷,笔触细腻,河岸新植的垂柳、坚固的石堤、往来如梭的船只,跃然纸上,落款处,是一个清隽的“苏”字。

      是苏轻帆。

      “明州那边辗转送进宫的,”昭阳解释道,“料想应该是沈清砚知道你关心明州河工,特意画了这幅图,说新堤安然度过了春汛,夏汛也应对从容,让你放心。”

      宁令仪指尖轻轻拂过画卷上熟悉的笔触,看着那熟悉的“苏”字,心湖微澜。

      “这不是沈清砚的手笔。是我另一位挚友,苏轻帆所绘。”宁令仪道。

      画卷上运河的生机勃勃,与她身处的深宫庭院截然不同,她凝视片刻,才小心地将画卷起,放在一旁的书案上。

      “有劳姐姐了。明州安好,确是好消息。”

      昭阳看着宁令仪的动作,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她捧着冰凉的碗壁,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道:“令仪,我的亲事,定了。”

      宁令仪看向她:“定了?是哪家?”

      “吏部尚书张阁老的嫡孙,张煜。”昭阳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太子哥哥一派的得力重臣,母后亲自替我许的,说是亲上加亲,稳固东宫。”

      “吏部尚书,张阁老?”宁令仪沉吟,这位老臣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确实是太子阵营的定海神针,将最得宠的嫡公主嫁入张家,看来是皇后也明白东宫不稳了。

      “日子定了吗?”

      “就在秋末。”昭阳低下头,“母后说,早些定下来也好,太子哥哥那边也需要这份助力。”

      她抬起头,看向宁令仪,看着被困在雪晗殿的明珠,道:“深宫女子,婚事何尝由得了自己?似你似我,都不能由自己。我能为太子哥哥分忧,为母后解劳,也算尽了我的本分吧。”

      宁令仪看向昭阳,她一贯是贤淑的,从不出错。

      她是皇后嫡女,身份比她这个明珠更为尊贵,可面对婚姻,同样身不由己,成了棋盘上巩固权力的棋子。

      “昭阳,”宁令仪的声音放得更柔缓,“本分二字,不该成为束缚一生的枷锁。若你真心中意那张家公子,自然是好姻缘。但若你都愿意牺牲自己,谁会为你着想呢?”

      她顿了顿,直视着昭阳的眼睛,“若你心有不甘,觉得委屈,那便不要早早认命。试着为自己筹谋,看看是否有转圜的余地?哪怕只是争取多一点了解的机会?毕竟,那将是你未来一生要相对的人。”

      昭阳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为自己筹谋?”她喃喃重复着,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复杂。

      “嗯,”宁令仪点头,“事在人为。你是父皇母后唯一的嫡出公主,太子最疼爱的妹妹,你的意愿,未必没有分量。关键,在于你如何去想,如何去做。”

      昭阳沉默了良久,她最终没有明确表态,只是点点头:“我记下了,谢谢你,明珠。”

      她站起身,“出来有些久了,该回去了。”

      宁令仪送她到殿门口,看着那抹鹅黄在浓绿的树荫下渐渐远去。

      殿门合拢,隔绝了外面的暑气,宁令仪独自站在殿内,连皇后嫡出的昭阳公主,都只能将终身托付于一场政治联姻。

      而她宁令仪呢?一个被圈禁的明珠公主,这明珠又有什么意义。

      她缓步走回书案前,目光扫过那卷描绘着自由河道的明州画卷,最终落在方才未完的棋局上。黑白云子纠缠,如同她面临的困境。

      昭阳尚不能自主,她宁令仪若想挣脱这既定的命运,就必须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她拿起一枚白子,棋子落在棋盘一角,一瞬间,局面变动,死棋变活。

      夜已深,紫宸宫内。

      烛火被刻意压暗了几盏,只勉强照亮龙榻周围。皇帝斜倚在明黄软枕上,一条腿被厚厚的锦被包裹着,搁在特制的软垫上。

      数月前那场意外,摔断了这位昔日马上帝王的大腿,精心调养至今,骨伤愈合却异常缓慢,行走仍需依靠拐杖,这漫长的养伤时光,消磨着皇帝的精力,也滋养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阴霾。

      殿门开启,太子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一身杏黄常服,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

      “父皇,该用药了。”他走近龙榻,在御前恭敬地跪下,双手稳稳地捧着那碗热气氤氲的药汁。

      皇帝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又缓缓移向那碗药汤,殿内侍奉的宫人早已被挥退,此刻只有父子二人。

      “嗯。”皇帝应了一声,他伸出手。

      太子膝行两步,将药碗稳稳递到皇帝手中。

      “太医说,这剂药对强健筋骨极有助益,父皇定要按时服用。”

      太子仰起头,目光恳切,“儿臣盼着父皇早日康复。朝中诸事,许多儿臣尚觉力不从心,诸多关节,还需父皇圣心独断,为儿臣指点迷津。”

      皇帝端着药碗,指尖能感受到温热的药气,他垂眸看着碗中深褐色的液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是错觉吗?还是这几个月缠绵病榻,疑心也重了?这病总不见好,药一碗碗的喝,心头那点疑虑像烛火下的影子,被拉长、摇曳。

      他抬眼看向跪在眼前的太子,太子的目光清澈坦荡,充满了孺慕。

      皇帝心中那点疑虑被冲淡了些许,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人老了,病久了,心也变得敏感多疑起来。太子是他一手培养的储君,纵使,纵使有些心急,总不至于……

      皇帝敛去眼底的复杂,终究还是将碗凑到唇边,一饮而尽,他将空碗递还给太子。

      “太子有心了。”皇帝的声音缓和了些,“朝政之事,你已渐入佳境。只是帝王心术,非一日之功,多历练便是。朕会看着你的。”

      最后一句,语气微沉,带着某种深意。

      太子双手接过空碗,恭敬地放在一旁矮几上,并未起身,依旧保持着跪姿:“谢父皇教诲。儿臣定当勤勉,只愿父皇龙体早日康泰,便是社稷之福,儿臣之幸。”

      皇帝点点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片刻后,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朕有些想念明珠了。”

      太子微微抬首。

      皇帝道:“她在雪晗殿,也关了许久,她从小都没受过委屈,也该放出来了。”

      太子的眼神微微一闪,他略作沉吟道:“父皇慈心。明珠妹妹性子是烈了些,但经此一番,想必也知收敛了。况且……”

      他话锋一转,“儿臣近日接到北境密报,北朔王庭内斗已近尾声。拓跋弘的几个兄弟斗得两败俱伤,依目前情势看,不出意外,拓跋弘继承汗位已是板上钉钉。”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皇帝的神色,才继续道:“北朔政局一旦稳定,拓跋弘上位,对我朝而言,正是稳固北疆的良机。如今北朔即将易主,拓跋弘若主动示好,我朝不妨顺势而为。将明珠解禁,让她备嫁北朔,为两国换来一段太平岁月,父皇以为如何?”

      “备嫁?”皇帝重复了一遍,目光锐利地看向太子。

      太子是在为明珠考虑?还是在为他自己准备上位考虑?急于促成一件能彰显他储君功绩的大事?

      太子坦然迎接着父亲的审视,眼神依旧恭谨:“当然,具体如何,还需父皇圣裁。”

      皇帝沉默了许久,目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熟悉的药味混杂着龙涎香,让他感到一阵沉重的疲惫。

      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也罢,时机到了,就放她出来吧。备嫁之事容后再议。”

      “儿臣遵旨。”太子深深叩首。

      烛火跳动了一下,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投在巨大的屏风上,疑影绰绰。

      烛影摇深殿,疑云覆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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