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旧事》蜀吉三水

32、金榜无名泪满面 高中赠衣意相拥

　　接下来的时日，崔琰派天璇天玑二人在京城附近寻访张常侍幼女汐娘的下落。不知不觉，时间竟已到了放榜的日子。

　　放榜日是长安城的大日子。人们惯常喜欢鱼跃龙门的故事，也喜欢凑榜下捉婿的热闹，更重要的是，他们也想要沾沾新科进士的喜气，以求自家也出个光耀门楣的后生来。

　　清晨，天未破晓。当第一声晨钟敲响，坊门还未大开前，就有穿戴齐整的百姓，在坊门打开的那一瞬，齐齐争先恐后向皇城涌去，涌向贡院东边的榜墙处。

　　此时礼部的官吏们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放榜是个大活，这些进士都是文曲星现世，为了感谢天赐良才，除了揭榜外，文曲祭祀也是重中之重。

　　只见差吏已将黄绢遮覆的榜文张贴在了榜墙上，未到时辰不得揭榜。榜前一丈开外，围有金戈铁戟的金吾卫层层把守。

　　人陆陆续续围拢了过来，不多会儿，金吾卫面前便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讨论声不绝于耳。“肃静！”只闻一低沉声音并锣鼓声响起。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位身着绛纱袍，头戴进贤冠的八字胡知贡举，带着礼部一众官吏款款而来。他立于榜墙前香案边，面朝榜文。其余众人分两列站立。

　　知贡举拱手肃立，高声唱道：“众官行拜礼。”众人听闻，与他一同拱手至额，随后行拜礼二次。

　　侧旁候着的执事赶紧将酒、贡品放置在案上。同时主祭官尖声诵道：“臣某奉诏抡才，今得士若干，谨以礼告。”而后众人一同三叩首。

　　礼毕。

　　此时贡院处到处围满了人，众人皆翘首以盼，等待知贡举揭去黄绢。崔琰与姜维好不容易挤进了贡院旁的茶肆，与人凑桌才寻得一席之地。

　　二人正待坐下，只听乌泱泱的人群里传来气吞山河之音：“放榜！”只见那乌泱泱的人群里，人头攒动，瞬间沸腾起来。

　　姜维颤抖着身子坐了下来。崔琰感觉到他的紧张，赶紧给他倒上茶，宽着他的心：“仲怀，以你之学识，定能高中。平安已经在榜墙处候着了，我们等他消息就行。”

　　姜维点点头，哆哆嗦嗦端起茶杯，颤抖着嘴唇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他因无家世傍身，心里总没底。而他心里藏着事，今日这茶居然也无甚滋味。

　　待黄绢揭下，一排排人名齐刷刷出现在众人面前。因着隔得远，众人看不真切，都伸长了脖子努力查找自己或相熟之人的名字。

　　一名吏员来到榜前，清了清嗓子，肃立沉声：“安静！现在开始唱名。”人群这才安静下来。

　　“第一甲第一名，陇西李公行。”吏员高声唱道。随后近旁金吾卫重复高声传唱： “第一甲第一名，陇西李公行！”直至状元之名传至人群中。

　　人们左顾右盼，皆想目睹这状元郎的尊荣，沾沾他的喜气。不多时，人们挪动，不多时便挪出了一条空隙。一名身着白衣，整冠束带的中年男子自那空隙间走来，走到了榜墙下。

　　只见他嘴上一边应喏，一边擦拭额角的薄汗。待仪容整理完毕后，便向一众官员揖礼道谢。

　　待他抬头，亲眼见到自己的名字位于一甲第一名时，他原本紧绷的背脊猛地一松，而后长舒一口气，眼神从怀疑肃穆转为狂喜。这之后才后退几步，立于榜前。

　　人们注视着他，他周身塑着一层金光。仿若下一秒，他就能站在金殿堂上，在圣上的注视下，站在文武百官一列。家中门楣高照，鸡犬升天。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第一甲第二名，范阳卢纬，父讳经。”

　　“第一甲第三名，博陵崔琰。”

　　待到前三甲唱名结束，官员撤去祭祀案几，一一退下。金吾卫收起枪戟，分列退去。待官吏退去，人们一涌而上，争先恐后前近身查阅金榜。

　　平安混在人群里，挤得满身大汗。他听闻崔琰中了一甲三名，怕耳朵听岔了，让崔琰白欢喜一场。是以赶紧挤到榜前，待确认崔琰的名字确确实实排在第三名后，他才放下心来。随后，又在榜文上寻找吴郡姜维。

　　待一盏茶功夫后，他匆匆赶到茶肆，累得他大口喘气，一字一喘道：“郎君，中了！中了！”

　　崔琰见他累得够呛，赶紧递给他一杯温茶：“先吃盏茶，缓口气慢些说。”

　　平安接过茶杯，拉了近旁的凳子一屁股坐下，咕嘟咕嘟一口饮下。而后深深吸了几口气，待喘匀了气后接着道：“一甲三名。”

　　随后，他抬头看向盯着他的崔琰与姜维二人，赶紧放下茶杯，默默吞了一口口水，继而斟酌道：“郎君在一甲第三名的位置。那榜文字太多，暂未寻到姜郎君的名字。人太多了，挤来挤去的，不太好看。待一会儿人少些了，我再仔细找找。”他不敢说，他从头到尾将榜文看了三遍，也未寻到姜维的名字。

　　崔琰心里咯噔一下，赶忙看向姜维。

　　只见姜维瞳孔猛缩，眼中期冀的光亮瞬间暗淡下去。他眼皮沉重地耷拉着，低着头不敢看他二人。原本紧绷的唇角立马垮了下来，脸色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

　　崔琰见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作势踹平安一脚：“还待会儿呢，现在就去找。”平安见姜维神色，也是惊惧。生怕自己看漏了，赶紧跑去榜前继续查找。

　　待姜维抬起眼眸，眼眶早已发热。喉间一声叹息缓缓挤出：“恐真是没中。”

　　崔琰拍拍他的肩：“走，你我二人一起去看看。”姜维这才艰难起身，随着崔琰一同前去榜墙仔细查看。二人扒过人群，来到榜单前。

　　崔琰一眼见到了自己的名字，而后赶紧细细地扫过榜单上的每一个名字。姜维不敢错过榜文上的每一个字，从甲第一名李公行，到乙第末名裴元松，一字一顿，仔细寻找。

　　但都没找到他的名字。姜维甚至看到了卢达的名字，一个与他同宿慈恩寺但却不学无术的家伙。来此人了长安后，不是流连平康坊，就是夜宿胡姬暗舍。二人曾经有过交流，学识见解皆在下等。而他在榜，只因他是江南歙州新安郡太守的儿子。

　　姜维紧紧攥住衣角，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用力。他只觉脚步灌铅般沉重，挪动不了分毫。双腿微微发颤，似要撑不住他了。他赶紧背靠着墙，支撑着自己。墙面传来的冰冷刺骨的感觉，正如此刻他的心情。

　　耳边传来人群议论声，他的肩膀微微瑟缩。他下意识想要躲藏起来。但双腿不听使唤，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急速喘气，原来他藏无可藏。

　　崔琰见他这样，赶紧扶住了他：“仲怀，万不可上火。大不了明年再战一年。”

　　姜维绝望地摇摇头。他不是因为学识落榜，他是因为在长安没有门路。他来长安便拜访了老师在长安的旧知，而那旧知非杨相一党。

　　崔琰曾帮他多次引荐，但对方听闻姜维祖上未出过名人贤才，皆无疾而终。这，便是现实。再战几年，都是一个结果。姜维老师如此，他亦如此。

　　崔琰与平安扶着姜维回了慈恩寺寮舍，安慰她一番，照顾他睡去后才离去。崔琰怕姜维想不通，便嘱平安留下照顾。

　　回崔府的路上，崔琰转头奔去了怀远坊。他迫不及待想将自己高中的消息告知阿蛮。他高中了，意味着他可以另立门户，不再受他父亲的控制和他继母的搓磨。

　　崔琰到时，阿蛮正抖着一件绯色衫袍。二人在院中遥相对望。霎那间，崔琰只觉世界失了色彩，眼里只剩下阿蛮，耳边只余风声。“阿蛮，我中了。”

　　阿蛮起身，迎向他。她今儿抽空去了一趟贡院，在榜文上一眼便瞧见了崔琰的名字。这妥妥的探花郎啊，不仅文采斐然，还要人才出众。

　　她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崔琰那么耀眼夺目，她看得见，其他人也能看得见。如果公主看中他了，他还能坚守他的承诺吗？此时阿蛮还不知道，在唐朝，还未兴起榜眼探花之称。

　　此刻阿蛮听崔琰亲口报喜，心里的不安随风消散。她嘴角不自觉上弯，打心眼里为崔琰感到高兴。

　　而后她赶紧将那绯色的进士襕衫叠好，交给崔琰。“真真喜事！以七郎的才华与学识，定能高中。今日果真如此。这件衣服送你，我知你平日里什么都不缺，进士襕衫定有人早就备好。但我还是想亲手做件衣服送给你，望不嫌弃。也愿你得体立身、前程顺遂。”

　　崔琰接过衣服，如获珍宝。那上面一针一线，皆是阿蛮亲手所缝，虽针脚不够细密，衣衫不够平整有型，比不上他五叔为他在成衣铺定做的。但那是阿蛮送他的！“阿蛮，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嫌弃。我想穿一辈子你做的衣服。”

　　阿蛮嗔看他一眼，崔琰最近老是动不动就一辈子。

　　崔琰见阿蛮娇嗔模样，感受到阿蛮对他的接纳与靠近，心中欢喜。“阿蛮，我可以抱抱你吗？”此刻，他很想很想将阿蛮拥入怀中，无关风月。

　　阿蛮对崔琰的感情也愈发浓厚，她渐渐喜欢上了和崔琰的一些亲密碰触。是以崔琰问她的时候，她虽然双颊滚烫，心里害羞得慌，但仍旧轻轻点了点头。

　　崔琰欣喜若狂，金榜题名和爱人在怀，这世间的两大美事，他竟在今日同时拥有。

　　正待他伸手时，院门被撞开了，四哥儿冲到阿蛮面前，哭着喊道：“宛娘，你快来！不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