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缘》而而而已

52、人去楼空

　　两日后，天色阴沉，细雨如丝，九歌立在窗前，凝望着庭院里雨水打落芭蕉叶，溅起点点水花。今日，便是映雪被赐死的日子。

　　门外传来春萍的声音：“娘子，凤仪宫传口谕，请您即刻过去。”九歌一怔，收回思绪，换上素色宫装，匆匆往凤仪宫而去。

　　凤仪宫内香烟缭绕，沈清端坐上首，神色温和中透着几分倦意。见九歌进来，她抬手示意：“丽美人免礼，快坐下。”

　　九歌俯身行礼，缓缓坐下。

　　沈清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皇上同本宫商量过，给三皇子赐名为百里昀，寓意旭日初升，光明可期。昭媛已去，三皇子如今年幼，总要定下抚养之人。皇帝同本宫说，惠贤妃有意抚养三皇子。本宫想着，你与昭媛素来交好，可愿暂代抚养之责？你若愿意，本宫可以替你在皇帝面前挣一挣。”

　　九歌心头一颤，抬眸望向皇后，心里百感交集——她虽心疼画扇，却也知道，这孩子若落在自己手里，她便要挑起沉重的责任。当日画扇尚贵为九嫔之一，都未能保全，自己不过一小小美人，如何能护三皇子周全？可若孩子落入惠贤妃手里，这岂非认贼作父，自己又如何能给泉下的画扇一个交代？

　　若——三皇子能有一个身份尊贵、品秩端方的养母，将来便不必受人欺压，名正言顺长大成人，才是对画扇姐姐真正的交代。

　　九歌缓缓垂下眼，心口像被什么重重压住，深深行礼：“皇后娘娘，妾蒙娘娘垂怜，感激不尽。但妾地位卑微，实不敢逾越礼制，恐有损三皇子声名。”说罢，她手指紧紧攥住帕子，犹豫片刻，才低声开口：“妾斗胆以为，若能由娘娘亲自教养，三皇子必能得一片清净，长大成人之日，也更无流言可议。”

　　殿中一静。沈清看着她，眼神略微一动，似乎有些意外。

　　沈清摩挲着手中念珠，静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九歌，你能如此替三皇子着想，本宫心里也安慰。你虽位列美人，却能明大义、不徇私情，这份心思，昭媛泉下有知，也必感你深情。”她抬眸看了九歌一眼，露出难得的笑意：“本宫方才已命人拟了旨，待得圣上御批，便晋你为婕妤。”

　　九歌怔住，猛地抬头，忙俯身下拜：“皇后娘娘——妾不敢当。”

　　沈清伸手虚扶，声音温和：“本宫知你谨慎，懂得进退。贞顺昭媛一事，若非你与月盈费心查明前因后果，只怕还要拖上许久，叫人白白含冤。”

　　九歌低声应是，额头仍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心头却一阵酸涩。所谓“查明前因后果”，不过是将一切推到花映雪身上，草草结案而已。画扇姐姐的命，仍没等到真正的公道。

　　九歌的指尖不自觉收紧，帕子几乎被攥皱。可她仍不得不起身，露出一个恭顺的笑容：“妾谨遵娘娘教诲。”

　　当晚，夜色沉沉。九歌才换下白日的宫装，便听见春萍进来低声禀道：“娘子，皇上有旨，请您往养心殿用晚膳。”

　　九歌一愣，指尖停在腰带上，片刻才道：“更衣罢。”

　　春萍忙上前替她换上月白宫装，插了双素玉簪，妆容不浓不淡。九歌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心口却愈发沉甸甸，像压着千斤石。

　　夜色浓重，行至养心殿，殿门高悬宫灯，透出柔和的光。小太监引着她进去，九歌屏住呼吸，缓缓行礼：“妾给皇上请安。”

　　百里煜坐于上首，目光从她身上一扫，淡淡道：“起来吧，朕今日心情好，叫人多做了几样菜，你坐下用些。”

　　九歌垂手应是，在一侧落座。御膳已摆上来，珍馐错落，香气四溢。她却没什么胃口，只低头细细夹菜，默默等着皇上开口。

　　良久，百里煜放下筷子，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朕知道你挂心三皇子的事情，先前贤妃也很是挂念三皇子，总是问起能否由她抚养。”

　　提起惠贤妃，九歌胸口愈发发紧，她生怕皇帝下一句便是准许惠贤妃抚养。

　　待百里煜品了一口鲜笋老鸭汤，他继续说道：“朕已经定下了三皇子的抚养之人，就由皇后亲自教养。你也可常去凤仪宫看看他。”

　　九歌心里忙松一口气，低头应是，“……是，谢皇上。”

　　百里煜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今日似不大高兴？”

　　九歌指尖收紧，压抑许久的情绪涌上来，忍不住低声道：“妾只是……只是想到昭媛姐姐，她一生谨慎安分，却还是没能留下来。如今……宫里这些算计，叫人心里惶恐……”她顿住，才发觉自己说得太多，忙垂下头，不敢再言。

　　百里煜面色微沉，放下筷子，声音冷了几分：丽婕妤，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皇后看重你，给你请封了位分，你不但不谨言慎行，反倒在朕跟前怨天尤人、搅朕心绪？”

　　九歌心里却翻涌起无数思绪：她当然感激皇后，可皇上口气如此轻淡，仿佛画扇的死只是宫里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她伏地谢罪：“妾一时失言，望皇上恕罪。”

　　百里煜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下去吧，免得坏了朕的兴致。”

　　九歌如蒙大赦，匆匆退下。走出养心殿时，她听见敬事房的内侍尖声传话：“传旨，翻楚美人牌子。”

　　夜色深沉，宫道静寂，九歌由春萍扶着，走在回含露宫的路上。檐角的风铃被夜风吹得叮叮作响，月色惨白，照得青石地面泛着冷光。

　　回宫的路途，恰要经过长盈宫。那曾是画扇居住的地方，九歌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院门外，宫人正忙着洒扫，仿佛要抹去一切曾属于昭媛的痕迹。

　　忽然，一阵马蹄声从宫道另一端传来。凤鸾春恩车停在长盈宫外，红烛高烧，金铃叮当作响，车帘被小心掀起，一个娇小纤丽的身影被搀扶着上车——楚美人。楚美人一向与惠贤妃交好，与画扇并不和睦，甚至数次当众讥讽过她。如今画扇尸骨未寒，她便风风光光地坐上了凤鸾春恩车，去养心殿。

　　九歌静静看着，鼻子忍不住得发酸，心底愈发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