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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折辱为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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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皇后送回凤仪宫出来时,雪已经停了,宫道上积着薄薄一层白雪,被人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九歌随身只带了春萍,打算直接回澹烟馆。转过长廊,远远便看见前方一阵喧闹。
素白正跪在雪地里,脸颊冻得通红,小手死死攥着衣角,眼眶里含着泪。对面,楚羌娴一袭石榴红宫装,外披妃色大氅,腰间金佩叮当作响,面上挂着讥讽的笑:“一个小小外来的尼姑,也敢在冲撞我?平日定是太放纵你们了。今日你便跪到日落,以儆效尤!”
素白唇瓣颤了颤,忽然抬起头,梗着脖子喊:“贫尼只是玩雪,不小心冲撞了婕妤娘子,并非有心。”说罢,她低下头去,小声嘟嚷:“若是丽娘子看见,也不会罚我。”
楚羌娴脸色瞬间沉下来,显然是听见了,冷笑出声:“丽婕妤?也配在我面前提?我倒是听说宝华殿尼姑常常去澹烟馆看望,莫非你是她的人,才仗势敢在我面前撒泼吗?”
一旁,青白急急赶来,面色微白,已急急上前一步,合十行礼:“见过婕妤娘子,素白年纪小,不懂事。是贫尼看管不力,贫尼愿代她受罚,还请娘子念及她是初犯,饶她一遭。”
楚羌娴冷哼一声,步子向前逼近青白,眼神凌厉,“你这老尼姑倒是会说话。可今日若不罚这小尼姑,岂非无人把我楚羌娴放在眼里!”
素白吓得眼泪簌簌往下掉,抬头看向青白,颤声喊:“师姐……”
青白只得俯身安抚:“别哭。”转而抬眼,规规矩矩跪下,依旧低声求道:“求婕妤娘子,她只是个孩子。”
楚婕妤对青白的话置若罔闻,大喊道:“她既敢顶嘴,我必给她点颜色瞧瞧。来人,给我掌这个刁尼的嘴。”
九歌在不远处顿住了脚,隔着一片白雪看着素白瘦小的身影跪在地上,肩头抖得厉害。青白跪得端正,眉目间虽无慌乱,却有一丝掩不住的紧张。——若换作往日,她也许会避一避,免得生枝节;可此刻,听见要掌素白的嘴,九歌再也不顾那么多了。
她快步走上前,声音比平日略急:“楚婕妤,素白年纪尚小,怎能下如此重手?”
楚婕妤闻声转身,先是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笑,眼底讥色更浓:“哟,这不是丽婕妤吗?你素日深居简出,想来是没脸见人了。今儿怎么也有闲心管起我的事了?”
九歌忍下心头的怒意,行了一礼,声音依旧克制:“她是青白大师的小师妹,也是在宝华殿奉佛长大的,平日言行不谙世事。婕妤若要责罚,不若改成抄宫规,也好记在心里。”
楚婕妤眸光一冷,慢慢踱近,几乎与她面对面:“抄宫规?你以为你还是当日得宠的丽婕妤吗?以往我是美人,矮你一头,如今你我都是婕妤,我凭什么听你的?”说罢,她冷哼一声,抬手一挥:“掌嘴!”
“是——”楚婕妤的宫婢们上前,素白被按住,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打得她本就瘦小的身子一晃,耳畔瞬间泛起红痕。
九歌下意识上前一步,想拦着。
楚婕妤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抹狠意,抬手一指:“去,把丽婕妤拉开!”
话音未落,楚婕妤身边的两个壮实宫女已上前,一左一右扣住九歌的手臂,像押着犯人一般将她往后拖。九歌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几乎跪倒在雪地里。春萍脸色刷地白了,扑上前去护住九歌,推搡着楚婕妤的宫人:“放开娘子!”
那两位宫人们哪里肯放,四人当即扭成一团。九歌挣扎着想抽回手臂,可力气全不及对方,被硬生生按住,袖口都被拽皱了。
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内监、宫女们瞧见,纷纷止步观望,窃窃私语。
青白跪在原地,指尖死死攥住僧衣,唇色发白。她从未见过九歌受此屈辱,眼底一片酸意,却终究没有上前。
一个宫女死死按住素白瘦小的身躯,膝盖抵在她背上,像钉子般钉进雪地,将她整个人压得动弹不得。另一名宫女伸手攥住她的下颌,硬生生扯起她的头,让她仰着脸,雪花簌簌落在她通红的脸颊上。
“啪——!”一下一下,重重地落在素白的脸上。
九歌看得浑身发紧,血气直冲上脑,却依旧被两名宫女一左一右按住手臂,无可奈何,扭得她肩头生疼。
青白依旧跪在一旁,额头重重叩在雪地里,声音带着颤:“婕妤娘子,饶她一命吧。”
直到素白的唇角已血迹斑斑,楚婕妤才淡淡吐出两个字:“够了。”
按住素白的宫女松了手,素白像断了线的纸鸢一样倒在雪里,肩头轻轻抽搐。
两名宫女也放开九歌,她整个人踉跄后退,几乎摔倒,被春萍连忙扶住。
楚婕妤唇角勾着一抹凉薄的笑:“丽婕妤,今日的教训算是记下了。我可是念在你昔日的面子上,不再追究这个小尼姑。”甩袖而去。
九歌没有理会楚婕妤,和青白一同把素白从雪地里扶起来,又吩咐春萍去请太医。
春萍慌忙应下,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素白脸上泪痕斑驳,唇角血迹未干,整个人蜷缩着,像一只被雨水淋湿的小雀。
“我们回去吧。”九歌声音压得极低,连她自己都听不出颤意。
回到澹烟馆,正遇上从太医院回来复命的春萍,“娘子,御医院说今日太忙,抽不出人来……”
九歌手指一紧,冷声道:“太忙?你说是人命关天,他们也说太忙?”
青白沉默片刻,才低声劝道:“九歌,太医院不敢轻易触怒楚婕妤。若要真想护住素白,以后……怕是只有你爬得更高,才能护得住人。”
九歌愣住,震惊于青白口中的话,半晌才轻声道:“你不怕吗?若我再去争宠,你……不会伤心吗?”
青白看着她,眼底一瞬闪过波澜,随即又恢复平静,轻轻合十:“娘子在其位,便该谋其事。若娘子心甘情愿困在澹烟馆,娘子与娘子身边的人只怕难以顺心。贫尼只盼娘子安好。”看着九歌面色阴晴不定,青白又补上一句,“其实,我早就知道这宫里的冷暖。也正是如此,当年,我终是愿意助娘子博得圣恩。”
不得不说,青白这番话戳中九歌心中的犹豫不决。今日皇后的一番安慰,刚让心中有些光亮——尽管自己如今处境不堪,仍有皇后真心关怀。
可她今日看见青白跪在雪地里,额头叩得那么重,那副无力求情的模样深深刻在她心里——青白向来端谨,不轻易言语,如今竟被逼到那般地步。她也看见素白小小年纪,被宫人死死按在雪里,脸被一下一下打得歪过去,唇角流血,哭得气都喘不上来。
九歌心口阵阵发紧,指尖死死攥住衣袖。若她再这样在澹烟馆里逃避,下一次,又该是谁跪在雪地里?是青白,还是自己?
她缓缓抬眸,看向青白,眼底浮着一点倔强的光:“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