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缘》而而而已

58、瑞雪

　　自那日雪地之辱后，九歌一直假意称病，鲜少出门，甚至连请安都不去。澹烟馆门口挂着素色帷帘，炉火日夜不熄，整个人仿佛淡出了后宫的风声。

　　新年元旦，宫里张灯结彩，宝华殿香烟缭绕，太后率众妃嫔行大礼祈福。御花园外，鞭炮声远远传来，红梅压雪，瑞气盈门。

　　九歌坐在妆奁前，素手轻拂鬓角，镜中人脸色已恢复了七八分，却比从前更显清瘦。她慢慢簪上金步摇，耳边轻轻摇响一串细碎的金铃。

　　“娘子真要出门？”春萍有些担忧，“今日宝华殿祭祀，娘子推脱说病，若被人瞧见……”

　　九歌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不妨，是时候去见一见皇上了。”说着，她命小簟取出那一袭绣金云纹的白狐裘，亲自描了淡妆，又在鬓角别了两支红梅珠花。映着窗外的大雪，衬得她肌肤愈发白如凝脂，眉眼清丽中透着一点病态的娇弱。

　　待到巳时，宝华殿的大典才散，百里煜由内侍簇拥着自殿中而出，往养心殿而去。御道两旁银装素裹，雪光映得天色更显清冷。

　　远远地，宫道转角，九歌正独立在一株红梅树下，双手合十，低声诵念。九歌裘裾曳雪，鬓边两支红梅珠花衬得她愈发明艳，面色却仍有病色，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魂。

　　百里煜脚步一顿，眉头微挑：“丽婕妤？你不是在养病么？”

　　九歌闻声，缓缓转过身来，裘袖上落满了雪，整个人立在红梅树下，像一幅素净的雪中画。她盈盈下拜，声音轻柔：“妾丽婕妤陆氏叩见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她顿了顿，抬眼望向漫天雪色，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妾……的确病着。只是今日新岁伊始，雪兆丰年，妾想着，不应错过这好光景。”

　　百里煜挑眉，语气缓了几分：“所以，你就站在这里？怎么不去宝华殿祭祀？”

　　九歌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掐住袖口，似是有些迟疑，才缓缓开口：“妾身久病初愈，怕冲撞神佛，也怕坏了吉庆的彩头，便不敢前去。”

　　说到此处，她又抬眸望了皇上一眼，眉眼里带了一丝小心翼翼：“可若一味闭门养病，心中却总不安。妾先前见罪于皇上，久不见天颜。妾自知无颜面见皇上，便想在此处立一炷清香，求皇上安好。”

　　她的声音被风雪打散，柔得几乎听不真切，却恰好让人忍不住细细去听。

　　百里煜凝视了她片刻，目光在她鬓边那两点红色上停了一瞬，像是看出了几分心思，唇角微微一勾：“你倒是会挑地方。”

　　九歌俯身福了一福，声音更轻：“这里离宝华殿不远，想着神佛也听见妾的心愿。”

　　百里煜看了她一会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才转身对随行的内侍吩咐：“赐澹烟馆一对金鸾香炉，五坛上好的沉香。也算成全婕妤的心思。”

　　内侍忙应下，九歌这才缓缓俯身一拜，裘袖垂落雪地，衬得那身影愈发纤细，“妾多谢皇上。”

　　百里煜已抬步往前，雪落在他肩头，身影逐渐隐入风雪深处。

　　九歌缓缓起身，指尖还在颤，她静静望着御道深处，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回到澹烟馆时，炉火正旺，殿中一片暖意。春萍迎上前来，见九歌裘袖上落满雪，忙接过披风，手里还颤了颤：“娘子，您可吓死奴婢了！这一路风雪，您身子才好些，若是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九歌缓缓坐下，手指摩挲着袖口上的雪渍：“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这已然不是什么险事了。”

　　日暮渐沉，春萍正替九歌梳头，忽听殿外传来李宁吉的声音：“皇上驾到！”

　　春萍手一抖，差点把簪子掉地，慌忙跪下：“娘子！皇上来了！”

　　九歌心口一紧，缓缓起身。自那夜触怒皇帝后，已数月未见，如今他亲临澹烟馆——这意味着什么，自己再清楚不过。

　　殿门被内侍推开，百里煜一袭深紫常服，肩头还带着未落尽的雪，整个人看上去冷峻威仪。他环顾一圈，目光掠过殿内寥寥无几的陈设，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九歌连忙迎上，盈盈拜下：“妾参见皇上。”

　　百里煜抬手示意她起身，缓缓坐在正中的胡床上：“今日在雪中见你，倒觉你瘦了。”

　　九歌垂下眼帘，声音柔顺：“妾身近来不济，幸今日亲眼看了皇上安好，妾才觉得心安。”

　　百里煜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前，伸手挑开她鬓边散落的发丝，语气不急不缓：“既然如此，今晚便由朕陪你一夜，也算让你心安。”

　　殿中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春萍和宫人们面面相觑，几乎不敢抬头。皇帝一向不在嫔妃宫中留宿，这一夜却破了例。

　　“皇上……”九歌心中知道，留宿嫔妃处乃是破例，但自己又急需这份荣宠，因而便想着用澹烟馆的简陋来劝。她低头，温和道：“澹烟馆简陋，恐怕委屈了皇上。”

　　百里煜唇角微微勾起，目光灼灼：“是委屈了些。他转头吩咐李宁吉：“合欢宫近来不是修葺过么？那处偏殿——”他略一沉吟，“就赐给丽婕妤居住，明日便搬过去。”

　　李宁吉忙应声：“是。”

　　九歌忙俯身福礼：“皇上隆恩，妾……妾不敢当。”

　　百里煜俯视着她，语气淡淡：“合欢宫的霁华堂，景致清雅，四时花木常新，与你相称。你既大病初愈，搬过去调理身子，朕也能放心。”

　　九歌垂下眼帘，指尖收紧，缓缓行了大礼：“妾谢皇上。”

　　百里煜看着她恭谨的姿态，唇角勾起：“好生住着，朕不想再见你面色憔悴。”

　　九歌抬眸迎上他的视线，眼底像是雪光里映出的点点波光，既怯且惑。

　　百里煜环视一圈，“朕与婕妤要就寝了，都下去吧。”

　　李宁吉还想再劝，却被百里煜不耐烦的神色吓退。

　　待到宫人们离开后，百里煜伸手将她捉住，指尖覆在她的腕上，带着冬夜的寒意，又似灼人：“今夜，便由你亲自侍奉。”

　　九歌垂下眼睫，像是被他逗笑，又似害羞，缓缓褪下裘袖，动作优雅得像舞台上的一抹慢影，低声道：“妾既得皇上垂怜，自当全心伺候。”

　　百里煜伸手勾起她的下颌，眼神里带了几分兴味：“这才像话。”

　　这一夜，澹烟馆似久旱逢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