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缘》而而而已

59、两难全

　　迁入合欢宫不过一日，宫里风声便传遍了六宫：丽婕妤复宠，皇上不但亲临澹烟馆留宿，还亲赐新居。

　　这一日，霁华堂内炉火正旺，九歌才起身梳洗，春萍便忙不迭地来报：“娘子，皇后娘娘、徐昭仪、婉充仪和穆婕妤都差人送了贺礼。”

　　九歌闻言一怔，随即笑了笑：“快让人摆下。”

　　不多时，几案上已摆满贺礼：皇后赐来的是一对上好温玉镯，徐昭仪送的是一匣东珠，婉充仪亲手题的字幅，穆婕妤则遣人送来一只暖炉和一对雕花红漆小几。

　　九歌看着这些贺礼，心头微微一暖，吩咐宫人好生收下，又一一回了谢礼。

　　几日后，天色阴沉，霁华堂外飘着暮冬的小雨。春萍匆匆入内，脸上带了焦色：“娘子，靖王府的陆侧妃来见。”

　　九歌心头一紧，连忙命人引入，“快请。”

　　不多时，白栀匆匆而来，披着半湿的斗篷，鬓发凌乱，脸色比雪还要白。她一进殿便扑通跪下，泪声带颤：“姐姐救救我的睿儿吧！睿儿病了，已经烧了两日——”

　　九歌心头一揪，忙亲手将她搀起：“先坐下，慢慢说清楚。”

　　白栀被扶到榻上，手指仍抖个不停，哽咽着道：“自睿儿出生，太后就下旨，交给王妃抚养。王爷也替我求过太后，奈何太后不同意。睿儿如今不到一岁，总是生病，我心里放不下，求王妃许我照顾，王妃却推说孩子小，怕受到惊吓，几次都不让我见。我这做娘的见自己孩子，哪里能吓到他啊！”

　　她抹了一把泪，声音更哽：“我昨日听说睿儿又烧得厉害，想去探望，王妃不许。我又去求王爷，王爷却说内宅之事皆由王妃做主。我今日冒险入宫求太后，太后推说抱恙不见。我只怕是王妃薄待了睿儿啊……我只想亲眼看他一眼，求姐姐帮我。”

　　九歌听得心口一酸，仿佛看见了画扇死前的模样，那种无力、被困的心情再度压在心头。她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握住白栀冰冷的手：“你且别哭，我会想法子。”

　　白栀怔怔看她，泪眼里带着一丝希冀：“姐姐，如今你得宠，若能指派太医去王府，哪怕让太医替我去看他一眼也好。”

　　九歌抿紧唇，指尖攥得发白。她如今虽有宠幸，却地位未稳，贸然插手靖王府后院，既要越过王妃，又可能惹太后不喜——可若不帮白栀，便眼睁睁看着白栀这个做母亲的痛苦。

　　九歌沉默片刻，目光缓缓落在白栀脸上：“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探明睿儿的病情，也好让你安心。”她转头吩咐春萍：“去请裴太医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不多时，裴赞匆匆赶来，仍是一身青色医袍，见九歌福身行礼。

　　九歌吩咐众人退下，才开口：“裴太医，我要你替我做件事，你可愿意？”

　　裴赞愣了愣，随即跪下，神色郑重：“婕妤娘子但有所命，微臣自当尽力。”

　　九歌静静看着他，片刻才开口，语气比往常更缓：“当日昭媛娘娘难产一事，我曾恨过你医术不精，连累她香消玉殒。可后来想想，你并无害心，只是年少行医，缺了几分经验。”

　　裴赞额头抵地，声音里透着愧意：“微臣愧对娘娘，也愧对昭媛娘娘在天之灵。这些日子，微臣日日精进医术，只盼能再为娘娘效力，弥补过往之失。”

　　九歌轻叹一声，目光温和了几分：“今日便给你一个机会弥补。”

　　九歌沉吟片刻，忽然想起新岁将至，宫里例有发放避邪祟药包的旧例，心头微微一动。“裴太医，”她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新年伊始，宫里总要给宗室府邸送药包辟邪祟。你便借此差事，明日一早去靖王府，先把药包送下，再替我细细诊一诊小世子的病，回宫如实回话。”

　　裴赞愣了愣，旋即俯身应下：“谨遵婕妤娘子吩咐。”

　　待裴赞离开，白栀眼眶又红了，声音低哑：“自从王爷为此训斥了我，王府上下都看王妃脸色行事，我在府里就像个外人。连睿儿生病，我都是听下人背地里说的，若不是今日咬牙进宫来求姐姐，我怕是还是不知情……”

　　九歌心头一紧，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几年前的场景——那时的白栀与靖王恩爱有佳，笑靥里都是得意与幸福，连自己都暗暗羡慕过：原来世上真有王爷情深、红颜得意的好事。

　　而如今，白栀坐在自己面前，鬓发凌乱、面色憔悴，眼泪落得停不下来。九歌胸口像被什么堵住，既心疼，又有一丝莫名的酸意。

　　她伸手握住白栀冰凉的手，轻声道：“你放心，等裴太医回宫与我说了情况，我就去求皇后娘娘，尽量让你见一见睿儿。”

　　白栀怔怔看着她，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哽咽着重重点头：“姐姐，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九歌抿了抿唇，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当白栀被送春萍送出合欢宫后，九歌独自坐在案前，指尖缓缓摩挲着茶盏，心里却并不平静——她口口声声说要去求皇后，可她明白，一旦开口，就等于与靖王妃正面冲突，必然惊动太后。若太后震怒，恐怕白栀的处境更要雪上加霜，连靖王都未必能保得住她。

　　可是白栀是自幼与自己一同长大的、情同手足，从醉花荫到皇宫，她们一同走过许多风雨。

　　次日，焦急等待了一日后，夜色已深，霁华堂内灯火温黄。九歌正倚榻合着眼，听见外头脚步声，立刻坐直身子。

　　春萍匆匆掀帘进来，神情松了一口气：“娘子，裴太医回来了。”

　　九歌忙吩咐传进来。

　　裴赞一进殿，便俯身行礼，语气恭谨：“回丽娘子，靖王小世子果然病得不轻，眼下仍高烧不退。王府请了不少太医，方子换了几次，药也按时服下，已略有些缓解。”

　　九歌闻言，微微蹙眉：“你可看得出，是不是耽搁了医治所致？”

　　裴赞迟疑片刻，才小声答道：“微臣不敢妄言。但看王府的用药，未见怠慢。甚至还请了两位民间颇有声名的医士进府坐诊。”

　　九歌静默片刻，缓缓点头：“那王妃呢？她可曾露面？”

　　裴赞低声道：“微臣见过王妃娘娘一面，王妃娘娘神色憔悴，似是许久未曾安睡。”

　　裴赞退下，霁华堂内只剩烛影摇曳。九歌坐在榻边，静了许久，指尖慢慢摩挲着罗帕，心头渐渐平静下来。

　　九歌垂下眼，心里暗暗思忖：若裴赞说得属实，王妃请了这么多太医，还找来民间医士，想必是真心想把孩子救好。她虽然性子不大温婉，却也明白这个孩子是她在王府唯一的倚仗，绝不会置之不理。

　　想到这里，九歌轻轻吐出一口气。她忽然有些心疼白栀：自睿儿出生，便被夺去身边，日日思念，心里生了执念，才会总觉得王妃不肯用心。可王妃既是正室，又无子嗣，得了太后旨意，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白栀……还是太急了些。”九歌抬手抚了抚额头，默默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