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缘》而而而已

62、君心难测

　　御花园里春意正浓，玉兰花开得如雪，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

　　就在这春意最浓的日子，皇帝下旨废了惠贵妃协理六宫之权，意为安心养病。而太后忽下旨，将宗室的荣安郡主指婚给惠贵妃的亲弟郁小将军。圣旨宣过，郁家与绮霞宫上下忙着操办婚事，表面上喜气洋洋。可九歌眼看着，这一场亲事看似荣宠，实则是将郁家彻底绑在皇家脚下，再无翻腾的余地。

　　自此之后，皇帝再未踏入绮霞宫一步。惠贵妃闭门谢客，宫中传言她病着，却无人敢去探看。楚婕妤几次欲请安，也都被婉言回绝。

　　三月中旬的凤仪宫，春色方好，风送花香。

　　这日九歌想着来陪皇后解闷，方才到凤仪宫门前，月澄便迎了出来，笑意淡淡：“丽婕妤来了？皇上正在里头呢。”

　　九歌微微福身，“既如此，麻烦姑姑代我问皇后娘娘安好。”

　　月澄笑着点头，压低声音：“皇上今日兴致好，方才还抱了三皇子看了好一阵子，脸上带笑呢。”

　　九歌微微一怔，心里暗暗一喜，自去年让皇后娘娘抚养三皇子，皇上很少亲自来探望皇后娘娘。

　　月澄看了看殿门，俯身低声道：“奴婢还听说，皇上打算晋封徐昭仪娘娘为妃，丽婕妤你，也在拟定的九嫔之列。”说着，月澄微微一福，“奴婢先恭喜婕妤娘子了。”

　　九歌指尖微微一紧，心口怦然跳动，“我还多仰仗皇后娘娘的关照。”

　　月澄笑了笑：“自然还是娘子自己得皇上欢心，您且安着心，等旨意下了就是。”说着，月澄转身去了凤仪宫后院。

　　九歌轻轻走到殿门外，脚步放得极轻。殿里静悄悄的，只听见三皇子咯咯的笑声，还有皇上的低笑声。

　　“你也瘦了。”这是皇上的声音，带着几分久违的温意，“朕这些日子想了许多，以往是朕不好。”

　　九歌屏住呼吸，心头怦然。她一直以为，皇上与皇后娘娘自少时结发，必是情意深厚、携手同心；然而这两年看来，两人之间却始终隔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温润有礼，却少了她想象中的真情。

　　沈清一向柔和的声音随之传来：“皇上言重了。后宫之事，原本便是陛下作主。”

　　殿中静了片刻，只听百里煜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几分：“朕与你十六岁大婚，母后为稳局，又将吴氏封为贵妃。你知道的，朕虽心里是想护着你，可那时吴家权势正盛，朕刚刚亲政，朕处处要顾着他们，稍有差池，只怕都没有今日……”

　　九歌心头一动，凝神听着。

　　皇帝的声音带了几分回忆：“朕当日自然不敢同你说，也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是否还怪朕……”

　　沈清沉默片刻，才淡淡应道：“臣妾明白。”

　　百里煜似是苦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明白？你若真明白，就不会这般待朕。这些年，无论朕宠谁冷谁，你从不曾开口争过一句，从不曾问过朕的心思，连自己的心思都不肯说。”

　　殿里静极了，只听见三皇子咿呀的笑声。

　　九歌心头猛地一紧，几乎能想见殿中气氛。沈清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些哭腔的颤抖：“晟儿和嘉宁，是臣妾的亲骨肉啊。皇上明白他们去的冤屈……臣妾，是真的倦了，也不想再提。”

　　殿内静默良久，只听见百里煜轻叹一声：“可朕是皇帝，朕不能因你一句委屈，就放任朝堂动荡。”他顿了顿，似乎抚了抚袖口，语气又恢复平静：“如今郁家的事已经了结，宫里也该换一换气象了。朕既来了凤仪宫，自然不是只说这些旧话——朕要重整后宫，不让那些人再骑到你头上。”

　　沈清缓缓开口：“陛下既有此意，臣妾自当遵旨。”

　　九歌在门外听着，心里微微发凉——皇上的话说得温情，可她知道，这份温情里有帝王的算计：若郁家还在权盛之时，哪里容得他这般温情？

　　忽听里头帷幕一响，殿门被人掀开。九歌心头一紧，连忙后退半步，低低福身，“妾来看望皇后娘娘，不想遇上皇上，妾见过皇上。”

　　百里煜果然自内走出，身上衣袍带着淡淡檀香，神色看不出喜怒，目光却一瞬落在她身上。

　　“丽婕妤啊，平身吧。”他语气淡淡，却带着几分探询，“你在此候着，可曾听见朕与皇后方才说话？”

　　九歌垂首，心里一紧：皇上同皇后说的这些，想来是不愿让旁人知道。于是，她柔声答道：“妾方才来得迟，只在廊下候着，不敢擅自靠近。”她低着头，声音柔和而安静，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百里煜凝视了她一瞬，似要辨她话里真假，随即淡淡一笑：“你向来守礼懂事，朕知道。”说罢抬脚而去。

　　九歌直到他走远，才慢慢抬起头来，心头仍跳得极快。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扶着廊柱定了定神，才重新整了衣襟，按捺住心绪，轻步入内。

　　内殿光影温柔，沈清正抱着三皇子坐在榻上，见她进来，微微颔首：“九歌，来了？”

　　九歌忙上前行礼：“皇后娘娘安好。”

　　沈清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只道：“今日陪我坐一坐罢。”

　　九歌在皇后身侧坐下，殿内静静的，只听见三皇子偶尔咿呀两声。

　　九歌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娘娘，妾听月澄姑姑说……皇上要晋封昭仪娘娘为妃，还要增九嫔，妾也在其列，可是当真？”

　　沈清神色微顿，似有些意外她会问，旋即笑意深了几分：“是有此意。你可欢喜呀？”说着，有些期待地望着九歌，如同看着自家妹妹一般。

　　九歌一怔，心口微微发热，眼底漾起一丝笑意，忙低声道：“妾……欢喜，自然欢喜。只是也有些惶恐，怕自己德行不足，担不起皇上与娘娘的厚恩。”

　　沈清看着她，神情柔和，有些打趣道：“欢喜便好。本宫能看出，皇上还是很喜欢你的。日后，可别再因为一时被冷落，而心思消沉了。”

　　九歌微微一怔，点点头。

　　沈清抬手轻轻替三皇子理了理衣襟，语气缓了几分：“九嫔虽不是太高的位份，却是正经的主位。日后行事要更稳当些，少与人争锋，不必急于讨巧。”

　　九歌连忙起身福了一福，亮晶晶地盯着沈清：“妾谨记娘娘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