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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孽海缘(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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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回到后院中自己的厢房,房内幽暗寂静,檀香袅袅,唯余铜炉中一缕青烟缓缓盘旋。几案上散着经卷与木鱼,烛光摇曳,将经字的墨迹映得忽明忽暗。
她独自跪坐榻前,手指微颤,缓缓推开一只漆木小匣。匣中静静躺着一块黄玉法石,温润而沉重,石面雕刻着一朵盛开的莲花,瓣瓣舒展,仿佛在暗夜里自生光华。
这是明觉国师离宫前留与自己的物件——本是勉励她修行精进的清净之物。青白指尖轻触那莲瓣的刻纹,仿佛还能听见当时国师的叮咛:“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心若澄明,外物不可动摇。”
她望着厢房内熟悉的陈设,回忆起自己与九歌在这里的点点滴滴,眼眶微热。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合掌低声念了一句清心咒,便将法石小心收好,抱在怀里。她指尖仍旧不住颤抖,心中却逐渐坚定下来:若要救九歌,这便是最有用的东西。
青白随月皎向着凤仪宫一路急行,怀中紧紧抱着那枚刻有莲纹的法石,指尖冰凉,几乎要透入骨髓。
抵达凤仪宫时,皇后沈清正独坐殿中的几案前,手执一卷,神情凝重。月皎快步上前行礼,压低声音道:“娘娘,奴婢带了青白大师来。”
沈清抬眸,见是青白,不禁微愕:“青白大师?此时你不在宝华殿静修,为何而来?”
青白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声音沉静而决绝:“贫尼冒昧叨扰,实因一事,必须亲自禀明。丽修媛娘娘蒙冤,私通之事与她无干。”
沈清眼底微微一动,却仍沉声问:“你这话从何说起?”
青白跪地叩首,“皇上与皇后娘娘冤枉丽修媛了,与明觉国师有私的,其实是贫尼。”青白一字一顿,声音虽轻,却在寂静的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低垂,不敢去看皇后骤然变色的神情。
“贫尼素日与丽修媛有些往来,不敢将男子的东西留在身边,便谎称那袈裟与念珠是自己的,后而赠与丽修媛娘娘。丽修媛并未疑心,故而收下。若因此牵连娘娘,罪该由贫尼一人承担。”
殿中静默一瞬。
沈清指尖微微一抖,半晌才低声道:“青白大师……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这等言辞,关乎身家性命,岂能轻言?”说着,她眉目间全是震惊与惶然。
青白指尖紧扣着木盒,心中反倒生出一丝微妙的安定。她低声答道:“娘娘,贫尼听闻此案已牵连丽修媛的性命,自知罪孽深重。若再缄口不言,便是害她。今日来此,便是将一切了结。”
说罢,青白缓缓打开怀中的木盒,“娘娘请看,这是明觉亲制的法石,他亲手赠予贫尼……作为……定情之物。”烛光下,玉色温润的法石静静躺着,其上莲纹清晰,仿佛散着一股无声的清光。青白双手奉上,神色平静而悲悯。
青白听见沈清的叹息,带着不忍与迷惘:“本宫原本以为,九歌是被旁人陷害。可如今……你竟亲口如此说……”
青白心中一酸,指尖几乎要嵌入木盒的棱角。她很清楚,皇后并不一定相信自己的说辞,但被眼前所谓“实证”逼迫得不得不信。
良久,沈清开口,情绪复杂而沉重,“月澄,即刻关押青白,严加看守。待明日,本宫亲自向皇上陈情。”
月澄领命:“是,娘娘。”
一双素手缓缓放在膝上,青白低声合掌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随后,便被两名小宫女押了下去。
次日清晨,天光微白,宫门方启。青白被月澄领出,随皇后步入立政殿。
殿内氛围凝重,百里煜正端坐龙椅,手中仍握着昨夜未批完的奏折。殿中燃着沉香,烟气氤氲,却遮不住帝王眉宇间的冷意。
青白双手合十,端正跪下。
沈清低声启奏:“皇上,丽修媛之事已有眉目。宝华殿青白承认与明觉国师有私,云昭殿中搜出的袈裟与念珠,皆是青白的秽物。丽修媛……是被她连累的。”
百里煜闻言,剑眉一蹙,目光如刀般落在殿下的青白身上。殿中气息顿时紧绷。
青白缓缓叩首,额心触着寒彻的玉砖,在百里煜的目光下,心底生出一丝紧张。
果然,百里煜冷声道:“你自称与国师有私?你与国师,皆是出家之人。朕过目的证物,分明是在丽修媛宫中寻得,你却说是你的秽物,如何叫朕信你?”
青白抬起面庞,眼神清澈而坚定:“皇上,世人皆知僧侣不该与凡俗往来。可世间之人,未必人人能坚守本心。贫尼……曾一时迷心,受红尘蛊惑,方才有了往来。”
她顿了顿,声音微颤,却压得极低:“那袈裟与念珠,原是明觉相赠。只因惶惧宫中耳目繁多,贫尼不敢留在身边,便谎称是佛门法物,赠予丽修媛。她……并未多想,因敬佛之心收下,岂料今日反受牵连。”
“但还有一物,青白甚是珍重,舍不得给丽修媛保管。此物是雕刻莲花纹的黄玉法石,正是明觉亲手制了,赠予贫尼的。只因……贫尼喜爱莲花……”话未说完,她指尖已微微蜷紧,仿佛因自曝心迹而羞赧。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小女子的局促。
这时,月澄小心翼翼地捧着木盒,呈到御案前。百里煜俯身细看,指尖摩挲着那块莲花纹的黄玉法石,眉头依旧紧锁,神色冷峻,半晌不语。
青白见他迟迟不言,心中一紧,索性故作愤怒,直言道:“那沛儿原是贫尼身边的小侍女,不想却不忠不信。她窥见贫尼与国师往来之事,竟四处宣扬,这才闹到御前。”
此言一出,沈清目光一闪,立刻接话,语声清晰而沉稳:“皇上,臣妾日前也曾觉着这沛儿的供词有些牵强。她本是青白大师的侍女,却言之凿凿指向丽修媛,未免过于巧合。如此看来,沛儿所言未必真切,多半是被人利用。”
百里煜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几转,眼神逐渐冷下来,挥袖冷哼:“哼!原来如此。皇后,你去传旨,楚婕妤居心叵测,意图挑动是非,打入冷宫;郁贵妃是非不分,助纣为虐,着降为妃位,闭门思过。”
沈清盈盈拜下,声音从容:“臣妾遵旨。”
殿内一片死寂,百里煜再度将视线落回跪在地上的青白,冷声道:“至于你们这对贱人,修行不洁,玷污佛门,坏宫闱清誉,当以死谢罪。”
百里煜目光如冷电,沉声道:“李宁吉,即刻遣飞骑一队,截明觉西行之路,擒获便斩于市。青白,杖毙。”
话音落下,青白垂下眼帘,如释重负,唯余泪水缓缓滚落。她心底默念——九歌,今生我与你,永别了。来生,我宁背清规,宁失慧果,只求一线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