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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苏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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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破现况的丘比,没有解释的打算。
如果可以,它并不希望事态的发展,脱离自己的掌控。
可惜严重的事态早与它原本的预期严重脱轨,再诡计多端的族群也会被世事多舛绊倒。
看来能力有限的,不仅是不死她们,还包括它自己。她们一队人当真是半斤八两。
都城惊变,给不死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
他放弃了世初淳制定的扩张计划,不再沉睡,扩大领土,好在漫长的岁月里与敲门人打持久战。
连现有的,珍视的对象亦保护不住,谈何以后?
难道真的非得要失去眼前所有,丧失了未来的可能性,才能珍重现在?
与世初淳的安眠不同,不死一宿宿做着噩梦。不断的回到暴乱发生的那一天,急匆匆赶至时,一切已成定局。
梦里他与世初淳的状态,各有不同。甚至梦见过他在废墟里挖了四天,终于挖到世初淳的尸体。
梦醒的不死心脏跳个不停,乃至于分不清撕心裂肺与清明,哪个才是真实的梦境。
植物人状态的世初淳睡相恬静,再度品味过生离死别滋味的不死惆怅不已。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然变回了最初的人形躯壳——躺在椅子上永远失去生命的少年。
不死背着世初淳,远离被摧毁的城邦。
他一边带着世初淳求医问诊,一边打听尤弥尔的消息。
朝夕相处的两个人,一个杳无踪迹,一个昏迷不醒。只有眼前能抓住、抱紧的尤为真切。
不死每天要确认七、八次世初淳的鼻息、心跳、脉搏在正常运转。
分明只要确认其中一个,诊断一次就行,他却免不了终日惶惶不安,宛若一个无意中偷窃了珠宝的窃贼,因双手捧着的宝藏惊惧难当。
明明只要丢掉就行了,何必攥在手里,捂作了烫手的芋头,烙红肉的烙铁?
约莫是丢弃了会比拼命拥抱着还要难受,挖得腹腔空洞,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往外冒。
独处太寂寞,不死不敢想象自己一个。
没有朋友在侧,没有人说话。孤孤单单,形影单只。
黑衣人说他软弱,总是被人照顾。
当狼狗被无名少年照顾,当无名少年被宛如兄长的咕咕照顾,形同长辈的咕咕死了,又有老人家皮奥兰来顶。
皮奥兰死了,亲切热忱的世初淳代替了她。
他好像永远长不大,也没有强迫他成长的土壤。
唯有别离。
尖利的刻刀千锤万凿,才能打造出匠石运金的制品。视不死为继承人的黑衣人,冷眼瞅着不死辛勤照料世初淳。
垂死挣扎也是挣扎,等世初淳死了,不死能得到一个优越的战力。
不死是盛开在同伴尸骸上的花朵,施加的苦痛会给予他成长的基石。必要的锤炼才能助力其在久远的未来接管星球。
照顾病患的日子难捱,尤其是毫无回应的植物人。
对方是活着,却没半点能给予人指望的动静。
投进大量的时间精力,像张嘴要咬头顶吊着的胡萝卜的驴,持之以恒地走着好似永远走不到头的路,干涸的口腔尝不着一点甜头。
没有优越的途径,能提供看护者和病患再度沟通,叫家属朋友没法彻底放弃,又困顿于经年累月的倦怠。
途中免不了质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只是一场徒劳,想放下兴许要操持到老的行为,又止步于烛火状摇曳。
要断不能断,拽着丝线般期望,等待着无法彻底死去,斩断念想,也没办法成功清醒,带来希望的病患。
看她的样子,活生生的,仿佛只是单纯酣睡,只需轻轻摇晃就能唤醒。
繁华世界存在那样多的可能,为何世初的苏醒成了不可能?
万一呢?
万一只是睡着了呢?
万一她醒过来了呢?
万一她睁开眼了呢?
没法放弃,不能放弃,一想到退缩面临的后果,就要从源头扼断那渺小几率。
不死努力让自己成熟起来,成为可堪托付的成人。
当不计其数的医者劝慰他勇于放弃,他他不再相信医生,而是选择了气候宜人的小岛,搭建房子移居。
他严谨地听从医师的嘱咐,每日为世初淳翻身、按摩、擦拭身体,作为首屈一指的护工,照料人的熟练程度噌噌上升。
尤弥尔仍然了无音讯,丘比还以为对方至少会捎来一封信,告知执拗的不死不要再找寻。
自认罪孽深重的恶徒,已不适合回到相伴天涯的队伍。
由于保留着些微的期望,没能彻底破灭,故陷入了更深的渊薮,无可自拔吗?
对于人类瞬息万变的情感,它到底还是不明白。
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劳作,不死极具耐心。
他近乎是虔诚地料理着与世初淳相关的事物,坚定地相信她还有再次与自己对话的一日。
面对着永远无法回应的植物人,不死每天能说得上话的对象只有丘比。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得人类的两个物种,缔结了深刻又肤浅的战友情谊。
不死对丘比单方面的战友情。
对丘比而言,作为储存装置的不死模仿人类的情愫再多再好,也终归是有限。
他不能供给它们青春期少女敏感多变的内心碎裂之际庞大的能量,顶多担当研究样本,多加考察。
崇尚理性的城邦覆灭,哲学的天平倒向其他都城。
采完新鲜草药的不死返回家中,习惯性步入房间,与躺在自己编织的摇摇椅上的患者打招呼。
可是没有,往常躺着人的藤椅上,空无一人。
惊觉世初淳不见了的不死,大脑一片空白,紧张到停止了呼吸。
胸腔里承载的心脏,在刹那间掉落,跌进永不见天日的泥沼。要人完全忘却了思考,连一同消失的丘比都注意不到。
有那么一瞬间,不死忘记了他是谁,他在哪里,为何存在于此。
只能无助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等到濒临窒息时才缓过劲来,好半天,从争先恐后钻入鼻腔的空气察觉到生存的本质。
明明只是收集生命的装置,却以人类的血肉之躯承托。
黑衣人有没有想过太过沉重,难免变得沉痛?又或者就是为了让他痛,才方便承重。
不死放大感知,沿着占据的土地一寸寸搜寻世初淳的踪迹。
紧接着一个瞬移,来到屋外靠近的海岸线。
暖黄色的夕阳勾着几缕留恋不舍的橘红,蔚蓝的大海推着沙滩拍着出一颗颗白色海贝。
睡久了,肌肉不听使唤的世初淳,拄着拐杖,面朝着成群结队的飞鸟。
不死凝望着梦寐以求的一幕,疑似在遥远到快要遗忘的回忆里。
人的一生,苦痛那么长,幸福又那么短。仿若预示着生下来就必定要吃尽苦头,遭遇磋磨。
不死呆呆地涉入软绵绵的沙子,步伐缓慢。
他是蹒跚学步的幼童,凭借着本能,一步一脚印,摇摇晃晃地朝着蓝海前的人跋涉而去,好几次险些摔个大跟斗。
等那人发觉,回过头来,如往常一样朝着他笑,带着腥气的海风吹拂,满脸冰凉,才惊觉滚烫的泪水已糊了满面。
“你过来呀。”世初淳举起手来向他摇晃。
闻言,见到世初淳后直打颤的腿,终于支棱起来。不死飞快地奔过去,理所当然地将人拦腰扑倒。
跟她熟睡时一般,世初淳被人熟练地翻了个身。
金色的海滩垫于身下,软绵绵的沙土是亮闪闪的碎金,温热的泪水浸湿她的胸口,倘若尝得口感,必然比咸涩的海风还要酸苦三分。
世初淳的目光柔过三月春花,徜徉着说不出的哀悯。
她抬手摸了把不死后脑勺,手指头勾住他脑后扎起的小啾啾。交杂的心绪繁乱如星,最终一颗颗坠下来,伸手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