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失败的一万种死法》照花影

12、当时只道是寻常

　　不死常用两个容器。

　　一个是玛琪，搁在现代要送去上幼稚园的小娃娃。一周七日，少说上满六日课程。

　　日常坐在世初淳腿上，晒着热乎乎的太阳。短粗的脖子枕着世初淳手臂，胖嘟嘟的脸颊挤出一块软肉。

　　爱撅着屁股，听她讲故事。

　　一个是帕罗娜。

　　灵活轻便的少女体型，擅长弓箭，手脚灵活。

　　自由自在地在树丛间穿荡，活像人形泰山，身法灵动，来去无踪影。寻常背着世初淳周游世界，寻访秘闻。

　　一头过肩的中长发，用纤细的彩绳轻巧地绑着，打了个利落的绳结，朝肩前摆放，搭在左肩或右肩。

　　每日最爱做的事是给世初淳梳妆，享受木梳划过长发的安稳惬意的时光。

　　两人住在不死搭建的农舍里，漫漫炊烟日复一日袅袅升起。

　　世初淳身体恢复不完全，尽管有拐杖支撑，走路仍旧改不了一瘸一拐，偶尔还不能完全控制住躯体。

　　好比人偶的关节，在左腿膝盖处出现一小段连接失误。是出了差错的齿轮，行动间能听见咔嚓咔嚓的报错声。

　　人体是如此精密而复杂的仪器，只能纯靠先天赠予。后期竭力修复，依然回归不了原样。

　　不死日复一日带着世初淳复健，全程艰难、吃力，辛苦地重复。仍耐心十足，从未表现过一丝丝不满。

　　他任劳任怨地牵着她的手，心甘情愿地当她的人形支架。

　　看见世初熬不住了，主动弯下身子，双臂往后伸，倚着斜阳，背着她回家。

　　他们住在一个四面环海的孤岛上，能有效预防敲门人的袭击，不会给周边的住户带去多余的困扰。

　　岛上四季如春，气候宜人。

　　热烘烘的阳光往下一打，和暖的海风燠着大地，要照耀到的居民情不自禁偷懒犯困，到昏昏欲睡的程度。

　　不死耕地翻土，找来种子，栽种下的瓜果蔬菜，一年两到三熟，生机勃勃，鲜甜可口。

　　海边大量繁殖的螃蟹个体肥大、膏肓饱满。打捞上来的龙虾，个个张牙舞爪，好不鲜活。

　　尤弥尔的事迹像长着翅膀的鸟，被不死当做奇闻异事，讲给世初淳听。

　　她理解尤弥尔作出的选择，却禁不住漫开无尽的缺憾。

　　变身后的始祖巨人过于高大，大到轻忽了脚下匍匐的生物。

　　往常平视的人民在巍峨的高峰底下，比寻常的蝼蚁易碎，众志成城建造的珍贵心血，在高大的俯瞰过后，显得异常低廉，要昂贵的生命，个个卑贱到一文不值的地步。

　　因为重伤了她，所以愧疚到不能再面对。同时又背负着命债杀戮，没法再心安理得地回到她们身边。

　　饶是如此，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尽力地守护她们这些曾经的同伴。

　　她能安然苏醒，除了不死一往直前的坚持照料，还有基于尤弥尔持续不断地派遣得力医师，给不死提供稀罕的药草和支援的缘故。

　　无奈，飘渺的感激已传不进以嗜杀著名的王城。

　　哪怕以他们俩的身份进入城池，迎接他们的，未必是热烈的鲜花和掌声，兴许是刀剑与争锋来袭。

　　她对此分外熟悉。熟稔到不想再多加回忆。

　　朝夕相处的亲友，怎么会在时序的流动中渐行渐远，乃至于背道而驰？

　　壮丽河山万里延绵，百川争渡日夜不休。世初淳回望着被甩在身后的风景人事，遗憾血脉相连的亲人也好，非常珍惜的朋友也罢，终究逃不过聚散离合。

　　她本人，最终同样要跟不死告别。

　　这是无可奈何，无可避免的事。

　　想着，世初淳拢住不死脖子，下巴浅浅抵在他的肩膀上。

　　不死停顿了一下，环在她腰后的手掌，手指头稳稳当当勾着她脱下来的鞋子。为享有的温暖感到辛酸，双眼同时泛上酸涩。

　　他吸了吸鼻子，继续往前。

　　溶溶流水呼唤远舟，辗转各地的游客在新的领地扎营。

　　自从世初淳醒来，不死收回发散的意识，全身心投入两人一宠物的建设。

　　他从孱弱的、被保护的受庇护对象，转变为独当一面的庇护者，势要做得面面俱到，万无一失。

　　出于防范于未然的因素，阻碍安宁的敲门人一冒出苗头，争取在几公里外的范围消灭掉，压根没机会舞到两人面前。

　　他不再贪图省事，随意复刻出记忆中的珍馐佳肴。

　　而会用心准备世初淳喜爱的菜肴，备菜、择洗等繁冗流程，在制造的经过压制成甘美的蜜糖。

　　是分外地珍视着失而复得的伙伴，心甘情愿地付出。

　　劈开的柴火取代烧红的木炭，引燃的火星子迸溅出人间烟火气。树林中响彻的蟋蟀声嘹亮，三三两两的萤火虫提着碧绿色灯笼舞蹈，炎炎夏夜，沉淀成记忆的片段。

　　未必不可或缺，却终归是构筑回忆的一部分。

　　不死有个陈旧的习惯仍旧保留了下来——他必须一天确认几十遍世初淳还活着的事实才能安心。

　　世初淳睁着眼，活动身躯时还好分辨。假使她闭上眼，假寐抑或进入睡眠，不死立即会陷入无来端的慌乱。

　　他会不自禁地惶恐，以为伙伴的苏醒只是过于虚幻的美梦一场。

　　是他向上天齐盼良久，不能如愿引发的错觉，于是预设了破开黑夜的黎明，构架成千思万想的回眸。

　　他禁不住灰心丧气，设想世初淳是不是死了的可能性。

　　之前的同伴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最终万般无奈地撇下他。创造者所说的乐园，难以分辨是否真实存在，可没了相伴的友人，即便长命百岁，对他而言，亦是身处地狱。

　　眼前人双目紧闭，犹在梦中。不死小心翼翼地握住世初淳手腕，试探她的脉搏是不是还在正常跳动。

　　探得那稳定具有规律的动静，由衷地感到庆幸，为世初淳还存在着，能被他感知到的现状喜极而泣。

　　过度积累的担忧，致使不死梦断魂劳。

　　受到惊吓的后果，导致不死每天要反复十几次确认世初淳的存活，好向自己、向这个世界明确世初淳还活着的实情。

　　他一遍又一遍地肯定，好从中获取些微的慰藉。大有着了魔，入了狂的迹象。

　　重复诊断完毕还不能够，手掌贴近地握住她脉搏，凑近了探闻她轻浅的鼻息，脑袋依靠在她胸口，倾听心脏鸣动。

　　担忧、害怕的思绪，积压在不死胸口，要他见不到人当即心生惶恐，找到了人才觉得脚踏实地。

　　没有她，遗失于世间站立的依凭。

　　当世初淳悄然入睡，不死辗转反侧，要时不时感应她的生命特征，确保她还维持着呼吸才行，为此常常恐惧到不敢入睡。

　　他是靠折射发光发热的金色海滩，必须在明亮的烈阳下方烘烤。丢失光照来源，就做不到凭借自个的力量闪闪发光。

　　他是依赖着他人才能继续生存的寄居蟹。看似无所不能，其实百无一能。空有空洞的螺壳，支撑着顽强的表象。实则外强中干，远远做不到独当一面。

　　靠着伙伴支持，一路走到现在。承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壮烈。不忍身边人为了情谊而牺牲，又固执地放不开牵着的手。

　　人是别扭又矛盾的个体，想来他的复制，同样延续了人的劣根性，偏偏又懈怠于改变切断。

　　好似比死亡还难，被剥夺还痛苦。

　　不死经常哪儿也不去，坐在世初淳身边，一坐一整天。百无聊赖盯着她，干着活计想着她。

　　当人熟睡了，捂着脸，偷偷地哭。

　　黑衣人创造他的用意，他搞不清楚，时常上演的别离，厌倦，纷纷往死里搅和。与他的人生互相糅合，交缠得难分难舍。

　　偶尔，他躺在世初淳身侧，情不自禁地想，要是连世初都死了，他也没有继续在世上苟活的必要。

　　干脆就近找个坑，把他和世初一齐埋进去。周围撒上一圈种子，生机勃勃的种子冒出头，在地面结成连理枝。

　　他们两人肩并肩、手牵手，躺在坑底，变成两具紧紧相依的骷髅。

　　等几百年过后，有不长眼的盗墓贼挖出来，两人散作骨头堆了，互相混在一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割。

　　作为不死半个监护人的黑衣人，依旧顶着一副天塌下来无动于衷的死人脸。

　　了无造物心中念想，才堪称扫兴地拆穿，说他不会变成骨头，顶多还原成最初的形态——

　　一颗用来记录的球。

　　不死不想听他说话。

　　黑衣人一般说不了几句好赖话。要不是在预警，宣告着烦人的敲门人来袭，要不揭示他安稳的时日即将告终。

　　孩子迎来久违的叛逆期、青春期？面无表情的黑衣人，对教管小孩的事没有兴趣。

　　“发生什么事了？”

　　发现不死的异常，世初淳试探着发问。偏偏不死嘴巴坚硬得似合紧的贝壳，紧紧守护他心里藏着的秘宝。

　　采取怀柔政策的人，遇上死犟的伙伴，犹如拿着一把生锈的锁，撬不开顽固的锁头。颇叫人为难。

　　“生病了、身体不舒服？”世初淳一个个猜测过来，“被欺负了，还是敲门人令你烦恼？”

　　眼见不死三缄其口，眉头紧锁，世初淳抚过他的眉，是一声轻轻叹息，有若和缓的微风吹拂过湖泊。

　　她捧着不死的脸，检查他眼底浓重的青黑。“你有多久没睡过安稳觉了，是什么东西困扰着你？”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