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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粉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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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笔头捏在许烬野指间,像握着一把开了刃的小刀。粉笔灰簌簌落下,沾在他洗得发白的旧T恤袖口,也沾了点在他鼻尖,像蹭了层薄雪。他刚才还炸着毛,现在却沉静下来,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只剩下那片空白的黑板和手里这根带着谢临松体温的粉笔。
“画坏?我担?”
操。
这哑巴话不多,拱火倒是把好手。
许烬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那股被强行点着的邪火没烧起来,反而沉下去,变成一种近乎挑衅的专注。他不再看旁边那个脸上蹭着白灰、顶着个丑土豆人“杰作”的罪魁祸首,目光死死锁住面前那片巨大的、粗糙的黑色荒原。
笔尖落下。
不是犹疑,不是试探。
是宣战。
“吱——”
粉笔摩擦黑板的锐响,瞬间撕破了教室的沉闷!一道凌厉、饱满、带着惊人张力的白色弧线,像挣脱束缚的闪电,狠狠劈开了那片死寂的空白!线条流畅得没有一丝滞涩,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易染的抱怨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路亭逸抱着速写本的手猛地收紧,小嘴微张,忘了呼吸。连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里,那潭平静的湖水也骤然起了波澜,清晰地映着那个瞬间进入状态的蓝黑色背影。
许烬野整个人都变了。刚才的暴躁、懒散、不情愿,被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取代。他微微弓着背,手臂挥动的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精准的韵律感。粉笔在他指间翻飞,像有了生命,白色的线条不再是简单的涂抹,而是带着节奏、带着呼吸、在粗糙的板面上疯狂生长、蔓延!
他根本不需要打草稿。脑子里那幅图景早就烂熟于心。青春是什么?奋斗是什么?去他妈的口号!他笔下的青春,是旷野!是风暴!是挣脱地心引力的飞鸟,翅膀卷着流云和尘埃!线条是风,刮过嶙峋的山脊;色块是光,穿透厚重的云层;留白是无声的呐喊,在天地间回荡!
易染那抽象派的太阳(火箭?)被几笔凌厉的、带着金属冷光的线条覆盖、重塑,成了风暴中心撕裂云层的闪电!路亭逸那工整却死板的“青春·奋斗”四个字,被拆解、变形、融入背景,成了山崖上被风蚀的古老刻痕,带着沧桑又倔强的力量!
而谢临松那个丑得惊心动魄的歪嘴土豆人……许烬野笔锋一顿,爱琴海蓝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恶劣的光。他没擦掉。反而在那个歪扭的脑袋旁边,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线条极其锐利流畅的鹰!鹰爪就踩在土豆人的“肩膀”上,眼神睥睨,带着一种无声的嘲讽和绝对的掌控力。那丑土豆人瞬间成了被踩在脚下的滑稽背景板!
谢临松看着那只踩着自己“杰作”的鹰,深黑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笑意。左耳耳骨上的幽蓝耳钉,在许烬野快速移动带起的微风中,似乎也跟着轻轻晃动了一下。
许烬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他也顾不上擦。粉笔灰落满肩头,他浑然不觉。只有手臂在挥舞,粉笔在歌唱,线条在咆哮。那块死气沉沉的黑板,在他手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蜕变成一幅充满原始力量、野性美和蓬勃生命力的惊世之作!磅礴,锐利,带着刺破一切陈规的锋芒!
易染看傻了。嘴巴张着,能塞进一个鸡蛋。他脑子里那点“手拉手奔向未来”的幼稚构想,在眼前这幅如同风暴席卷的画面面前,碎成了渣渣。路亭逸更是看得痴了,手里的速写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都毫无所觉。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许烬野的手,盯着那每一根线条的走向,每一个色块的叠加,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跟着那支粉笔颤抖。这才是…真正的画啊!
时间失去了意义。
只有粉笔灰在光柱里无声地飘落。
只有笔尖划过黑板的沙沙声,像一场席卷一切的风暴。
终于。
许烬野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捏着那根只剩下短短一截、沾满汗水和粉笔灰的粉笔头,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专注而微微发颤。他退后一步,眯起那双爱琴海蓝的眼睛,像一头审视自己领地的猛兽,从头到尾扫视着占据了整块后墙的巨幅画面。
风暴停歇。
飞鸟定格。
山崖沉默。
那只鹰依旧踩着滑稽的土豆人,眼神锐利如刀。
整幅画,完美得…挑不出一丝毛病。每一根线条都恰到好处,每一个色块都充满张力,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将“青春·奋斗”这个干巴巴的主题诠释得淋漓尽致,甚至超越了它本身。
教室里死寂一片。
易染和路亭逸连呼吸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堵墙,仿佛被那画面吸走了魂魄。
许烬野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一阵巨大的疲惫感瞬间涌上四肢百骸。他这才感觉到手臂的酸胀,指尖被粉笔磨得火辣辣的疼。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五颜六色粉笔灰的手,还有手心里那截被汗水浸软的粉笔头。
操。
累死老子了。
他随手把那粉笔头往旁边一扔,正好砸在谢临松脚边,碎成一摊白色粉末。他抬起沾满粉笔灰的手背,胡乱抹了把额头的汗,结果把鼻尖和脸颊也蹭得更花了,像只刚在灰堆里打过滚的猫。
“看屁看!”许烬野没好气地瞪了旁边两个呆若木鸡的家伙一眼,声音沙哑,“画完了!收工!”
易染这才猛地回魂,嗷一嗓子蹦起来:“卧槽!野哥!牛逼!牛逼炸了!!!这他妈是黑板报?!这是壁画!是艺术品!鹤老头来了都得给你跪下!五百块!稳了!我的球鞋!野哥我爱你!!!”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冲过来就想给许烬野一个熊抱。
许烬野嫌弃地侧身躲开,一脚踹在他小腿上:“滚!一身汗!”
路亭逸也终于捡起了地上的速写本,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看向许烬野的眼神充满了纯粹的、近乎盲目的崇拜:“烬野哥…你…你画得太好了…我…我能拍下来吗?” 声音激动得发颤。
许烬野懒得理他,累得只想瘫着。他目光扫过谢临松。
谢临松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他脸上那道滑稽的白灰还在。深黑色的眼眸没有看那幅震撼全场的画,而是专注地看着许烬野汗湿的鬓角,看着他鼻尖脸颊蹭上的粉笔灰,看着他因为疲惫而微微泛红的眼尾。
他没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抬起手——那只干净的手,用指腹的侧面,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擦掉许烬野鼻尖上那点刺眼的白灰。动作专注得像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
指尖微凉的触感蹭过皮肤,带着薄茧的粗粝感。许烬野身体僵了一下,没躲开。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映着谢临松近在咫尺的、没什么表情却写满专注的脸。心跳有点快。
谢临松擦干净他鼻尖的灰,指腹又顺势滑到他脸颊上蹭脏的地方,力道依旧很轻。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许烬野因为汗水而更显水润的蓝眼睛上,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脏了。**” 他低声说,声音带着点运动后的沙哑,气息拂过许烬野敏感的耳廓。
许烬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点亲昵的动作弄得有点懵,耳朵尖又开始发烫。他猛地别开脸,躲开谢临松的手指,掩饰般地用手背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结果越抹越花。“…要你管!”
谢临松看着他花猫似的脸和通红的耳朵,深黑色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收回手,没再继续。目光终于转向那幅占据了整面墙的黑板报。
磅礴的山野。
撕裂的风暴。
挣脱的飞鸟。
还有那只踩着土豆人、眼神睥睨的鹰。
他的目光在那只鹰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画面右下角——许烬野习惯性留下的、极其潦草却充满个人风格的签名缩写:“XJY”。
谢临松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弧度极小,转瞬即逝。他什么评价也没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像是某种无声的肯定。
“走了走了!饿死了!”易染咋咋呼呼地打破这微妙的氛围,揉着被许烬野踹疼的小腿,“野哥!松哥!小鹿!吃饭去!我请客!庆祝咱们巨作诞生!” 他豪气地拍着胸脯,仿佛五百块奖金已经到手。
路亭逸抱着速写本猛点头,眼睛还黏在黑板上挪不开。
许烬野累得够呛,胃里也空得发慌。他抓起桌上谢临松带来的塑料袋,里面包子和牛奶都凉透了。他也不嫌弃,拿出个冷包子,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随便。”
谢临松没动包子,只拿起一盒凉牛奶,插上吸管,递到许烬野嘴边。
许烬野正啃着干巴巴的冷包子,看见吸管,也没客气,低头就着谢临松的手,吸了一大口冰凉的牛奶。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缓解了喉咙的干涩和包子的噎人。
谢临松就那样举着牛奶盒,看着他大口吸着,深黑色的眼眸沉静。
四个人,一个顶着花猫脸啃冷包子喝冷牛奶,一个举着牛奶盒像个人形支架,一个揉着小腿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一个抱着速写本依依不舍地回望黑板。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斜斜地铺满了半个教室,也落在那幅刚刚诞生的、颜料(粉笔灰)未干的巨幅画作上。飞鸟的翅膀被镀上一层金边,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黑板,飞向窗外那片真实的天空。
筒子楼的绳结在夕阳下晃动。
五百块的奖金还悬在天边。
但此刻,累瘫的少年,凉透的包子,花猫似的脸,还有那幅挑不出毛病的画。
在这间弥漫着粉笔灰味道的教室里。
构成了一幅比任何黑板报都要生动的青春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