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字沉默》晴笙悠

88、没收

　　老赵背着手踱步过来，那张总是唾沫横飞、喷着“班级荣誉”的嘴，此刻罕见地闭紧了。他站在教室后墙前，眼睛瞪得像铜铃，镜片后的目光黏在那幅新鲜出炉、粉笔灰都未落定的画上，一寸寸地刮过那些狂放不羁的线条，那些燃烧般的色块，那些无声咆哮的留白。

　　空气凝固。教室里几十双眼睛都钉在他身上，易染紧张得掐着自己大腿，路亭逸抱着速写本的手心全是汗。

　　老赵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发出一声模糊的、近乎叹息的“嗯……”。那声音里混杂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打懵了的茫然。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班里这个常年趴在桌子上睡觉、顶着一头蓝黑色乱毛的校霸。他什么评价也没说，只是背在身后的手松开了又握紧，最终，他猛地转身，对着同样看呆了的几个学生会评委，下巴朝门外一扬，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干涩：“……去…去其他班看看。”

　　评委们如梦初醒，眼神还恋恋不舍地黏在黑板上，脚步却跟着老赵挪了出去。教室门关上的瞬间，仿佛抽走了支撑许烬野的最后一丝力气。

　　紧绷到极致的精神骤然松弛。
　　高度透支的体力瞬间反噬。
　　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
　　那股强撑着的、孤注一掷的狠劲像被戳破的气球，嗤地一下泄了个干净。身体里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散架，肌肉酸软得如同浸透了醋。许烬野只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像一截被狂风吹折的、失去支撑的枯枝。

　　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映出教室天花板上旋转的日光灯管，还有……
　　还有一只瞬间伸过来的、稳定有力的手臂！

　　谢临松就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他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许烬野，从老赵进门，到他强撑着站直，再到他眼底最后一丝光亮熄灭、身体软倒的瞬间。深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

　　在许烬野身体后倾的刹那，谢临松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左臂猛地向前一探，绕过许烬野汗湿的后背，手掌精准地、牢牢地扣住了他左侧的腰肋！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瞬间阻止了他下坠的趋势！同时，他的右臂也迅速跟上，稳稳地托住了许烬野另一侧的手臂，将他整个人半抱半架地固定在怀里！

　　动作快如闪电，流畅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许烬野的后背重重撞进谢临松坚实温热的胸膛。那沉甸甸的、带着心跳和体温的触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瞬间将他从虚脱的深渊边缘捞了回来。他急促地喘息着，额头抵在谢临松肩颈的位置，灼热的呼吸喷在对方颈侧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身体因为脱力和后怕而微微发抖，像一只刚从暴风雨里捞出来的、湿透的鸟。

　　谢临松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牢牢地圈着他，纹丝不动。深黑色的眼眸低垂，目光沉沉地落在许烬野汗湿的、蹭满五颜六色粉笔灰的鬓角和紧蹙的眉心上。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收紧了手臂，让许烬野的身体更紧密地贴合着自己，传递着无声的支撑：**我在。倒不了。**

　　许烬野缓了几秒，眼前的黑雾才慢慢散去。意识回笼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是腰间那只手传来的、几乎要嵌进他骨缝里的力道，还有后背紧贴着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沉稳有力的心跳。一股强烈的、混杂着依赖和巨大羞耻感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挣扎起来，爱琴海蓝的眼底带着刚脱险的狼狈和被当众“抱”住的恼怒。

　　“操…松手！老子没事！” 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惯常的暴躁，只是尾音有点飘。

　　谢临松没松手。
　　甚至，在许烬野挣扎的瞬间，他扣在许烬野腰侧的手反而收得更紧了些！指腹隔着薄薄的、被汗水浸透的T恤布料，清晰地按压在他左侧腰线上那过分纤细的弧度（64cm的腰围数据在谢临松脑子里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警告意味。他的右臂依旧稳稳地托着许烬野的手臂，防止他因虚弱再次软倒。

　　“**别动。**” 谢临松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低沉，平稳，带着一丝运动后的沙哑，气息拂过他汗湿的额发，不容置疑。

　　许烬野被他这带着掌控意味的动作和命令式的低语弄得浑身一僵。挣扎的力道瞬间卸了大半。他能感觉到谢临松胸膛传递过来的稳定热源，能闻到对方身上清爽的皂角味和自己汗水的咸腥气混合在一起。腰侧被紧箍的地方传来清晰的压迫感，甚至有点疼，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诡异的、被强行支撑的安全感。他咬着牙，低骂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脏话，爱琴海蓝的眼底羞恼未消，身体却诚实地停止了挣扎，任由自己半靠在谢临松怀里，急促地喘着气恢复体力。

　　易染和路亭逸在旁边看得大气不敢出。易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内心疯狂尖叫：卧槽！松哥男友力爆棚！这搂腰！这禁锢！这“别动”的命令！磕死我了磕死我了！野哥居然没炸毛？！路亭逸小脸通红，抱着速写本的手指都绞紧了，又是紧张又是……羡慕？

　　谢临松维持着这个半抱的姿势，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直到感觉到怀里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呼吸也稍稍平稳，不再是那种濒临崩溃的急促，他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箍在许烬野腰侧的手。但托着他手臂的力道依旧没撤，确保他能自己站稳。

　　许烬野站稳脚跟，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谢临松怀里挣脱出来，拉开了半步的距离。他胡乱地用手背蹭着脸上的汗和粉笔灰，动作粗鲁，试图抹掉刚才那狼狈依靠的痕迹。爱琴海蓝的眼睛狠狠瞪了谢临松一眼，眼神复杂，糅杂着未消的羞恼、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还有被看穿虚弱的烦躁。

　　谢临松平静地收回手，仿佛刚才那强硬的拥抱从未发生。深黑色的目光掠过许烬野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后背的T恤，掠过他通红、微微颤抖的指尖（粉笔灰混合着汗水，让指腹看起来更加狼狈），最后落在他沾着蓝色和黄色粉笔灰、像只花猫的鼻尖上。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然后，极其自然地抬起手——那只干净、骨节分明的手，伸向自己校服裤子的口袋。

　　在全班同学（包括刚偷偷溜回来想看后续的易染和路亭逸）屏息的注视下，谢临松从口袋里掏出的不是纸巾，不是手帕，而是……

　　一颗包装完好的、亮黄色的、柠檬味棒棒糖。

　　他面无表情地撕开糖纸，塑料纸发出细微的“嘶啦”声。然后，在许烬野愕然的目光中，谢临松捏着那根裸露出来的、圆滚滚的黄色糖球，直接、精准地、不容拒绝地塞进了许烬野因为惊愕而微张的嘴里！

　　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没有一丝停顿。

　　微酸清甜的柠檬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刺激着干涩的味蕾和紧绷的神经。许烬野下意识地含住了糖球，爱琴海蓝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得滚圆，像只受惊的猫，一时忘了反应，也忘了吐出来。

　　谢临松看着他含着糖、一脸懵的样子，深黑色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满意。他收回手，指尖仿佛不经意地擦过许烬野微张的、带着热气的下唇，留下一抹微凉的触感。

　　“**上课吃糖。**” 谢临松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拿起放在旁边课桌上的那本深蓝色纪律册，指尖在硬质的封皮上轻轻一点，发出笃的一声轻响，目光沉沉地看着许烬野，补充道：
　　“**纪律委员，没收。**”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瞬间落针可闻的教室。

　　“噗——！” 易染第一个没绷住，捂着嘴差点笑喷出来，肩膀疯狂抖动。上课？这都放学验收时间了！没收？塞人家嘴里没收？！松哥！高！实在是高！这狗粮撒得清新脱俗！路亭逸也忍俊不禁，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自己的速写本，小脸憋得通红。

　　许烬野嘴里含着那颗突然被塞进来的、冰凉酸甜的柠檬糖，感受着那点微凉滑过唇瓣的触感，再听着谢临松这冠冕堂皇的“没收”宣言，一股热气“腾”地从脖子根直冲上头顶！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朵尖都红得滴血！他气得差点把糖直接吐出来，但舌尖尝到的酸甜又让他下意识地吮了一下。

　　“谢临松！你他妈……” 他含混不清地低吼，想骂人，却被嘴里的糖球堵着，气势全无。爱琴海蓝的眼睛里怒火熊熊，羞耻感爆棚，恨不得扑上去咬死这个一本正经耍流氓的哑巴！

　　谢临松对他的怒火视若无睹。他慢条斯理地将那张撕下来的、印着小柠檬图案的糖纸折好，收进自己的口袋。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去拿回那颗“没收”的糖，而是用指腹的侧面，再次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蹭掉许烬野鼻尖上那点刺眼的蓝色粉笔灰。动作专注得像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他才收回手，拿起那本深蓝色的纪律册，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教室门口。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接人、强硬的拥抱、塞糖的“没收”和擦灰的亲昵，都只是纪律委员分内的工作。

　　只是在经过许烬野身边时，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深黑色的眼眸侧过来，扫了一眼许烬野依旧通红的脸颊和含着糖、气鼓鼓的侧脸，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左耳耳骨上那枚幽蓝的耳钉，在窗外斜射进来的光线里，闪过一道微光。

　　他没说话。
　　但许烬野仿佛听到了一声无声的轻笑。
　　带着点得逞的、恶劣的、只有他懂的愉悦。

　　谢临松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教室里死寂了两秒。
　　随即爆发出易染再也忍不住的、惊天动地的狂笑声：“哈哈哈哈！没收！松哥牛逼！野哥！糖好吃吗？哈哈哈哈！”

　　许烬野站在原地，嘴里含着那颗该死的、酸得要命的柠檬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鼻尖被擦过的地方还残留着谢临松指腹微凉的触感。腰间似乎还残留着被那只铁臂紧箍过的压迫感。他狠狠瞪了一眼狂笑的易染，又看了一眼憋笑的路亭逸，最后目光落在那幅耗尽他心神、却奇迹般重生的黑板报上。

　　狂野的画面无声地宣告着胜利。
　　嘴里的糖球散发着恼人的酸甜。
　　腰侧似乎还残留着那混蛋的指痕。

　　“操！” 许烬野低骂一声，狠狠吮了一口嘴里的糖，酸得他眉头紧皱。他一把抓起自己甩在课桌上的校服外套，胡乱往肩上一搭，带着一身汗水和粉笔灰，还有满肚子的羞恼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强行投喂的甜意，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背影依旧嚣张，只是脚步比平时虚浮了点。

　　筒子楼的绳结在夕阳下晃动。
　　五百块的奖金和新数位板，似乎已经落袋为安。
　　而纪律委员的“没收”范围，
　　显然，
　　又悄无声息地扩张了新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