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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睡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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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查完房,卫华扎好针,卫梓奕才去门口探头探脑搜寻一圈,程度不知道去了哪里。
天光大亮之后就没再见人影。
待到再回来时,医院已经闹哄起来。来往办理出住院的家属及病人、持续东奔西走的护士等不绝如缕。
卫梓奕接过程度递过来的早餐,道了谢。
上午十点,来看望卫华的乡里邻亲结伴而来,将整个病床围的水泄不通。
卫梓奕退到一旁诚心听着他们的嘘寒问暖及叮嘱。年长的爷爷慰问她独自一人照顾父亲的辛苦,卫梓奕才突然发现程度又消失在了视线内。
中午一点,卫华的最后一瓶药水见了底,护士过来拔了针,她才打开手机给自己点餐。刚碰及订餐程序,艾闻的电话拨了过来。
艾闻询问了卫华的状况,报备了自己的平安,通话很快到达尾声,电话挂断前,艾闻告诉她程度给她订了饭。
卫梓奕皱皱眉头,道:“妈,你给一个他的收款码,我把饭钱一起转给他。”
但艾闻告诉她不用,订了吃就行,其他的她会处理。
于是,卫梓奕也不再推拒。
电话挂掉约摸半小时,卫梓奕看着送过来的满满一桌子的菜陷入了沉思。卫华禁食,程度给她一个人订的也太多了,好像在喂猪。
送饭的阿姨还特意提醒她多吃,别浪费。
思忖片刻,卫梓奕注意到隔壁床的奶奶才刚拔针,当即招呼了奶奶及其家属一道用饭。
隔壁的奶奶今天更换了陪护家属,上午过来的是个年轻小伙子,是奶奶的孙子。
卫梓奕听到的谈论,奶奶的孙子是知名院校研究生,恰逢导师飞国外参加活动,得了几日空闲,便拎了电脑,来了医院陪护几日。
卫梓奕表现热情,卫华添砖加瓦,年轻知识分子红了脸,与笑意盈盈的老人围了过来,分着那一大桌子饭菜。
饭间,老人热情介绍自己姓李,80高龄,孙子姓陈,叫陈梧,从小成绩优异,诚实笃厚,刚毅木讷。
重点在于,李奶奶多次强调陈梧单身。
卫梓奕诚挚倾听,同样笑的腼腆。
“小卫,昨晚那个男孩子是你的谁啊?”李奶奶问。
听到问题,卫梓奕分神去思考她和程度之间的关系。
不是朋友,不是妹妹,不算陌生人。
该怎样去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不知道,于是放缓语速抬高声音,老人的耳朵总是不太灵敏,说话的声音要大一些才能听到。“那是——”一个亲戚。
卫华抢了先,打断她,回答:“那是她哥哥。”
卫华禁食禁水,嘴唇干燥,声音虚弱,但耳背李奶奶却听得离奇清楚。
李奶奶笑的更大,“原来是哥哥啊,没听到小卫叫哥哥,奶奶还以为是男朋友。”
卫梓奕:……
离谱。
卫梓奕欲跳过这个话题,于是夹了一块肉放进李奶奶的碗里,劝道:“多吃肉。”
李奶奶得了答案,也不再为难年轻人,只是面前的小姑娘让人越看越觉得欢喜。
她又去指旁边一直不开口的陈梧,旁若无人诉道:“我这个孙子姓陈,叫陈梧,应该比你大两岁。他还有个弟弟叫陈桐。”
卫梓奕耐心听着,时而扬起微笑,向人礼貌问好,“陈哥好。”
陈梧与她对视一瞬,红了脸,低下头。
卫梓奕心道,李奶奶描述的不错,当真笃厚木讷。
虽已入秋,但若无雨,室内就会闷热,卫梓奕脱掉外套,与李奶奶及其家属一顿饭也吃的其乐融融,话语不断。但基本上都是李奶奶在说,卫华和卫梓奕应和。
饭毕,李奶奶还未讲完,回忆起逝去老伴,叹了口气,又道:“他们俩兄弟的名字是我老伴取的,取自什么诗经,什么梧桐高什么,奶奶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陈梧就替她补充,“梧桐高矣,于彼朝阳。”
李奶奶将视线转到陈梧身上,灰色的瞳孔黯淡几分。
卫梓奕想到了自己失去爷爷后奶奶的神色,替她拉了皱乱的被角,夸道:“爷爷取的,自然很好。”
她的名字,也是爷爷翻了字典,又逛了网络,随了潮流,然后再三犹豫,才取出来的。
李奶奶还在说着她与老伴的往事,卫梓奕渐渐听的走神。她看了一眼卫华,脑中浮现仿佛上一世纪的记忆。
自己的奶奶虽然不似李奶奶这般善谈,但提及老伴与儿孙时的模样与其分毫不差,卫梓奕很久没再见过,可那些刻在记忆深处,再见时也不会陌生。
下午四点,雨又开始下了。
程度还是没有回来,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无法打听他的去向。
这几天来,每天的四点都会有一场大雨。盛大的雨水像是给整个城市的洗礼。雨停之后,天黑前又会出现短暂的太阳。
雨愈发地大,急急砸到窗户上。卫梓奕站到窗前,去感受这片刻轻松与自由。
正愣神之际,卫华唤她,说自己手疼。
前两天刚住到医院,在不清醒的意识下,卫华对打针抗拒,自己拔过两次留置针头。
他的两只手臂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淤青和针孔,有些黑的肤色与卫梓奕干净素白的手指形成刺眼的对比。
恍惚才意识到,原来父亲真的已经年纪很大,皮肤早已不似她记忆中的那样健康光泽有弹性,而是干燥又粗糙。
她思考,或许自己需要恋家一些,多花点时间陪陪已经不再年轻的亲人。
从小,为了生计与家庭,卫华常年奔波,一年到头回家不过两次。卫梓奕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从小缺失的母爱,奶奶总用她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与瘦小的身躯为她补齐。
长在一个大家庭里,卫梓奕小时候的性格大咧,基本上与淑女脱离。她爱闯祸,爱惹是生非,邻居爷爷婆婆家的菜园,西瓜地和桃李树…都无可避免被嚯嚯过。
尽管这些都过去了很久,久到卫梓奕觉得那是上一辈子的事情,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更像一个已经割裂掉的人格。
忽然,卫华打了个喷嚏,然后开始剧烈咳嗽,卫梓奕迅速收回已经走远的思绪,手在卫华后背上轻轻拍着。
直到卫华安定下来,卫梓奕端出热水和毛巾给卫华热敷手臂。撸起袖子,拧干毛巾,她做的认真,感官自动屏蔽了四周。旋即一抬头,被站在床尾的程度吓得一个激灵。
程度不知何时回来的。骤雨初歇,太阳又开始刺破云层,斜斜一束光打在程度脚边,反而衬托出人的阴沉与冷酷。
如果说自己早就不似当年,那程度也半斤八两。
卫梓奕注意到他换了一身衣服,脱掉了那黑色的大衣,穿了一件看着很干爽的深灰色卫衣。
卫衣显年轻,忽略他的冷表情,再看他倒像是刚上大学的清爽学生,另一种的清澈貌美。
卫梓奕稳了稳因为惊吓漏空的心跳,咂了咂嘴,心里吐槽。
程度见她一寸一寸给卫华热敷,便伸手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卫梓奕瞟他一眼,他正抱着双臂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出神。
这时,做完康复训练的李奶奶回了病房,进门第一句话是对着程度说的:“小卫哥哥回来了?”
听到哥哥两字,程度蹙了蹙眉,抬头,看向那笑容满面的老人。
卫梓奕手上动作也跟着一顿,停了几秒,随即若无其事的继续动作。
李奶奶由陈梧搀扶着坐下,看不清程度的表情变化,继续道:“小卫哥哥长得俊啊,多大年纪啦?”
程度扭头瞥了一眼埋头的卫梓奕,不动声色,礼貌回答:“24”
“比我们家小梧还小一岁呢,看着比我们小梧成熟多了。”李奶奶拍了拍陈梧的肩。
陈梧立刻笑着打招呼,程度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程度不擅长与老人交流,不知如何应付纯粹的八卦与“关心”。相比这些,他更得心应手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和无往不利。
李奶奶能看出程度并不是什么善谈之人,但依旧笑意盈盈,满面春风。或许见年轻人本身就会让一个老人心生怜爱,满怀柔情。
李奶奶将矛头转到卫梓奕身上,灰色瞳孔注视着卫梓奕低眉顺眼的模样,想到自己的孙子与她还没有联系方式,于是直接替孙子开口:“小卫啊,你能不能跟小梧加个电话,你们年轻人交个朋友?”
卫梓奕无法拒绝一个善意老人的请求,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发烫的毛巾盖在卫华手臂上,从口袋掏出手机找到二维码,让早就等着的陈梧扫。
扫完后,卫梓奕无意间瞥见程度的表情,并不好看。他总是这样,用一张不一般的脸,顶着不一般臭的表情。卫梓奕不得不分神去想怎样情况下他会笑一笑。
但刚刚被一位老人当着面明里暗里撮合,卫梓奕自己也莫名觉得几分心虚。
李奶奶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你陈哥,他一定帮你。”
陈梧眼神闪躲,面色羞红,“小卫妹妹,以后多多指教。”
“客气了陈哥,都是一个病房,大家互相照应。”
程度淡淡的眼神从手机落到卫梓奕脸上,看着两人一口一个哥一口一个妹的。
真是好一个“你陈哥”“小卫妹妹”,陈梧那人嘴都快咧到耳朵根,让人觉得刺眼。
程度打开文件开始看,不去听几人的你来我往,反正眼不见为净。
而看了没一会儿,面前落了一片阴影,程度不得不抬头,陈梧站在他面前,弱弱的问:“小卫的、哥哥?你好,能不能也加一个联系方式?”
卫梓奕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去询问程度的联系方式,但能猜到结果。
下一秒,果然,程度持着那副淡淡的表情,看一眼躺下去背着身的老人,低声说:“没带手机。”
卫梓奕:……
陈梧:……
卫梓奕忍俊不禁,他手上明明拿着手机,却跟人家说没带手机。
而下一刻程度或许意识到了自己手上正拿着手机,这才补一句,“工作机,只有企业微信。”
好拙劣的借口,卫梓奕憋着表情。
陈梧尴尬的笑笑,没有勉强,颇为遗憾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卫梓奕觉得,如果不是卫华和李奶奶在场,程度应对一个陌生男人要联系方式,会直接以更绝情的方式来拒绝,而并非去寻找一个拙劣的借口。
卫梓奕敷完卫华的两条手臂,将盆和毛巾收拾好,再看程度时,他居然打起了游戏。
下午的时间较为空闲及无聊,卫华又睡了觉,李奶奶也似睡非睡,病房里完全静下来。
卫梓奕不自觉去看他操作,反应极快,卫梓奕猜他游戏玩的很不错。
没有事做,她在陪护床坐下,可一挨着床,便开始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好像真的睡了一会。
睡得不太深,待意识再清醒时,天已经黑了。
今晚是医生说的第二个晚上,医生的嘱咐卫梓奕都记录在备忘录。
医生说过,过了今晚,卫华才算是脱离危险,后续再跟治疗方案步步实行。
同时,今晚也要格外注意。卫梓奕醒过来后与程度简单对接了一下注意点,决定与昨晚一样,凌晨三点换班。
商量完毕后,卫梓奕真诚地向他道了谢,身体再本能的对着程度鞠了一躬。
程度盯着她的大鞠躬,觉得无语,“你是要道谢还是要送我上天?”
卫梓奕:“……不是。”
程度就不再说别的,淡淡嗯一声,接受了她的道谢。
晚上将近11点,卫梓奕定好闹钟,在那小床上睡了过去。
一夜无恙,远处天边刚泛上鱼肚白,太阳准备升起的时候,卫梓奕醒了过来。
醒过来摸起手机看到时间的那一瞬,卫梓奕直接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
三点的闹钟还在,只是没有响起来。而现在已经六点多了,她睡了一个晚上。
原本与程度商量好的她三点醒来换班。
本来三点换班自己都觉得算占了便宜多睡,可现在,她直接一觉睡到天亮!
她腾地一下起床,小腿打到了病床角,蓦地传来钝痛,卫梓奕下意识去捂,同时震动惊醒了床上的卫华。
但是卫华依旧没有彻底清醒,迷糊地问了一句没事吧,这么不小心,然后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就见不远处坐着的程度翘着二郎腿,闭着眼睛。
头顶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打出眼睫下小小的阴影,卫梓奕看了一小会,如同很多年前见到的那样,他闭上眼睛比睁眼冷漠看人的时候整个人柔和太多。少了高冷,多了少年气。
程度此时突然睁眼,直直撞入卫梓奕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视线里。
卫梓奕急忙低下头,她一觉睡到天亮,心虚的很,不敢去看人的眼睛。
程度见她脸色难看,问道:“你没睡好?”
程度问的平常,但让人听着像阴阳。
“睡好了。”卫梓奕大气不出,全盘接受他的阴阳怪气。
程度瞧着她,“那你笑得这么苦。”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程度:“你睡的挺香,闹钟响了你闹脾气,抬手就关了。”
“??我没听见闹钟响。”卫梓奕根本不记得有什么闹钟的声音,“总之,抱歉。我可以请你吃饭作为赔偿。”
这么至关重要的晚上,自己居然睡得不错,梦都没做,一睁眼就至早晨,卫梓奕都觉得自己好笑。不知道是因为不担心卫华还是对程度太过于放心。
但两者都不应该在她身上出现,这是大忌。
程度不回答,又闭上了眼,卫梓奕从床上起来,蹑手蹑脚去浴室洗漱。
秋高气爽,空气却也干燥,洗漱完回来卫梓奕往脸上涂抹了一点补水护肤品。坐着看了会手机,很快就到七点,住院楼陆陆续续哄吵起来。
程度短暂的眯了会,七点准时站起来,跟卫梓奕说危险期过了,晚点医生会查房,一个人应该能应付过来,他要先离开,今天不会再来。
卫梓奕站直身体,想确认他后面是否还会再来,便问:“明天还会来吗?”
病房里的病人还未醒来,卫梓奕刻意放低声音,致使她的语气有些软,眼睛也黑黑的,肌肤更是嫩嫩的,眼下还挂着淡青色黑眼圈。
那句话让程度听出了几分委屈意味。
他转了头,低低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好的。”
两人离的近,淡淡的、不知是头发还是她刚抹的护肤品的香味涌入程度的鼻孔,短暂的覆盖了这栋楼无处不在的药味和消毒水味。
程度退了一步,转身出了病房,轻手带上门。
车子开出医院,天空渐渐湛蓝,太阳升起,相比多天的雨,今日天气难得让人体感焕然一新。
回到酒店,程度给助理发去了消息,将明天下午的线上会议提前到今天,回复了堆积的如山的邮件,吩咐明日项目进度由特助代替去跟。
做好一切,程度拿起衣服去了浴室,头顶洒下水来浇过程度的身体,落在地板溅起一滴更小的水滴,如同20分钟前程度的心。
原本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一滩死水般的心湖,常年平静,再无波澜。但在听到她略带委屈的语气和看到那湿润的眼眸时,像被人丢了一颗石子,水花炸起心湖的片刻,涟漪波纹瞬间以不可控之势向四周蔓延。
本以为能熟练的掌控所有的事情,可当她抬头认真与他对视上那一刻,心跳还是会失控地加快。再如何表现的沉静,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秒的漏空感如坠万米。
两点五十九分,卫梓奕仍旧睡得平稳。她这些天没怎么睡好过,有些重的呼吸声从那个角落里传出来,在极致安静的深夜无比清晰地落入程度的耳朵里。
下一秒,闹钟在不远处如期响了起来,程度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掐掉了仅仅响了一秒钟的闹钟。
就在此时,隔壁的陈梧起来上夜厕,他轻轻拉开帘子看到正匐着身子按闹钟的程度,两人对视了短短一秒。
程度按掉闹钟站起身,伸出另一只手一把将帘子拉了个彻底,遮掉两边空余的缝隙,也隔绝掉那边频繁投过来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