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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人前人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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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眉领着谢旻等人来到清梧山房前。谢旻这才发现这个山房修建得别出心裁——山房上下两层,一层是没有上二层的楼梯的,需得从一旁假山上去。
一层是三面镂空,一面靠山石的花厅,里头俱是一些仆妇模样的人在忙碌。沿着假山上了二楼,进门只觉眼前一亮,向着九龙江的那面的花窗均已打开,窗棂上悬挂着粉色的纱幔,正迎风轻摆。
大厅正中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博山炉,香烟袅袅,粗通品香的谢旻只能分辨出里头有冰片、乳香、沉香这些,都是价值不菲的香料。
厅里摆放着诸如绣球、栀子、蜀葵等各色时令鲜花,但是比鲜花还要耀眼的是厅内数十名打扮得贵重华丽,或坐或立,或聚首私语或一同游戏的少女。
见寿眉带着谢旻三人进来,厅内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向三人看去。在突如其来的沉默中,谢旻迎着众人投来的目光,闲散一笑,将有点惧场瑟缩的三娘和四娘掩在身后,上前团团作了个揖,大大方方道:“镇安侯府谢旻谢二娘见过诸位小娘子。”
厅中少女俱是出身非富即贵,自然知道镇安侯府的地位,便都笑着过来回礼。谢旻顺势向她们介绍了谢如娥和谢如瑛:“这是我家的三娘和四娘。我们第一次过来,还请各位姐姐妹妹们多多指教。”
此时一个穿着缠枝花纹月色底广袖长衫,下着石榴色长裙,梳着惊鸿髻,打扮华贵又不失清雅的少女走了出来,惊喜道:“三娘,四娘你们也来啦!”
“黄姐姐!”谢如娥谢如瑛连忙福身行礼。
谢旻瞟了一眼谢如瑛,她会意,凑到谢旻耳边低声道:“这位是宰相黄公家的——”
“二娘好,我是黄稚容,家父乃中书令执政事笔。我父与令尊同朝为官多年,我却直到今日才有幸见到谢家的玲珑女。”黄稚容笑着上前握住谢旻的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黄稚容看着眼前第一次见面的谢二娘,眼前这个妙龄少女并没有打扮成京中最时兴的飞仙妆,穿着墨绿色绣金宝相花的窄袖衫和绯绿间裙,挽着一条赤黄帔子,左臂套着一个三指宽的纯金臂圈卡住帔子固定,一头漆黑长发绾成简洁利落的交心髻,用大小不一的嵌红宝累丝金发簪固定装饰着。
她的肤色没有京中贵女那么白皙,蜜色肌肤更显得五官轮廓分明,俊眉飞扬,眼神明亮如淬火钢刀,身材高挑,腰肢矫捷。比起容貌来,那扑面而来的蓬勃生气更让人印象深刻。
黄家接到这次的天中花宴邀约后,就去打听了受邀名单。谢旻是唯一一个被黄稚容的母亲提出来让她务必留意的人。
黄稚容出身高贵,父亲是江阳黄家的嫡长子,又是当今宰相;母亲更是有县主之尊,是先帝的同胞长姐玉清公主的女儿。
她自幼便庄静聪慧,家族也是倾全力比照着内廷标准教养的,她很明白这次的天中花宴代表着什么含义,也对自己充满着信心。
对于母亲的提醒,黄稚容本来是不以为然的。她虽然没有见过谢旻,但是在其他的社交场合,她是刻意结交过谢家那对双姝的,除了容貌,其他只是平平二字。由妹及姊,谢家二娘就算早慧应该也不过如此,先帝对谢旻的优宠她觉得应该只是看在她父亲的身份上罢了。可是如今真人一在面前,她心中的评判却开始了动摇。
黄稚容的眼神谢旻很熟悉,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用这种眼光打量她的人多得海了去,前世年轻的时候她会觉得冒犯,会生气,甚至会刻意让对方下不来台,但是转世重来,她的心态就平和多了,她回握住黄稚容的手,笑道:“姐姐抬爱了,我自幼在乡间长大,如今野丫头进城,见琳琅满目,珠玉在前,只觉美不胜收,目不暇接啊!”
她吹一捧三,态度诚恳,嘴甜乖滑。在座众人哪怕心有戒备,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满屋气氛为之一松。
“我第一次赴宴,不知有什么好玩的?”谢旻笑嘻嘻问道
“不过是姐妹相聚,喝茶聊天看看龙舟赛的热闹。这里有下棋的,有对诗的,有画画的。二娘可要一起?”
“吟诗作画便饶了我这个野丫头吧!”谢旻连忙告饶。
黄稚容抿嘴一笑:“那边还有投壶,二娘可以大展身手。”
谢旻眼睛一亮:“这个好!”她扭头对谢如娥和谢如瑛道,“我去投壶那里玩会儿,你们是要和黄姐姐一起叙旧,还是和我去投壶?”
黄稚容拉着谢如娥和谢如瑛笑道:“不如一起?”于是四人便去往投壶那里。
寿眉在后面看到一切,微微一笑,低头退下了。
此时别苑的另一头,翠竹掩映下的书房清凉幽静,立鹤式的青铜香炉从鹤嘴里吐出袅袅青烟,焚的是价值千金的龙涎香。一名衣着华贵满头珠翠的丽人与一名头戴莲花玉冠身着灰色道袍的女冠相对而坐品茗,正是别苑的主人固阳长公主和出家为道的先太子妃玄素真人韦文珠。
固阳长公主看着一身素服不施脂粉的韦文珠叹道:“现在想来,人世间的际遇真是变化莫测人力难控。当年我们同在宫学就读,何曾想到会是今日的样子呢……”
当年她们这群在宫学就读的少女,非富即贵,风华正茂。固阳长公主身为先帝长女自幼受宠不必多说,韦文珠的父亲是龙华阁大学士,备受先帝信重,早早就和太子订下婚约,几乎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国母。
当年两人在同一年先后出嫁也是京中的盛事,先是固阳下降雁南方家,皇室与顶级世家大族的联姻轰动一时,再是太子迎娶太子妃的国之重事,那一年,京城街道上的象征喜庆的红灯笼红绸缎都没摘下来过,甚至有不少民间女子也跟着在这一年出嫁,就为沾个喜气。
她们都觉得未来也当如鲜花铺锦,如火如荼。然而世事茫茫难自料,先是驸马方无畏战死沙场。固阳与他夫妻恩爱正是情浓之时得此噩耗,一时间几乎成了枯木死灰,如果不是膝下幼子尚需照顾,她都要殉情而去。
没几年太子病逝,韦文珠撑着生下了遗腹子,但是这个小皇孙三岁的时候也被一场疫病夺去幼小的生命。韦文珠人世再无寄托,出家入道不问红尘。
“《道德经》上面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间风雨尚且不能久留,更何况人间浮事。”韦文珠放下手中的茶盏,神色平静地说道。
固阳失笑:“我跟你念旧,你跟我念经,看来道观的生活你适应得不错。什么时候我也上山跟你修道去。”
“你放不下这红尘种种,修道与你无缘。”韦文珠很不客气的说道。
固阳长公主叹了口气,惆怅道:“怎么不是呢……方家的事,天家的事,我哪里能够撂开手去!”
韦文珠摇了摇头:“当年父皇让你办这天中花宴,不过是想慰你寂寥。你不该让着花宴掺杂了太多人事算计,辜负了这满园琼芳。”
固阳长公主苦笑:“我欲做红尘散人,奈何为儿孙所拖累。岭儿已界成年,方家在雁南的那群老东西却拖拖拉拉,至今不肯来拜见家主,无非见我良人去得早,想要占长房的便宜!”说着她神色渐渐狠厉,“我儿长房嫡子嫡孙,方家家主的位置必要交到他手里,我将来九泉之下才有脸去见郎君!”
韦文珠叹息一声,不再多劝。
固阳长公主转而笑骂道:“你别说我,且说你呢?明明在宫学你和我是最亲的,我劝了你那么久,你都不肯回京,反而被李喜儿一封信给劝下山了,我可是醋了好久,就等你过来要跟你算算账。”
李喜儿便是当今宠冠六宫的贵妃,膝下两个皇子都已成年。当年也是固阳长公主和韦文珠的同窗,只是昔日她身份不及两人高贵,不过是个小跟班而已,还是借着固阳长公主的光,被封给昔日的三皇子做了个良娣。谁又能料到最后的皇位是由那个不起眼的三皇子坐上了呢?
韦文珠失笑:“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实话跟你说了罢,我这次下山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贵妃,而是为了谢家二娘,她也到了出嫁的年龄,我想给她谋个前程,以全这些年来我们的缘分。”
“我记得当年父皇很是看好她,若不是年龄实在对不上,太孙妃是非她莫属了。她小时候我见过几次,很是聪慧讨喜。只是后来随她母亲去了京郊庄子,就没什么声音了。莫不是这些年你们还有来往?”
“面未见过,但一年四季,三节两寿,她必定派人送礼到至山上,虽不贵重,只是家常贴心之物,或清茶小点,或衣帽鞋袜,凡能想到种种,均不忘送我一份,足以慰我山中清苦。更何况年年如此,未有间断。”
听她这么一说,固阳长公主心生愧疚:“枉我与你同窗知交,竟还没有个孩子想得周到。”她个性火烈,又兼事务繁忙,虽然也惦记韦文珠修道艰苦,但是想不到一些细节上。现在想来,韦文珠虽然以先太子妃之尊入山修行,但是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韦文珠的父兄也已过世,朝中并无可倚重的族人,自然下人也会懈怠。
韦文珠忙劝:“我说这话可不是让你自责的,我在山中修行,衣食无忧,无人怠慢。只是偶逢凄风苦雨之时难免心有伤怀又无处可诉,说与你听,倒是让你和我一起伤心,故而也没告诉你。那孩子年纪虽小,但感恩图报,行事体贴周全,言辞温柔大方。我想着这么好的孩子应该有个好的归宿才是,正巧接到了贵妃的信,托我相看皇子妃,这才有了今日之行。”
固阳长公主笑道:“能被你这么夸赞,我倒真想快看看那个谢二娘如今是何风采了。”
韦文珠也笑了:“我又何尝不是呢!当初印象里只是个粉妆玉琢冰雪可爱的小女娃,如今一晃眼居然也到了要嫁人的年龄了。”
这时,屋外有人禀告:“殿下,真人,客人都已到齐了。”
固阳长公主笑着拾屐下榻:“走走走,且看看那个谢二娘去!”